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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负罪的枪声

    不知为何,清晨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味道——这并不是船上那种海腥味和腐烂霉味变得好闻的意思,而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只能在这本来的浓重气味下隐隐约约流动的、陌生而不安的动荡气味:这气味令人紧张,你只在昨天闻过一次,在科纳的尸体周围。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尤为艰难,仿佛是某种不幸论断的前兆,虎视眈眈地在拐角处等着你的到来,你说不好这种感觉,但直觉上却让你清晰明了地退却,你拿不准主意是否要起来,在温暖的帆布里装一天死,等着某个水手抓到你偷懒把你踢起来甚至都要比面对今天要来得安心。

    这气味像是尸臭,从骨子里滋生出的恶臭,比起附着更像是寄生在闻到它的人的鼻子里,不怀好意地起舞,折磨着被寄生者的□□、精神乃至灵魂。

    然而你既没有偷懒的权力,而且被人发现和朗姆待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所以只能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把朗姆绑起来后你穿行在这股复杂的气味中,它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以至于你简直难以从中呼吸到海风该有的清新。

    云层很厚,呈现出一种暧昧不明的铁灰色,吸饱了光线的鼓胀和你手中的海绵竟是一模一样,遥远而带着不言说的压迫感,隐秘狡黠地威胁地平线的领地,诱发出更加危险的未竟之言,浪涛咆哮着撞上船来,带来更大的不稳定,你看着铁灰色豆子一样撒在甲板上又退去,留下脏兮兮的浪花不怀好意地窥视,这让你咽了咽唾沫。

    在隐性的不安下,你踮着脚走上甲板,任由空气中的紧张萦绕着桅杆,围绕着甲板,穿透了渔网和船索,昨天挂着的科纳在今天也消失不见,可能已经被冰冷的浪涛卷入了昨夜漆黑的海,现在那里也只剩下一只断了一半的绳索,空荡荡地在半空摇晃。这种安静让人难以忍受,不幸的论断在低声嗡嗡作响,像是凋敝的风箱,你用力咽下唾沫,好像是在咽下一只刀片;提起你的水桶,准备照往常一样重新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你的心脏咚咚直跳,压迫着你的呼吸,侵占着你的氧气。

    就在一切即将被拨回正轨的瞬间,隐性的不安达到了顶峰,终于不满足于居于桅杆、甲板、渔网和船索,它突破了欲盖弥彰的假象,真实而冷酷地砸到了你的眼前。

    当你走到船尾的时候,只见到昨日见过的深蓝色立在那里,大衣被风吹得鼓起,像是一只巨大的海鸟,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它的猎物,旁边站着吉姆恩大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木雕一样站在船长身侧,两人似乎在交流着些什么,海风的呼啸让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你还是不要靠近比较明智。然而船并不会因为在浪潮面前迟来的转向而规避沉入海渊的结局,你走的不够快,又没有足够的魄力去拒绝,所以你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冰冷的漩涡。

    你看到吉姆恩大副在向你招手,你几乎承受不住那不安的惴动,但服从的本能驱使着你走向他,你不敢看他的眼睛,所以你将目光移向甲板,未曾想过的画面瞬间把你钉在了原地;就好像有一道闪电从头到脚地把你击穿,焦糊的胀痛麻木在极致的痛苦涌上后紧随其后,你想要尖叫——

    是皮耶罗,他被绑在船尾的栏杆上,就像是舱底的朗姆一样被手脚一并绑了起来,无助地躺在甲板上,他的嘴被堵着,身上满是挣扎留下的瘢痕淤青,青青紫紫的像是一束干枯了的海草,软弱无力地趴伏在发了霉的木板上,头则磕在栏杆边缘的脏白色金属上。

    你看着他这副惨状,你想要尖叫。

    “快点解决,吉姆恩。”船长拍拍大副的肩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你,给地上的皮耶罗,就这么径直地离开了。

    你看着他,你想要尖叫。

    即便是海风咆哮,浪涛怒吼,在错综复杂的三个心跳声中你也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咔哒声响;你转过头来,发现那声响是从吉姆恩大副那里传来的——

