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旧址

    虽然知道人来人往是营造的幻想,钟闻还是驻足片刻。

    小板凳亦步亦趋跟着,静候这位大神吩咐。

    琼楼玉宇,仙山楼阁,早已成为断壁残垣,面目全非。这地方他太熟悉,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他对身后说不需要引路,板凳精如蒙大赦,蹦蹦跳跳往回走。

    河道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在弱水边出生,又在这里长大。

    这里以前,有很好看的朝霞,凡间最出名的诗人都写不出的浩瀚辽阔,整个天空都是灿烂的颜色。

    彼时他有敬重的老师,交好的朋友,温顺的坐骑。

    如果一直循规蹈矩,顺利的话,他会是第一批获得神位的,成为距离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仙最近的下属。然后去教导训诫新生的神,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寿命终结。

    所有人都称呼他为父神,没有原因的,仿佛是因为他活得最久,最为强大,那么深不可测。天庭没有不崇拜他的,崇拜,敬仰,追随,他的统治牢不可破,似乎能继续千千万万年。

    无人对此提出异议,质疑,反抗,背叛,无法想象,不可饶恕。

    后来全部都死了,由他亲手了结。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位神。

    天庭这样的制度让他费解,父神漫无边际的寿命引人深思。

    “为了神族能够延续下去,这些牺牲是必然。”

    这与他一贯奉行的相违背。神可以不问世事,高高在上。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供养,所以心安理得地随心所欲。

    原来日月山川,江河湖海,并非取之不竭。

    他不认同自己的同伴,他们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得到便能永生的神位。离群索居的那段日子,他看见除天庭之外的地方枯竭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延续下去?”

    那时的息泽反问。

    应时而生,天地需要,才会诞生出的神明,不懂这些需要一代代传承延续生命。更何况并非一个族群的传承,只是他个人生命的延续,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为了“父神”的私心。

    他被欺骗了,前面的几十年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他本来应该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亲人的。

    “所以你们费尽心思养大我,教育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也把我吃掉?”

    “你怎么会这么想,师父会伤心的。”

    太荒诞,太可笑了。

    所以他选择亲自埋葬这一切。

    那些惨痛的不堪的回忆,实在是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钟闻现在可以清醒理智地做个局外人评价。

    “那时候有点偏激,现在好很多了,也不一定所有人都必须去死。”

    他确实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但他杀过的人,死不足惜。

    贺京芜听着,愤怒过后,只有心疼。

    “你没有错。”

    平时巧舌如簧,现在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如果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呢?”

    “我并不善良,也不慈悲,”

    “甚至可以说有些残忍。”

    “抱歉,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在他心中,或许檀息泽就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的。

    “如果你厌恶他们,那么也会厌恶我。”

    所以,在你还没有对我失望的时候,还没有开始讨厌我的时候,离开吧。

    出生即为神,一开始,他并没有所谓七情六欲。

    最初拥有的接近人类的感情,是恨。

    被欺骗,利用,背叛,滋生出了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恨意。

    这样浓烈的情绪,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一旦开始,便如同烈火燎原,愈演愈烈,无法止息,连自己也焚烧殆尽。

    对贺京芜,原本只是亏欠,那些愧疚,怜惜,还有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后来才明白,其实这些犹豫,纠结,不忍,可以用一个原因解释,即世人口中所言爱欲。

    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那时的他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爱意没有生长的土壤。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用苦难,仇恨,灌溉出了名为爱与信仰的花朵。

    “你带着我,没关系的。”

    贺京芜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怎么肯又被丢下。

    “怎么找过来的,来了多久?”

    贺京芜有权限看部分考场监控,切换视角时看到一个背影,追着过来确认,路上遇到一只板凳,竟然是个素未谋面的判官,短暂交谈,找到了这里。

    “方仪没进来,被司命扣下了。”

    “阿芜,你最好现在出去。”他知道,不让方仪参与进来,是他的条件,司命会信守承诺。

    “我不走!”

    贺京芜死死缠着他,不肯离开一步。

    “好吧,不过你记得,不要靠近弱水的河道,我知道你在忘川泡了几百年也没事,可弱水还是过于危险。”

    “你进来,不是为了监考?跟着我,正事不做了?”

