自春节忙过一阵子后，近段时间以来，因为工厂工作量变少，麦仙子闲赋在家。

    三婆的丈夫麦方柏退休了，搬回国内跟三婆一起生活。麦仙子几乎天天在金星三婆家陪刚他们俩夫妻打麻将。

    今天几圈下来，麦方柏手气一如概往的好，不由得开心的说：“ 阿仙真喺旺我啰，次次有佢响度我手气都好到不得了。”

    坐在右边的麦琼素打趣道：“ 喺啊，人生嘚又靓，性格又好，你识得有好仔（注：好的男孩）记得介绍畀佢啊！”

    麦方柏笑着打哈哈。麦仙子也有点尴尬的笑着。

    打完牌后，众人都走了。麦方柏留下麦仙子，认真的问：“ 仙子，你想唔想嫁出美国？”

    仙子有点害羞，但丝毫不犹豫的说：“ 想啊！三公。”

    “噉你有冇乜嘢要求？“ 麦方柏又问。

    麦仙子迟疑了一下，一旁的金星三婆见状，忙不迭的插话：“仲会有乜要求啊！只要出到去，嗰仔踏踏实实噈嘚喇！你先帮佢揾下喇！”

    麦方柏点了点头，回国前，金星三婆就跟他提过这事，他是想着回来先看看麦仙子长相和人品，如果满意才帮她找对象。

    回家后，麦仙子兴奋的跟麦爱说起这个事，麦爱很开心，以前每次跟金星三婆聊天，她都明里暗里表示希望麦仙子可以嫁出国，过上富足的生活，现在终于有点眉目了。她也一直坚信麦仙子可以出国，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听话又勤快，很讨人喜欢。

    清明节很快就到了，又是扫墓的季节。

    麦爱的娘家人也住在龙尾村。每年清明，麦爱和麦玉都带着家中小孩子参加娘家的扫墓活动。

    麦迪平挑选周末进行扫墓，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参加活动。每逢这时，麦仙子和麦英子翘首以盼的是扫墓回家后，麦迪平将所有的鸡鸭堆一起，然后手起刀落开砍的时刻。各种爪子，鸭头，翅膀这些是姐妹们的抢手货，只有鸡肚子里靠近鸡屁股处的那团脂肪永远只属于麦英子。

    每次当麦迪平将鸡一分为二，掏出那团黄黄的脂肪递给麦英子，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尤其是加上麦迪平天天挂在嘴上的那句赞美：“ 几姐妹中，喺嘚英子读书最叻！” 那滑滑的脂肪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最独特的口味。

    吃饭过程中，麦仙子注意到有个长得很帅小伙子不停打量自己，后来听舅舅麦金强介绍才知那是他的死党，叫陈武强。原来是住在陈村的古惑仔，后来移民巴西做小生意。

    饭后，麦玉悄悄告诉麦爱：“ 我啱啱递交咗定居香港嘅申请，因为育儿户口响我度，我加咗佢入去申请表喇。”

    麦爱听了很开心，这样等于给了育儿一条离开农村的生路了。“嗯，姐夫同意咁做，喺咪吖？”

    “嗯，我问过佢喇，佢冇意见。“ 麦玉稍稍思索了一下，犹豫着说：” 不过，我冇同小燕讲过……估计佢都冇问题?。”

    从娘家吃饱饭回到家后，麦爱见到麦磊的六妹麦莲正坐在自己家门口。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她前段时间刚在青山医院住了1个月，状况明显好转，但李丽怕村里人说闲话就提前把她接出院。出院不出一周，就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尽管心里很不喜欢她，但善良的麦爱还是拿出了从外家带回来的饭菜，盛了一大碗端给她。然后不忘嘀咕着提醒一旁的麦英子：“你仲睇嗰哋冇用嘅书，迟早似佢咁样！”

    麦英子一直没法相信麦莲变成了傻子。她记得在麦莲出嫁前，她缠着她问门口挂着的木板上的春联“柏酒流金“是什么意思，当时她脱口而出：”柏酒喺古人春节钟意饮的酒，流金就喺指酒好香嘅意思。“ 尽管当时对这个解释似懂非懂，但麦英子认定自己的莲姑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麦爱走回前屋，从灶台上拿出早上架在炭火里的砵仔粥，接过麦仙子手上抱着的李育儿，准备喂她吃粥。忽然左边厢房传来嘈杂的吵闹声，然后是麦亮的大女儿麦雅的哭声。心想：“死喇，又打佢了！” 麦爱放下手里的粥，匆匆忙忙的赶过去。

