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最终以王礼收监收尾。
司命愧疚万分,有求必应,热情有善到近乎谄媚。
方仪被放在一个花坛里,据司命所言,不出几天就会长出来。
非常独特的孵化方式,贺京芜大受震撼。他寸步不移地守着,走到哪里都揣着,不敢有片刻分心。
方仪破壳是在第三天。
“阿檀!”
“我没有死掉吗?”
“阿檀,你不要哭,我可以继续叫你阿檀吗?”
“可以的,可以。”
“那我,还想要用这个名字,可以吗?”
“本来就是你的名字。”
“阿檀,你不要哭。”
她想要伸手去擦拭他的眼泪,却发现距离过长,而且,自己的手怎么这么小?
九死一生,变回了人类三岁幼崽。
好消息是,比正常人类长得要快一些,所以不用担心被送去幼儿园或者上小学。
因为情况并不稳定,所以钟闻几乎是寸步不离,有求必应,溺爱得过分。
贺京芜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看着小鸟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无论如何,她也终于回来,钟闻也有时间心力找司命问罪。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贺京芜死,不要用会影响我这个理由,我的意志从不以外物转移,你和你的师父都知道这一点。”
“而除去影响我这一因素外,他也只是在鬼界稍有影响力,而作为亲手从弱水中捞起差点被覆灭的妖鬼的你,根本无所畏惧。”
他语速较平常更快,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果然还是没有瞒过。
“师父曾经交代过我,要看见三界变成原来的样子。”
“现在不更好?”
“是,可无论是曾经还是本应更好的未来,都不应该出现贺少主这样的异类。”
“他的出现导致阿香倒戈去了鬼门关,甚至让本应统一的分界处分裂至今。”
“鬼门关是受到我遗骨影响形成,分界处本来也会推介出新的领袖,为什么不想要杀掉我?”
他不明白,司命这样聪明谨慎的人,当然知道一切的根本原因,造成今天局面的起源,在于他。
“可是我不能,你死了,弱水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治标不治本,如果可以其实我当年应该阻止你和师父的。”
“可你没有,司命,你无数次后悔,无数次觉得自己错了,是不是应该再来一次,是不是还有别的选择,你应该也回溯过,然后你惊讶地发现—”
“那时,无论是你师父还是我,更遑论还在襁褓中的你,都别无选择。”
她想要反驳那时候自己已经十七岁,又想起钟闻的年龄,相比之下,称之为尚在襁褓似乎并没有问题。
司命没有亲眼见过神,自己也从没当过,对于这个概念,她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
上一代司命曾经不止一次感叹过,如果世上只剩下息泽一个神就好了。
她一直都默认,息泽神一定会回来。
现在钟闻站在她眼前,亲自告诉她,息泽已死。
“那您之后,要做凡人吗?”
“做人?我没说我想要做人。”
“啊?”
那您费尽周折,死去活来的这几回是为了什么?很好玩吗?
“我生来就是神仙,没事为什么非要变成人,我又不需要历劫。”
理直气壮。
“我只是喜欢生活在人间而已,那些妖怪都可以隐居,我当然也可以。”
“贺京芜,他做鬼也好好的,为什么要变成凡人?”
“而且他是我亲自养的,本来应该是天官,只是在忘川泡得久一点,沾染上了鬼气,我们一直在一起,彼此气息交融,不会一直是鬼魂的。”
他们蹉跎上千年,怎么甘心满足于凡人几十年的相守。
“至于无聊,如果有一天真的不想要再活下去,化作山川草木也好,清风明月也好,不比人死之后一抔黄土更加容易。”
“我以为,您一向偏袒凡人。”
而且,跨越种族的恋爱大多困难重重,难以善终,最大的问题就是寿命。
无论神仙妖怪还是鬼魂,寿命都是有限制的,长生者,唯有天地。
那些试图将恋人转化为妖怪或者神仙的,都没有好下场,无一例外。
钟闻深谙这一点,司命之前想过的最合理也最可行的,就是他们都作为普通人生活。
百年之后,进入轮回,各自归为,前尘尽散,以后大家都是好同事。
既然这样,贺京芜早晚会变成天官,那就可以直接跳过中间这一步。
“司命,一直以来,你在担心什么?”