    “私藏战利品,”就在你看清那声音来源前,吉姆恩大副率先开口,以一种冷酷的愉悦(就像是在开一个血肉模糊的玩笑)的目光笼罩你瘦弱矮小的身躯,这毒蛇正吐着信,你绝望地想,“藏的数额那么大,还不知道赶紧销赃,有这个胆子却没有脑子,”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嘲笑眼前这个叛徒的愚蠢大胆,毫不留情地咀嚼着眼前人的恐惧,然而紧接着的话却是将你一同拖入恐惧的深渊,“没见过比他更蠢的蠢货——他从哪拿来的?”他思索的目光让你不寒而栗,他目光的每一次游移都让你的心更往下坠两分。

    你想要尖叫,你迫切地想要尖叫。

    恐惧像是爬行的蟑螂,它细密多动的触角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上、脖子上乃至耳孔里作祟,恶毒而充满攻击性地掠夺你的精神,这多毛的瘙痒几乎要让你窒息,你想要尖叫。

    “我……我不知道……”你听见自己战战兢兢的声音抖得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尖细的声音滑稽又难听,这让你收到了来自大副的、厌恶的目光,就好像他不满于你的插嘴,也是,毕竟一介杂役有什么资格插嘴呢?

    于是你将目光移回到地上皮耶罗那可怜的身上,他现在看起来和朗姆的境况别无二致,你无端地想,他们现在的地位一样了。皮耶罗像是听到了你的声音,他挣扎着向你的方向看去:不、不、不要看向你!你惊恐地看向他的动作,唯恐他会在下一秒将你招供,他会把你供出吗?他此刻正咒骂着你吗?他在后悔吗?还是在痛恨?过多的问题让你无法思考,大脑如同煮开的浓粥一样咕嘟咕嘟沸腾地冒着泡,黏稠地挂在你的脑壁,痛苦,无休止的痛苦在你的脑海中翻江倒海,那问题的折磨不肯放过你,滚烫的思绪被你慌乱地翻搅,除了更大规模的烫伤以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咬着手指抖着身子,等到手指尖疼得要命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皮耶罗呜呜地挣扎着,他看着你,你想要尖叫。

    他在扭动,他在挣扎,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向你求救?还是怨恨你的慷慨?他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你不敢去想。时间在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是看不见尽头的辽远的天际线,而你只是海上的孤舟一叶,茫然地在时间的间歇停滞,在长久而没有尽头的犹豫和折磨中,脑中的神经升腾纠葛成了海啸,狂乱地击溃了一切,你只能慌忙地捡拾着思绪的碎片。

    你再一次听到了金属沉重犀利的破风声,你转过头去,全身的血液在看清大副手中物什的一瞬间凝固在冰点——

    那是一柄火铳:精准、冷酷,火药充足,足以一击致命。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皮耶罗,你想要尖叫。

    不、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不!阻止他!它尖叫着,用比你更响亮的声音,阻止他!他会杀了皮耶罗的!他绝对会的!去抓他的枪口、夺过枪、对准他扣下扳机!你可以的、你能拯救皮耶罗!你能拯救这唯一一个朋友、你能保护安洁莉娜的哥哥、你能的!

    那声音尖叫着,嘈杂、震耳欲聋,你想要尖叫。

    “不……”在追回那海啸之前,你就已经被那铺天盖地的浪涛击倒在地,在你尚且未从灾难的遗骸中挣脱,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不……!”

    吉姆恩大副看着你,眼中满是怀疑的神色,显然你的行为实在太过越界,他开始怀疑你了;当你意识到他的怀疑的时候,那声音突然偃旗息鼓,躲起来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独留下你这个荒唐的小丑干瞪眼面对这足以要了你命的境况。

    “你在搞什么鬼?”他嘴巴一撇,语气凶恶的恨不得能生吃活剥了你,他的枪口随即转向了你,黑洞洞的枪口与你对视,它咧出一个不怀好意的露齿笑,你的心跳不断加快,仿佛一辆轰鸣的动力列车从你的心脏上方架轨呼啸而过的震荡,“怎么,你也想尝尝枪子儿的滋味?”

