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神经病”叫梁天,三岁那年被人贩子拐卖了,几经辗转,被卖到了不远的C市,时隔五年,警察在一次抓捕偷摩托车的惯犯时,那惯犯为立功减刑供出来的。

    梁天的家人当初在各个省找人,广东、福建、河南……南来北往,东奔西向,哪怕是有任何一个有只言片语的小道消息,也值得梁家人前往找寻。

    那个年代被拐的男孩儿太多了,再加上通讯不似现在发达。梁天刚丢失的那几天,村里的人把周边方圆十里的池塘都翻了一遍,而梁家人兜兜转转找了三年,关于孩子的消息也渐渐石沉大海。

    梁天走丢的前三年里,梁家从盘云村最富庶的家庭变得凋敝,梁家老太太死前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找回孙子。原本梁父梁母在婚前就有一代情感纠葛,因为找寻梁天,夫妻矛盾更加加剧。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梁天的母亲失踪,不久在月亮湾出现一句烧焦的尸体。江意只记得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元宵节,警笛声声声刺耳,梁天父亲被警察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梁天辗转多地,最终被卖到了隔壁的C市,养父母是一对高知夫妇,妻子不能生育,而夫妻俩感情又好,听说一个远房亲戚的家乡有人养不起孩子,意欲“出让”孩子,故而收养了梁天。人贩子也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那人贩子在跟他的狐朋狗友喝酒时吹牛,无意间透出了实情。

    说来也巧,梁天养父母也姓梁,原给梁天取了个挺好听的名字,但是梁天自小聪颖,当别人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总说自己叫天天,梁天的养父母索性就给他取名叫梁天了。

    如今,梁天被寻回,盘云村第一栋两层小洋楼仍旧矗立在月亮湾东头,五年间,中国在发展,盘云村也在发展,盘云村出现了第二栋洋楼、第三栋洋楼……而梁家的小洋楼在短短几年间不复当年光彩,梁老爷子不是在菜地叹息,就是在前厅堂屋叹息。

    寒假前几天,梁天被找回的消息就在盘云村传开来,寒假开始,梁天才被接回家,盘云村的记者都来了好几拨。此时的梁家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老人与梁天相依为命了。

    一直以来,杨注都觉得“神经病”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因为他很少说话,他讨厌“神经病”,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还长得像个女孩子。

    梁天不像班里的其他男孩子被太阳晒得黝黑,相反,他皮肤白白净净的,再加上一双不小的桃花眼,瘦高瘦高的,连头发都要比一般男孩子的要留得长。除了身上喜欢穿黑色这一男生的喜好和两条星剑般的眉眼之外。

    梁天总是屁颠屁颠地走在江意和自己身后。不,具体说应该是江意身后。

    在杨注的印象中,江意从来都是个不爱说话不爱走动的女孩子,当下课铃声响后,其他的女孩子都叽叽喳喳的,拥拥攘攘着去厕所时,江意总是在座位上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或者看黑板顶端留下一角没有擦净的粉笔字,或者看窗外和着稀泥的法国梧桐落叶,杨注很喜欢这样安静的女孩子。

    而“神经病”跟江意一个样,喜欢盯着一个地方看,有时雨打在未关的窗页上他也会愣愣地看上好一会儿,连风刮着雨打到脸上都没了知觉——但是他讨厌这样的男孩子。

    不过杨注确实有些嫉妒,因为长得像女孩子的“神经病”居然比他还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杨注嘴巴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即使这样讨厌,杨注还是默许了他的跟从。

    连着盘云村周围的三个村子渐渐因城市开发而被征收了,建造城市的挖掘机、大卡车穿行在山岭之间,青碧的山被挖,将大地裸露出来,形成了成片成片的红泥色。当雨天来临的时候,工程车轧过的地方形成了大水坑;当晴天来临时,空气中始终扬起浓浓的红泥灰。

    春天一到,同学们又养起了蚕来,杨注向来喜欢除了读书以外的一切活动,他去年养的桑蚕产了满满两大张报纸的卵。除却分给了几个前来讨要蚕卵的同学以外,自己留了半张蚕卵。今年春天较以往冷,杨注便把带有蚕卵的报纸放在灶头,芝麻似的小蚕破卵而出,黑黢黢的蠕动于嫩嫩的桑叶间。蚕宝宝越养越大,几经蜕皮,外皮由灰黑色,蜕成了白色,再过不久就要吐丝结茧了。

    现在正是桑蚕食量最大的时候,学校的桑树虽大虽多,但是低处够得着的桑叶早已被学生摘光,而高处的桑叶就算了爬树也够不着,更何况学校不让爬树——因为爬树,去年有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受到了全校通报批评——这在小学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尽管是杨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也不敢造次的。

