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原本是这个样子吗？”
神明诞生的地方，神族起源，却没有一丝生机。
贺京芜翻遍整个考场，途中看见几个已经损毁的司命分身，知道出了事，学生已经全部送出去，他没找到钟闻。
“姐？你看见钟闻吗？”
拂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贺京芜没有细想，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不安扩散，在他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恐惧笼上心头。
他有一种预感，好像又要失去他了。
拂香点头，却没有指路，而是挡在他前方。
“你要拦我，为什么？” 他错了，他就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该死，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破事！
“贺京芜，自古以来，就没有鬼神相恋的例子。”
“我们就是。”
“那些神仙妖怪凡人，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我们不一样。”他坚持道。
“所有旷古绝世的爱情，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她这个弟弟在地府这么多年，见过的苦情剧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三生三世，什么破镜重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是落到自己头上，还是跟那些痴男怨女没什么两样，情爱让人盲目，真是恐怖。
“不好意思，不会让路，我答应了人家。”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世上也没多少人能伤到他，只是，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你要姐姐动手吗？”
拂香没有带刀，贺京芜也没带武器，赤手空拳，还真不好分出胜负。不过现在他心急如焚，漏洞百出，不过几个回合，拂香便制住了他。
“我没有求过你什么，让我去找他吧。”
拂香有点于心不忍。
“没有你们，我跟他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或许会在公园小坐一会，夕阳结束后，再慢悠悠散步回家。”
“可这样的日子能有多久，十年？二十年？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然后呢？”拂香冷脸戳破他的幻想。
“然后，他会在阳台的藤编椅上盍眼听书，我把买好的菜和零食分好类放冰箱，系上围裙过去问他晚上要吃什么，配什么酒。”
晚餐要配酒，是钟闻最近才有的习惯，他尤其喜欢那些颜色鲜艳，口感丰富的气泡酒。
“贺，京，芜。”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或许还能讨一个吻，今天就没有遗憾了。”
“每天都能如此，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打一场吧，正好我也很久没有揍人。”果然跟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说不清楚，只能武力解决。
“姐，我比不过你。”
贺京芜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就好，乖乖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不会真的让你——贺京芜！”
多年没交手，尽管这次是只是想把人困住一小会，她也并没有掉以轻心。反手就是一道鬼气凝成的暗箭掷出。
这东西专克魂魄，然而打到贺京芜身上时，一道青色身影闪过，挡在他前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去！”
贺京芜几乎是怒吼出来这句话。
“我，来找阿檀……”
方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没办法，她只是一只一百年修为的小雀妖，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在这样的战场，声音很难被听见。
“出去，立刻。”他说话从不这样疾言厉色，几乎是命令。
“可是阿檀还在里面！”方仪急得快要哭出来。
“出去。”
“贺京芜！”
长期被压榨被欺负处于劣势的方仪，不知道哪里生出来一股巨大的勇气，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直呼大名。
被叫的人分了神。
就是这么一个分神的空隙，黑色雾气化作利刃，擦着他的脸，直直射入方仪的心脏。
拂香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方仪没有躲，也躲不开。
好像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等这一天，方仪意外的平静。
一只小雀的血，没有很多，一会儿就要流干。
他们在壳里就要呆三年，在人间游荡九十七年，如果没有等到，那么就回山养老，这个名字就继承到下一代。
如果没有意外，这样的传承，会在她这里结束。因为她终于见到阿檀。
又或者说是，息泽更加合适。
传承了十几代的，长达百年的记忆，由她继承，也由她终止。
濒死前看到的一幕幕，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没有族群，也没有什么亲人，从始至终，守着这份回忆的，只有她而已。
她早在很久之前就跟在息泽身边，看着他被流放下界，看见他在尸山血海寻到了一副骨头，看到他跟鬼魂结下契约，赋予贺京芜名字。
她只是一只开了灵智，活得比较久的青雀，还远远称不上妖怪，没有人要求她修炼，他们要做的事，她看不懂，也不明白。
息泽屠杀掉所有神族那天，弱水横流，似乎要将三界都洗刷干净，将他自己也洗刷干净，他说，快要结束了，世界会迎来崭新的光明的未来。
他自己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青雀的生命也走到尽头。然而她的身体并没有腐败，她能清楚感知到，一片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融进躯体。
一具死去数百年的尸体，因旁人的爱而生出灵魂的躯壳。
那些结束使命的青雀，回归山林，变为凡鸟。
她早就应该死去的。
“我是，要死了吗？”她几乎就要维持不住人形。
“不会的，你不会死。”贺京芜手心捧着她，颤颤巍巍，生怕用力过头，小家伙就在掌心咽气。
她感受到白骨穿过她的身体，已经半边化作焦灰的身体如枯木逢春，奇迹般地恢复如初。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你要记得他，不要叫他息泽，不要叫他神君，叫他—”
“阿檀。”
你要叫他阿檀。
檀，强韧之木。
息泽被贬下凡间，途径弱水，见河中有树，枝叶繁茂，干云蔽日，取檀字为姓。
她有许多的疑问，但似乎已经不需要解答。
伴随着方仪这个名字的记忆，是贺京芜用尽手段，留在世间的遗物，为了记得檀息泽这个人，为了记得他们度过的曾经。
那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人形渐渐消散，变回一只手掌大小的青雀。然后不断缩小，最终手心只剩下一枚半个掌心大的卵。
事情发展成这样，大家都始料未及。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
“让开。”
拂香于是不再阻拦。
“静言，我是不是做错了。”贺京芜毕竟叫了她几百年的姐姐，“我只是不想最后让他伤心。”刀戈相对，非她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