    “又不止我一个,他们出事捏碎玉牌就自动传送出去,用不上我。”

    “考试而已,哪有监考老师出手帮忙的,这群孩子虽然天真,也不至于那么废物。而且这次规则很文明。”

    “你看,我就说。”

    贺京芜给他分享投影,实时转播积分排行榜,随机切换不同阵营画面。

    “你心里有数就行。”

    钟闻要去河道另一头,看着不长的距离,却要走一会儿。

    期间听贺京芜点评这群学生的水平。

    “谢家的两个小孩子不错,没有循规蹈矩地做任务,不过抢积分的手法有点阴,别人傻乎乎地跟他们一个阵营,直接把追随者逐出局,他们这么自信一定不会被别人抢走吗?”

    最好的方式,其实是发展自己阵营的势力,只不过前期见效缓慢,后期积分总数固定,一定会有争抢,人数是很占优势的。

    “对自己绝对自信,不会把取胜的关键放在他人身上,你也说后期是乱斗,只看分数,不看阵营。”

    “还挺好玩,方仪进来不知道会是”

    “那她一定会是开始就被逐出局的,不进来也好。”

    孩子虽然不太聪明,却有的是力气,要不然就被拉拢然后用完就丢,要不被人架起来当靶子。

    “运气好一点,说不定留到最后。”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大概就是这样了,贺京芜忍不住为自己的学生挽尊。

    “我一度觉得维持三界稳定的想法不成熟。”

    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世上只剩下人就好,修炼也不会成仙长寿,死后也不必化作鬼魂再入轮回。

    不过现在他也并不讨厌。

    或许万事万物都应随着自身的心意自由地发展,他不应该插手太多。曾经的神妄图掌控所有,他想要扫清不确定因素,两者都过于激进,过于主观,注定难以成功。

    “你还记不记得那条龙?”

    记得,那些能吸取信奉他的族人的龙首陶俑,还有盘旋在山谷的龙的残魂。

    “它试图用自己的血脉供养自己,修补魂魄,然后挑选最满意的身体重生。”

    “这并非他独创,同样的手段,千百年前,早有人比他做得更高明。”

    它的谎言被戳破,剩下的人会畏惧,然而这位神明,他的追随者狂热又忠诚,即便他亲自点破神位的真相,恐怕争抢着要为他献身的神仙依旧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

    “不听劝阻,盲目跟从,与其沦为牺牲,成为我的阻碍,不如全都杀掉。”

    彻底杀掉神仙,是很麻烦的。息泽并不爱修炼,于术法之类并不精通,也不怎么炼制法器,灵宠更是没有,曾经有,被他剥皮抽筋。

    总之,第一次并没有成功。

    他们高高在上判他为罪仙,怜悯般赐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叫他在人间受尽磨难,届时再来受父神的教导。

    四处流浪的日子,他一直在寻找神的弱点,试图找到一击毙命的办法。

    他自己就是神,所以不必再找别的试验品。

    弱水是最有效的。可既不能炼作武器,也无法提取太多,显然很鸡肋。

    他在河畔徘徊时,遇见了几只鬼魂。

    凡人死后怨念所化,弱水并不腐蚀他们,或者说,弱水拒绝收容他们。

    他不在的那段日子,天上建立起了类似凡间一样的政权,即后世所谓天庭。

    司命找到他。

    “有一批因受人间香火飞升的神仙,他们的法力来自人间的供奉,可是一旦获得神位,受到的拘束也约等于无,但凭你一个人,没有办法瓦解天庭。”

    司命也是凡人飞升。

    真是可笑,明明是因为神截取资源,凡间才枯败衰竭,妖鬼横行。

    而这反而催生了一批新的神仙,终有一天他们会反过来压迫自己曾经的信徒。

    “看来那些追随者都不够他的贪心,想要给自己培养新的口粮。”

    也侧面说明,他的叛逃并非毫无波澜,他们之中有人也生了异心。当然不包括已经取得神位的那些,而是剩下的预备役。

    “小心——”

    贺京芜失声道。

    “你怎么了!看见了什么?”

    “钟闻?”

    他眼疾手快,人险些掉进河里。

    “醒醒?”

    眼睛是睁着的,神情却很恍惚,好似沉湎在某段过去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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