    为了喂饱这些鲸吞蚕食的小动物,杨注和江意约好了放学的时候去摘桑树,不论梁天是不是被邀请了,他一定会跟着一起去的。

    据杨注的观察,在他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有三棵如腿粗的桑树,那三棵桑树隐匿在红泥马路边的构树丛里。构树和桑树一样冬天会落叶,春天又会生出新叶来。所以,没有仔细留心的话,是注意不到这里有桑树的。

    “唉!明天要段考了……”江意把杨注摘下来的嫩桑叶一片一片地码好,以便采集更多的桑叶。

    “你成绩那么好还怕考不好么?”杨注蹦起来,一根较粗的枝丫垂下来,摘了一把叶子之后,桑条又“嗖——”地弹了上去。

    “叔爷爷在C市住院,没有人参加家长会了。”江意躲开借力反弹后落下的水珠说。

    “要不我跟你换吧,叫我妈妈代你叔爷爷开家长会吧,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每次开家长会回来都要骂我一通,总是那几句话,烦都烦死了……”

    杨注顺着“神经病”的眼睛看去,从红泥塘到月亮湾的路上交叉而成的水泥路旁,百米开外的地方生着一片密集的灌木丛,晚春入夏的季节里,在青翠欲滴的灌木丛中闪烁着一颗颗如红色的珊瑚珠般的乌泡子,五年的时间,他都差点儿忘了那里有一片这么好的林子。

    “好吃鬼!”他不禁骂了一句。“神经病”迫于杨注淫威没有盯着那片可爱的“野草莓”了,但是杨注心里却又惦记着那一片百草园。

    第二天下午考完试,杨注叫上江意去摘桑叶,江意没有问杨注,为什么他养的蚕怎么那么能吃?

    今天杨注多走了些路程,别别扭扭地走到长着刺的乌泡子路边,他有些后悔昨天骂的那句“好吃鬼”了,他在心里承认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好吃鬼”,“神经病”是眼馋,还能控制得住自己,而自己却是真真正正的嘴馋。

    他不好意思提议摘乌泡子,可是眼神却出卖了他——尽管他只是用余光盯着这一点一点的红色浆果。他很担心自己这种像做了贼一样的虚心被人看到,尤其是“神经病”。

    “神经病”伸手向红色的浆果摘去,摘了好些,拿了几颗放到嘴里,江意大叫到:“小心有毒!快吐出来!”

    杨注被吓了一跳,立马丢掉手中摘了一大把的桑叶,连弹上去的桑条都没注意到,直愣愣地打到了脸上,火辣辣地疼。看江意望向的“神经病”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说的不是他自己。他斜视了一眼“神经病”,“神经病”递过他心心念念的乌泡子,江意却用惶恐的声音教导“神经病”不要乱吃东西。

    “这是乌泡子,没有毒的。”杨注解释道。

    看着杨注把几颗乌泡子下肚无事之后,江意也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颗吃——确实很美味。但与此同时又担心自己到底会不会中毒身亡,是不是像《名侦探柯南》里克彦那样抽搐倒地而后身亡,想想还有那些吐血和死不瞑目的惨状还是让江意不寒而栗的,她也没敢再吃。可是杨注却摘得不亦乐乎,她于是采起了桑叶来。

    初夏正是草木繁盛的季节,蓊蓊郁郁的灌木丛也生长得很好,“神经病”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去采摘,那边的果实似乎更加的大一些,摘了满满一捧后正打算往回走,从拐弯处驶来两辆大卡车,带着一团厚厚的黄泥灰,后车的行车视线并不是特别清晰。

    于是江意提醒梁天道:“有车!”

    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了的原因,还是卡车的声音太大了的原因,他并没有听见,他埋头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小塑料瓶,江意又大喊了一声:“梁天啊,有车!有车!”

    正采得开心的杨注也回了头,帮江意向“神经病”吼道。

    梁天终于听见了,他抬起头,却没有走开,急得江意大叫,她看见车子速度不算快,可是一直开着,于是江意想也没多想跑过去拽起梁天的书包带子跑。

    卡车司机刹车,车身向前摇晃了一下,司机伸出头来朝江意骂道:“要死啊!”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孩,不禁出了一阵冷汗。

    车走了,又扬起了一阵灰,伴着柴油燃烧后的黑烟,杨注将手中的乌泡子猛地往地上一砸,气冲冲地跑到对面去,朝江意吼道:“你是个猪啊!他是神经病不怕死,你去拽他做什么?要不是车子开得慢你就被轧死了!你不是最听老师的话吗?救人先要保自己!”说完扯着江意的衣袖气冲冲地走了。

    江意从未见杨注这么骂她,怔怔地看着他走了,回过神来时,又赶忙拉好书包袋。

    乌泡丛里,只留下梁天站在原地。

    梁天手中的塑料瓶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嘀嘀哆哆的声音像是扣在心上,不疼,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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