    “不!没有、没有!”那声音所给予你的勇气已然被方才的恐惧冲淡稀释了个干净,连渣滓都不剩下,只剩下无边无际、波澜壮阔的惊慌失措,那渣滓现如今早已没了用处,好努容易积攒的勇气在鲁莽的冒进下变得比愚蠢还不如,所以你难得聪明地在不可挽回前选择了退却,“没有,我、我没有……什么都没有,大副。”

    可能是你颤抖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可笑,吉姆恩大副没有再多为难你,那枪口移开了。不过,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选择,残忍的笑容不明不白地代替了原本的愠怒,就像是一座火山在喷发前的酝酿,里面滚热的岩浆因想象出薄发后土地的死寂和惨状而欢快翻滚,“哦,我懂了,没想到你还挺有种的。”他随心所欲地曲解你无意义的狡辩,随意地把你的意愿踩在脚下,挥舞着名为权力的权杖,尽情地在同为旷野之子的你身上施展他的权能,毕竟,欺压同族带来的快感总是要来得更有成就感些的,“既然你这么勇敢,那拿好,小子,别给我摔了。”

    “你来,给船上清理叛徒。”他轻巧地说着,随手把枪扔给了你,那枪沉甸甸的,金属的冷硬让你的手掌握着生疼,仿佛有千钧重一般坠这你向下倒去,但你不敢倒下,生怕这金属的凶犯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地要了你的命,你的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简直像是当时在药店橱窗玻璃瓶中被泡进酒里的蜥蜴。

    你想要尖叫的欲望从未如此之强,可嗓子里面却被刀子戳破一样疼,你叫不出来。

    你举着枪,连对准都不会;你抬不起手来仿佛你的手臂是棉花和豆腐填充出来的烂絮破布,连带着呼吸都被攫取;这残忍的不安终于如愿以偿地冲上了高潮,单脚站在悲剧的顶端俯瞰向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可怜虫,砸吧着嘴等待着你做出选择。

    “给船长做事,多荣耀的一件事,只是扣下扳机,就能被船长高看一眼。”他那冷酷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刺破你的耳膜,钝刀子喇腊肉一样凌迟你的精神,轻而易举地把你看重的一切挑在枪口,等着你做出决定,或者他替你作出决定。

    皮耶罗绝望地看着你,你能看到他眼中的泪痕和乞求,他摇晃着脑袋呜呜大喊,似乎是在乞求你的怜悯,期待你的勇敢,安洁莉娜,你想,安洁莉娜如果在的话,她一定会勇敢地挡在皮耶罗面前——但安洁不在这里,她不在这里。

    时间被拉得很长,拉得太长了,以至于在这段漫长而无尽头的折磨早已变成了同神明沉睡一般的等待,掌心渗出滑腻的汗液几乎抓不住那把枪,它太沉重了,但你不敢放下,因为一旦放下,它就会调转过身来,指向你。

    指向你,那被压抑的声音重新发出了它的劝告,指向你,起码安洁莉娜还会有哥哥,指向皮耶罗,又有谁会期待你呢?

    可在这最后的时刻,你却在想,如果扣下扳机就能得到船长的赏识,那它是否有些太过于轻巧?

    你失魂落魄地推开门,就像是那传说中因背弃神明而溺亡海底、只在月圆之日上岸的溺尸,你摇摇晃晃地推开门,手腕酸软和一条吸饱了水的海绵别无二致,你是一只泡胀了的白木,所有的情感都随着水流的涌进而被挤出体外,只剩下了渗水的麻痹鼓胀,你嗫嚅着颤动双唇,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你的声带也被那渗出的潮水带走了,只剩下空旷而紧缩的喉口。

    你推开门,忘记了自己在今天是否真的有尖叫出声,你看见朗姆被悬挂在船梁,你栽愣地靠近绳索,机械而麻木地为他松绑,你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但看到朗姆的神情,你推测你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然而你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任由糟糕的风暴与绝望的浪潮咆哮着将你淹没,你无动于衷,你只是呆愣地目视前方,像一只羊,一只没有未来的,目视前方因整日咀嚼着枯瘦的草而瘦骨嶙峋的羊。

    一切发生得太快,过分杂乱的思绪击打着你的耳膜试图从那黑森森的角落中挣脱而出,你只觉得麻木鼓胀、动弹不得。

    朗姆被你的模样吓到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出精力去把自己身上的伤口愈合,就被你那惨白而无神采的、秃石山一样贫瘠崎岖的表情吓了一跳,海妖将自己的尾巴放回地上,他蜷起尾巴,带着怜悯的神情向你伸出手来——