“我既然醒过来,当然是要好好活着的,你不用想尽一切办法试探我,上次的事,我知道你没参与,但是你默许了。”
这笔帐,他还没算。
司命哑然。
虽然是被王礼控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破局。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钟闻死了,也总还有办法挽回,并不是就走到无解的那一步。
至于贺京芜,不在轮回,他的生死她根本就不在意。
“好吧,既然如此,我需要重申一次居留人间的注意事项。”
“城市上空禁止飞行,非特殊时段禁止使用空间穿梭类法术,禁止与分界处来往过密。”
“内部人员也不让?”
“原则上来说,禁止办公室恋爱。”
“不过你是老大,这个只针对贺京芜在任的时候,平时你们低调点。”
“还有,有亲缘关系的员工不能同时在一个分界处,方仪是你们的孩子,以后毕业不能在贺京芜手底下办事。”
贺京芜顺理成章跟钟闻留在凡间,天官也在司命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天庭初见雏形,鬼门关也清理了一批旧魂魄
一切按部就班,除了,地府。
王礼的放风时间,一般都会去忘川河边拔杂草,本来应该是难得的悠闲时刻,如果杂草丛中没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头影子的话。
“我说了很多遍,不需要戴罪立功,你另寻高明吧。”
鬼王执着于规劝这个有能力会办事的年轻人接自己的班,然后顺利退休开始养老。
自己的亲生孩子,眼看着是指望不上,半路捡来的义子,也被拐跑,无心事业,只知道谈情说爱。
反观王礼,一只都是兢兢业业,从之前发动的叛变可以看出,是个很有事业心十分上进的年轻人,地府的未来交给他,很放心。
可惜过于谦逊害羞,三番五次推脱。
但是鬼王不放弃,坚持在人被放出来的一个小时孜孜不倦地规劝,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说服他。
“我也不想说实话,毕竟有点难听。”
王礼受到精神身体双重折磨,忍无可忍:
“比起接管地府,我宁愿继续被关五百年。”
虽然服刑期间也要被安排劳动,但是每天朝九晚五,周末还有一整天时间放风,跟以前比简直天上地下,工作期间也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打扰,只需要静心对着账本就好,虽然偶尔也会被账本气到,但每天要看的东西数量都固定,总体来说,心情还是很平和的。
果然,之前那些偏激的想法都是因为生存环境太恶劣,现在来看,坐牢也没什么不好。
寒心,真正的寒心莫过于此。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退休养老计划,坚持每天都来忘川,说不准哪天王礼就想通,或者又在河里捞到像贺京芜一样不用操心的好苗子。
方仪是被一串亮晶晶的黑色珠子拐到鬼界的。
她本来在鬼门关呆得好好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白玉楼的姐姐们温柔貌美心地善良,每天都有新的玩具,衣服首饰恨不得半天一换,简直神仙生活。
乐极生悲,她今天终于体会到其中深奥的道理。
从金碧辉煌的鬼门关到荒郊野岭的忘川河畔,她带着串珠也不开心。
“好孙女,跟着爷爷,以后这一片都是你的!”
“你不要乱说啊谁是你孙女!我们一家都是妖跟鬼可扯不上关系。”
看来这个古怪的老头还想给她洗脑。
“你不是叫阿香小姨?”
“阿香?”
“我女儿。”
“小姨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总之,在鬼门关众星捧月吃香喝辣小半个月,美好生活戛然而止,方仪迎来鸟生最黑暗的日子。
对于各方寄予她的厚望,当事人表示,虽然她的确善解人意聪明漂亮,但是,同时背负地府鬼门关还有天庭,并且作为继承人被争抢这件事,让她非常有压力。
吃不香,睡不着。
几经拉扯,这场不算长的继承人争夺战中,没有赢家,最后方仪选择回归校园。
唉,当大人好难,她还是做一个愚蠢的学生好了,至少不用同时考虑三界未来。
阿檀来看过自己一次,结果被老头子看见,很不高兴。
“这里似乎,很不欢迎我?”
“你忘了?”
司命这么一提,他从与地府相关的为数不多的记忆提取出来了一段信息。
原本地府有上千年的账簿,他死的时候恰好离得近,全都被忘川吞没。
“结果你上次来,知道了自己一不小心毁掉许多人家很多记录,为表歉意,硬生生把那些受损的账簿都恢复了,完好如初,焕然一新,分毫不差。”
“人家本来还拿了茶点想要招待你,看见你的歉礼,吓得赶紧派了个人把您送走,生怕多呆半刻。”
好吧,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