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的这几天新晴,一扫隆冬寒意,立春将至,日头一日比一日长。院子里的香樟树的旧落叶被前几日的风吹落了一地,红色的嫩芽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尚存枝头的旧叶中冒出头来。院子里,家里请的园林工人正在清扫落叶,顺便量了需要加种铺设的草皮数量。
在江意准备回乡下的前一天,江意邀请徐彦来她房间做客,顺便留一些自己不便带走的东西送给徐彦。林姨今天格外的欢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用再招呼江意别爬树了,还是不用担心孙子带江意去马路上闲逛了,总之,今天除了徐彦以外,大家都仿佛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
新年商场开门后,席镜兮开始忙碌新年的生意了,但是今天江意要回老家了,她还是抽了空,调了时间,给江意整理东西。
江意来时带来的东西不多,饶是这样,妈妈收拾出来的行李的还是装了两个大箱子。
“我给你买的吃的都放在紫色的行李箱里了,那个进口的巧克力,我买了两盒,一盒你留着自己吃,另一盒你开学的时候可以分给同学吃……黑色的箱子里是你的衣服,给你又放了两双新鞋子,童鞋店里卖得最多的两个款式,你们小女孩应该很喜欢。”
紫色的行李箱中的东西被席镜兮排列组合了很多次,终于,当它躺在一个合适的角落里后,箱子被勉强拉上了拉链,而黑色的行李箱,无论是把物品重新排列组合,还是把延伸拉链打开,都锁不上,妈妈不得不拿出一件江意带来的旧衣服:“这件衣服我看你穿着有点小了,我就给你拿出来了。”
那件衣服是江意最喜欢的白底墨绿花纹的毛衣。
无论多大的空间,总有被东西塞满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是一样,事业、抱负、新家庭……他们被太多的事情塞得太满了,容得下江意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而这个角落里,江意努力地缩紧自己的身子,生怕成为那一件旧衣服。一旦被拿出了箱子,就连容身的寂静小角落都不会再拥有了。
徐彦噘着嘴,不高兴写满了脸:“意妹妹,要是我们在一个学校上学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麓山,去吃四娭毑的臭豆腐,彭嗲的刮凉粉了。”
江意忽而也有不舍,她打开紫色的行李箱,拿出一盒体积最大的巧克力,塞到了徐彦手中。
徐彦知道这巧克力价格不菲,江意肯送给他,一定是因为万分不舍的,不禁更加不舍,哭了起来。
林姨见状开解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算什么,别让妹妹笑话你。”徐彦更觉悲伤,泣不成声。
席镜兮见两个小孩子难分难舍,尤其是徐彦的哭声实在是闹得头疼,于是说道:“妹妹放暑假还会来的。你到时候又能跟她玩了。”
林姨见太太也帮忙开解,心下感激,也连跟着说了几声,徐彦尽量让自己不再大哭,啜泣声却控制不住,一晌时间才抽抽搭搭的,一边擦鼻涕,一边擦眼泪。
接江意的计程车来了,席镜兮和林姨各提了一个箱子出门,司机是江意的以前的邻居,这两年在c市开车,司机见状连忙下车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席镜兮把书包给江意背上,悄悄在她耳边说:“书包里面有个红包,回到家再打开。”
她拍拍江意的肩膀,又嘱咐几句:“在老家要好好学习,听叔爷爷的话,想到C市读书说一声就安排。”
江意坐上车时,席镜兮又嘱咐司机:“杨哥,路费先给你付了,你路上慢点开啊。”
“好好好!你放心!”司机点头应承,手把着汽车档位。
车子启动了,慢慢在移动,席镜兮仿佛还有交代不完的事情:“一定要送到她叔爷爷的手上,我已经跟他叔爷爷联系过了!”
“好!我走了啊!”