    不一会，脸上红红肿肿的麦雅被麦爱拉回了家。在门口陪着麦莲的麦英子见状连忙走上前，拉麦雅入里屋。安静下来的麦雅抽抽泣泣的诉说着被揍的原因。“我妈话我冇担水，佢冇水煮饭。”

    大家听了，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大家都明白她父母亲对她的恨一时三刻是很难消除的。小时候，麦雅带着小弟弟去池塘玩水，可不知道怎么的，他掉进了水里，时年5岁的麦雅吓得跑回家躲了起来，没有叫人帮忙。当过往的人发现浮起来的小孩子并捞起来后，她母亲麦娥直接拿着大菜刀追着要砍死麦雅：“我劈死你！唔识得返来喊人，你唔死都冇用喇！点解死嘅唔喺你！！” 自此，她就经常因一些小事遭受皮肉之苦。因为见她实在可怜，每次见到她捱揍，麦爱都冲上前护着她，也因此，麦雅对麦爱比对她母亲还要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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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金星三婆给麦爱带来了好消息。

    在麦爱的里屋，她神神秘秘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男孩子的彩色照片。“呢个喺方柏国外一个亲戚啲仔，叫方华，听讲人好踏实，29岁，响制衣厂做裁缝。 ”

    “做裁缝好啊！四婆嘅大女阿素嫁嗰个澳门仔都係做裁缝，听讲好赚钱哗！”麦爱喜笑颜开的说，仔细端祥了一下照片，接着说：“睇上去生嘚几好啊！有几高啊？” 心想长得还行，就是跟165CM 的麦仙子配有点显矮了。

    “唔算高，一米六三。不过听讲人好踏实。”金星三婆重申他的人品不错。

    “嗯，出嘚去国外就好喇！我叫仙子揾张好睇啲相畀你。靠晒你喇金星三婆！” 麦爱充满感激的说道。

    竖日，麦仙子特意去镇上拍了几张全身彩照，选了两张最满意的交给了金星三婆。忐忑不安的等候国外的回音。

    时间慢慢的流逝，禾田里的水稻成熟了，又是一年的夏收了,麦仙子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

    终于，三婆收到了那边的回话，方华及其家人对麦仙子的相貌非常满意，并打算年底回来相亲！

    麦仙子和麦爱很兴奋，感觉胜利在望，这么多年的祈盼终于要实现了。考虑到男方也许回来后会到家里坐，但是家里连个像样的厅堂都没有，俩母女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麦仙子拿出攒下的工资用木板将里屋一分为二，隔出一个7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作厅堂。

    间隔工作完工后，麦仙子用自行车带着李育儿上圩镇买了一张实木的长椅。还特意买了5张山水画和她偶像林志颖的一张大头海报。回家后，用图订将画全部固定在分隔的木板上，整个里屋立刻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三岁多的李育儿开心的在崭新的大长椅上滚来滚去，因为个子长得快，不合衣的小卫衣卷起来扼住了圆嘟嘟的小肚子。烧好水准备帮她洗头的麦仙子走上前拉了拉她卷起的小卫衣，心想又该给她做几件衣服了。“儿头，起身！洗头！” 李育儿天生头很大，头发多，总爱跟脏兮兮的小男孩玩，头发两个月不剪就总有头風，今天要给她洗头捉头風兼剪头发。因为李育儿在孩子堆里是出了名的强悍，最终混成了孩子王，所以家里人都叫她“儿王”。

    麦爱平时忙着种菜和养鹅，平时照顾李育儿的活就更多的落在麦仙子头上。自从麦英子回学校住宿后，每晚李育儿都跟着麦仙子去“女仔屋”睡。

    麦英子放假回到家见到焕然一新的里屋，欢喜得紧，雀跃着东摸摸西摸摸，不过开心不到一分钟，麦爱说：“今年割禾净喺嘚我，你老窦同埋你三个人做，你家姐要上班。”