    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身上已经跟从海里捞上来一样湿得彻底,整个人都像是一条绝望的章鱼般软弱而无限趋近于溶化,你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干涸的盐,颤抖着看着他向你展开的手臂,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他的怀抱中蹒跚,短短几步的距离却比苦行者的朝圣还要艰难遥远,此刻的你就是那咽下刀片、浑身缠满荆棘的苦行者,赤足踏在布满尖锐砾石和热沙的道路上、亦步亦趋地向那道窄门匍匐而去,直到慈悲的窄门将你接引,让你永世的苦痛得到解脱。

    他的手指穿过你毛躁扎手的短发,那绝非同族的湿冷触碰到你的脑后,你才发觉那火山的熔岩竟已将一切摧毁,留存在你手上的只剩下了灰白而冷酷的粉末碎石,扎得你掌心生疼、脾胃痉挛、全身冰冷被剥去了感知的能力。那温和的触感轻拍着你震颤着的脊背,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刚刚出生的羊羔,捂住它的双眼不让它看见屠宰场的鲜血流淌。你死死咬着下唇,不知道在坚持着什么,但你知道一旦将这闸门拉开,你将无法组织洪水的汹涌,它会冲走余下的灰白色粉末,你不敢面对那冲刷过后的焦土,所以你咬紧了下唇,竭尽全力去忽视将天鹅绒烧毁的负罪感。朗姆看向你的挣扎什么都没说,他低垂眼帘,把你搂得更紧,你几乎能闻到他发间的潮腥海味,与这船上永远擦不净的脏污恶臭相比,那股陌生的海味如今却是唯一能让你安心的庇佑。你感受着他身上的软鳞剐蹭你麻布衣服下的皮肤,你感受着他身上的湿凉逐渐变得温暖而干燥,他的手轻轻的拍打,偏头用脸颊去抚蹭你的发顶,就像是你尚在襁褓中时母亲摇篮的慈爱,干涸如你盲目地汲取着这份阔别许久的暖意,新生幼犬似的向他的垂下藻发的颈肩埋去,让细柔的长发拢住你阵痛的、睁得大大的闭不上的视野,仿佛这里能够阻挡真实世界的残忍和既定命运的冷酷。

    你骨瘦如柴的手搂住朗姆那为你而微微摇晃的脊背,短暂地拥有了一阵不会退去的,在礁石滩上逡巡的暖流,你将脸埋进这为你驻留的洋流,将自己投身进翡翠色的浪涛之中,在慷慨宽容的拥抱中彻底放下了一切无意义的挣扎——你太累了,你太疲惫了,你的尖叫让你筋疲力尽,你的手指疼痛难忍,你的心在枯萎,你的灵魂已经被掏空做成褶皱的标本,你不想再去面对这既定的现实。

    你跪坐在朗姆长而匀称、为你而盘起的鱼尾上,死死搂住他的脖颈,听他的心脏平稳有力地鼓动这,在他的怀抱中,你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这悲伤如同山洪爆发,如同飓风席卷,一切的浪堤都顷刻间碎了个彻底,你的泪水未曾干涸,只是因为无人注意而被迫收回,如今它们的重量终于有人在意,于是便不再需要去藏掖,放肆尽情地哭出声来。在山洪的呼啸中,你想到了很多,皮耶罗的红发像是烈火一般在其中熊熊燃烧,随后又被卷进海渊的黑蓝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了那磷叶石般闪耀的翡翠色。

    海浪不会歌唱,星星不会眨眼,偌大的海域上渺小的悲伤微不足道,只剩下两只异种的依偎,铅黑色的夜色裹着砂糖一般的星子,海风在有型的缝隙中猎猎作响,它们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只有微不足道的悲伤在绵延千里。哭喊过后的疲倦席卷了你,你的精力终于在完全发泄后告罄,那根摇摇欲坠的弦如释重负地断开,睡意走着朗姆皮肤下令你安心的心音将你接管,你枕着他湿冷的皮肤,恍惚间听到他在为你轻声哼唱,随着你的沉睡步入无尽的、温床一样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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