绿化带里的红檵木和紫叶李丛不断地往身后倒退着,越来越快,像跳跃的兽脊,后视镜中的人影在下一个转角处消失不见了。江意打开车窗,虽是大晴天,但是车速不慢,更何况春寒料峭,冷风不断地刺向江意的脸。
车子驶离市区,道路边的灌木丛也渐渐变成了高大的香樟树,香樟树一直蔓延到道路尽头,等到竹林越来越厚密,月亮湾出现在眼前,江意确定自己快要到家了。
江承中坐在条凳上,在水泥坪里晒太阳。刚刚立春,还没有到农忙的季节,江承中开着收音机,广播里正播放着《浏阳河》,有话搭的时候江承中会接话,没话的时候他还会跟着唱两句,或者眯着眼睛听别人讲话。
“小鬼子造的孽!有报应……”车子开进坪里时,江承中正激动地跟别人聊日本的大地震,没注意到是江意坐着的车子到家了。
司机熄了火,江意打开车门,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侄孙女来哒”。
江承中才回想起接江意,刚一起身,江意便扑进叔爷爷怀里,一个多月不见,叔爷爷白净了一些,但仍然是古铜色的肌肤,岁月刻下的每一道痕迹都深深地嵌在了他脸上。深深的法令纹因着笑意而显得更加深刻。
“意妹子回来啦!”江承中任江意像长臂猿一样地挂在身上,一晃一晃,甩得江意笑得咯咯作响,“我屋里意妹子回来啦,我回去搞饭了,你们再吃一杯茶,我先进去啦!”江承中把行李箱拉进屋,闲聊的邻居们又聊了几句话后,也散开了,
江意没有注意到,坪里除了她熟识的几个叔伯姨婶、爷爷娭毑以外,还有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男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来的车,车牌是A,从省城来的。计程车在坪里掉了个头,突突一阵烟,离开了月亮湾,原本热闹的小院也冷清了下来。
“江意!江意!”杨注巴巴地等江意回来,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大救星给盼来了。
江意招呼杨注进来,杨注气喘吁吁地将手一摊:“你作业,给我抄一下。”
不等江意伸手去取作业,杨注自顾自地翻起了江意的书包来:“哎!你书包里有红包啊!”
杨注好奇红包里的钱,摸上去比他收到的任何一个红包都要厚实不少。尽管杨注的各科学习成绩都很差,算术也经常算不明白,但是他数钱币的速度却比很多小孩儿强。
一个二年级的小孩,学着电视剧里别人数钱的模样,一手夹着钱,一手边蘸着口水,划过一张张大团结。
“哇!50张大团结啊!50张是多少钱啊?我算算……”杨注掰着手指算着钱,“三个零是千,五千块。你不要交给你妈妈吗?”
江意打开书桌,一边取作业,一边说道:“我妈妈给我的。”
杨注郁闷了很久,这个新能收到压岁钱的小孩,有的妈妈用小面额钱换走了的,也有像他一样被悉数上缴的,他们共同的缘由美其名曰:帮你存着。
存没存着不知道,每当杨注伸手要钱买拍画片的时候,妈妈就两个字打发给他:“没钱!”再让她多说一个字是不可能,如果有下一个字,一定有拳头和巴掌声作伴奏了。
江意把《快乐寒假》递给杨注,杨注一手接过:“你没带到C市去呀?我早知道昨天就来拿你的抄了。”
江意一边叮嘱杨注不要把作业弄丢了,一边把钱交到叔爷爷手中:“叔爷爷,你帮我保管。”
杨注下巴都要惊掉了,一边心疼自己的压岁钱,更心疼江意的压岁钱,他知道,凡是交给大人的压岁钱,就注定拿不回来了,更可况这五千块钱对于小孩来讲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以换算成多少绝版画片,多少冰袋儿,多少麻辣片啊!
回到家的杨注越想越气,似乎是自己的钱被上缴了一样,连寒假作业都抄不下去了。
新年刚过,大门口张贴的新春对联还很红艳,江意的卧室窗户上糊着一个“福”字,福字的一角在风中一掀一覆。江意打开黑色箱子,从箱子中拿出一件白底墨绿花纹的毛衣。
江意脱掉外套,将毛衣套上,又往后站了几步:“还能穿呢!”
江意朝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抬眼间却不小心撇到窗口的黑影,把江意吓的大叫一声:“啊耶!”。
江意定睛一看,窗口一个身形大小如她般的男孩子凑在玻璃上,正跟江意小眼瞪着小眼。
来人江意并不认识,当她正准备将桌上的刚脱的大棉袄往玻璃窗口甩时,那男孩冲她咧嘴笑了。中午的阳光正透过他的背投射到窗棂,初春的阳光虽不如夏阳毒辣,但是一圈光晕围绕在男孩身上,这让身处暗处房内的江意不禁眯上眼睛去努力看清来人。
“你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意意,快来!快来!”江承中的声音响起。
叔爷爷的声音叫得很急,不等男孩开口说话,江意把手中的棉袄丢到床上,赶忙跑了出去:“来了!要做什么?”
“快点帮我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