    一个夏收下来，麦英子的脸几乎晒成包公。

    天天跟麦仙子回工厂的李育儿成了工厂公认的开心果，因为她从不怯场，爱笑，而且长得还很喜庆，头大，乌溜溜的眼睛也大，活脱脱一个洋娃娃。关键是小小年纪就知进退，不让碰的东西绝对不碰，麦仙子干活时从不捣蛋。每个女工下班经过她身边都捏一捏她的小脸蛋，知佢唔食糖，总打趣道：“係仙子嘅囡囡吧？来，跟我哋走！买糖畀你！”。李育儿都一本正经的纠正别人：“唔係啊，佢係我大家姐来嘅！我唔钟意食糖?！” 实际情况是，她因为爱吃糖，牙齿早烂掉了。每次牙疼，都会被麦爱硬塞一些沾了止痛散的棉花进去牙洞，之后她才不敢再吃糖了。

    好不容易，春节快到了，据三婆说方华再过一个星期就回国，到埗后先在他县城的舅舅家过一夜，隔天就回龙尾村跟麦仙子见面。

    接到消息的麦仙子当天就去圩镇上最新潮的理发店剪了头发，去最高档的服装店买了一件洋气的梅红高领毛衣和高腰西裤。

    到了约定的日子，麦爱天不亮就去菜田里给菜浇了水，回家后把地又洗了一遍，还宰了一只鹅。李育儿也被精心收拾了一番，穿戴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麦磊特意从水闸赶回家。只有麦英子因为上课没在家等待。

    万事俱备，只待远方的客人光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到了中午，因为从县城到圩镇有近40公里，麦爱心想也许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于是简单的煮了点吃的填了肚子。不知不觉间，到了下午2点左右。

    “阿爱！” 终于，三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嗯。” 麦爱边应着，边快步走出里屋。“来喇？” 麦爱尽力平伏自己的心情，压低了声音问。仙子紧跟着麦爱走了出去。麦磊在里屋坐着没动窝。

    “嗯，来喇！响我屋企。方华同佢阿妈俩个人。仙子，你同我一齐去见下佢哋喇。” 三婆也压低了声音说。担心事情没谈成就让别人知道了会出差错。农村想出国的女孩多，稍不小心，就被别人“赛亲”。

    仙子点了点头，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走出了门口。“阿妈要唔要一齐来？” 仙子紧张的问道。

    三婆迟疑了一下，麦爱不假思索的说：“ 你自己快啲去喇！我响屋企等你消息。” 她担心自己苍老的样子给别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坏了女儿的好事。

    待进入了熟悉的厅堂，只见平时打麻将的桌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来，厅堂里左右两排椅子一溜排开，每排3张椅子。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男人坐在左排靠近神台的第一张椅子，旁边是一个像六十多岁的面无表情的老妇人。麦方柏坐在右边的椅子，面对着那个男人。

    见到麦仙子入来，麦方柏招呼她坐在他旁边。待麦英子局促的坐下来后，她偷偷瞄了那个男人一眼，觉得真人比相片更显老。不知不觉间，麦仙子的手心出了汗。

    简单的介绍后，麦方柏和方华就聊开了在外面工作忙不忙啦，现在天气怎样啦之类的家常话。期间，麦方柏又提起麦仙子现在也在做缝纫工，手艺很好。方华的母亲没搭话，方华笑着说：“响外面，好多女嘅都係响屋企边车衫边凑仔（注：照顾孩子）。”

    “係啰，响外边都係咁样捱世界，捱大啲细佬仔就好啲。” 麦方柏笑着说。

    方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之后，麦方柏就叫麦仙子先回家。

    麦爱见到回到家的麦仙子，紧张的问：“睇成点啊？”

    麦仙子摇了摇头。“唔知哗，都冇讲几句说话。”

    “嗰个男仔睇上去点样啊？" 麦爱关切的问，虽然说想出国才相的亲，但她不想太委屈自己的孩子。

    “几好，只不过睇上去比相片老啲。“ 麦仙子实话实说，但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太关注外貌，只求可以离开农村。

    麦仙子看了一下里屋，问：“儿王呢？”

    “见你咁耐未返，你老窦带了佢出去玩喇。”麦爱说着就准备浆洗衣服，因为相亲的事，已经耽误了好多家务活。今天太阳很猛，麦爱心想田里的菜怕是已经萎了，等收到三婆那边回话后，她还要在傍晚前赶着去浇浇田里的菜。

    临近4点钟，三婆终于来了。她一进来就兴奋的说： “ 好啰好啰！阿爱，嗰个男仔好钟意仙子啊！”

    闻言，麦爱和麦仙子松了一口气。

    停了一下，三婆又说：“ 不过，佢阿妈话要返去同方华嘅老豆倾下先，之后再商量一下下一步点做。应该冇问题嘅！你三公早噈同佢倾过。”

    见还没有最后确定，俩母女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麦爱和麦仙子一直在苦苦等候着方华那边进一步的消息。可是自从离开后，他们就杳无音讯。

    麦爱心想不会是有什么变数吧，于是叫麦仙子去听听麦方柏的意见。金星三婆和麦方柏也觉得不对劲，毕竟男方回来只逗留一个月，按道理应该抓紧时间商量下一步怎样做或者再约见麦仙子。

    麦方柏去村大队打了个电话，好不容易电话接通了，男方在电话里吱吱唔唔，一直没个准话。担心事情有变数，麦方柏决定尽快带麦仙子上门看看什么情况。

    打电话后的隔天，天刚蒙蒙亮。麦仙子穿上新买的衣服，跟着麦方柏，心情忐忑的赶上了县城方华舅舅林期家。他舅母傅芳出来开门，刚进门，麦仙子就感觉到一阵不正常的低气压。

    一众人在客厅围着茶几坐了下来，简单的介绍后，傅芳指着茶几上麦仙子买来的水果挪揄道：“农村揾个钱唔容易，唔使买水果喇！等阵走嘅时候记得拎返走?。”

    麦仙子红着脸坐着，尴尬得双腿不知放哪里才好。

    麦方柏觉得很没面子，有点生气的说：“几只水果值得几多钱啊？使咩嘢拎走啊！”

    林期也觉得自己的老婆说话过份了，打着圆场。“柏哥，今日上来搭车时多唔多人啊？辛苦啰，从乡下上来要几粒钟?。”

    “唔辛苦，人哋女仔之家，噉耐都等咗喇，唔差在嗰几粒钟！” 麦方柏笑着敲打着他们。

    方华尴尬的看了一眼麦仙子，红着脸站起来，拉着麦方柏入了一个房间内。

    林期，傅芳和麦仙子在客厅相对无语，死一般安静，只听到挂在墙上钟表的嘀哒声。麦仙子越发如坐针毡。

    不一会，麦方柏一脸无奈的出来，客套了几句，拉起麦仙子就走。

    待出到门外，麦方柏歉意的说：“呢次噈算喇，唔好灰心，我继续留意下有冇其他合适嘅男仔。”

    “三公，佢有冇讲係乜嘢原因啊？“ 麦仙子很失望，也很困惑。

    “佢冇具体讲，我估係畀人哋赛咗亲啦（注：被抢了这门亲事）。” 麦方柏有点惋惜的说。

    回到家后，得知这事黄了的麦爱翻出方华的照片撕个稀碎扔进炉灶。

    竖日麦仙子就病倒了，几天高烧不退，村医连着给她打了几天的针。

    2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当麦仙子带着李育儿回女仔屋睡觉时，金星三婆叫麦仙子过去她的屋里，忿忿不平的说：“你知唔知点解方华后尾（注：最终）变了卦啊？原来係佢嘅舅父搞鬼（注：捣乱破坏）！”

    麦仙子回想起在他舅父家时的情境，点点头说：“唔怪得（注：难怪）响佢屋企嗰时咁对我喇！佢做了乜嘢啊？”

    “佢介绍咗个女仔畀方华，嗰个女仔係响县城开服装店嘅，佢畀了方华舅父3万文介绍费！” 听得出，三婆在尽量压住自己的怒火。

    3万元！这对麦仙子来说是天文数字。原来如此！是钱的问题！她沮丧的叹了口气。但是她还是很好奇三婆是怎样知道这些消息的：“ 三婆，你点解会知呢啲嘢啊？”

    “我新妇（注：媳妇）阿娇响县城见到方华同嗰个女仔行街，方华讲佢知嗰个女仔係开服装店嘅。后来阿娇咪去佢嘅店度买衫啰，佢话畀阿娇知，为咗同方华相睇成功，畀了林期3万元吖嘛。” 三婆很替麦仙子惋惜。完了不忘安慰麦仙子：“ 算喇，咁睇你同佢係冇缘分喇。唔紧要喇，你三公仲会帮你揾下，有合适嘅噈讲你知。”

    麦仙子苦涩的笑着点点头，虽然知道并不是那么容易有合适的人选，但事已到此，别无他法了。她郑重的感谢三婆就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