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事情是：梁天成为了班上的瞩目，他的考试成绩不得不让人瞠目结舌——因为第一次有人语文考了一百分。要知道，江意的作文经常被作为范文被老师当堂表扬的，饶是这样，每次江意的考试作文依旧要扣2到3分的。同学们都以为这就是老师给分的极限，没想到新来的梁天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连江意也很惊讶。江意的数学考了满分，语文也只是作文扣了三分，照平常的逻辑来说是考得最好的了，语文老师判作文总是分为四等：第四等扣十分，第三等扣七分，第二等扣五分，第一等扣三分——现在看来是分了五等——第一等是不扣分的。

    骄傲于自己是一等公民良久的自己发现，直到一等公民的出现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做的二等公民。

    梁天就是一等公民，而江意自己做了很久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二等公民。

    让七十班震撼的还不只是这一些，梁天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毛笔硬笔都能在他的手下生花。

    学校举办的书法比赛，其他所有的同学都是在老师发的格子纸内写钢笔字，所写内容无非是所学课文，只有梁天一个人是写的毛笔字，而且是一整幅六尺单宣的《岳阳楼记》，密密麻麻、群蚁排衙的正楷字工整清秀，因为这一幅字，梁天的名声在河东完小都传开了的；而且，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还会弹钢琴，虽然在城里的孩子有会门乐器的不算少，但是在河东完小这样的郊区村级小学，算得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梁天被知道会弹钢琴是在儿童节前两个星期，班主任罗老师正愁着没好节目，那天，梁天的养父母开着黑色的轿车出现在了校门口，那是全校人都看见了的。

    河东完小的校门小，只能容一辆重卡进出，多余地连一个人都不能塞过去了；校门口的路边是一大丛树和草，路也不宽，车子进来的时候还打了几个倒车；学校是不封闭的，外人即使是在上课期间也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因为是村小，其实平时一般也并没有什么外人进出，那学校门口更没有门卫，车子就这样开了进来，在操场外的空地上熄了火。

    正值课间操下操的时间，一群一群的孩子涌出操场，许多人的目光被这锃亮的轿车吸引住了，不少孩子围着车转了两圈。

    梁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大部队走，他先是一惊，然后急冲冲地往车前跑，江意和杨注可以看见他脸上是挂着从未见过的笑的。

    上语文课很久了，梁天才回到教室里，手里提着一袋子书，后面跟来的一对夫妇，女的提着一大袋零食，男的抱着一个大盒子，从包装上的图案可以看出是一架电子琴。

    罗老师看到来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举止都不俗，彬彬有礼地走下讲台，班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四个人身上，除了江意和杨注——江意在思索魔术师丢失了的面积，杨注在会周公。

    “老师您好，我是梁天的爸爸，承蒙您照顾我家孩子。”梁英咀很客气地说完，将一个红包不着痕迹地塞到了颜老师的手里，颜老师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因为村小从未有家长送过红包。但她实在是不能将报到那天的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跟眼前这个仪表不凡的男人联系起来。

    颜老师笑容可掬地点头，目送了他们很久才想起来要上课，直至走上讲台，乱成一片的教室都没能安静下来，她给没讲完的地方潦草地结了个尾，剩下的时间里都留作课堂练习了。她刚把梁天叫到办公室去，下课铃声就响了。

    数学课代表段南祥在催杨注的最后一本作业，在经过教室黑板旁的木柜时，眼睛还不忘瞟一眼梁天那盒子装的东西，但只是匆匆一眼，便急忙忙地跑进办公室了——今天收作业很晚，说不定又得被黄老师说一通了。

    江意思索的问题终于没有结果，她抬起头来，木柜上黑色的盒子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那个东西她熟悉，她在妈妈的家里见过，黑白键，她数过，黑键三十六个，白键五十二个，一共八十八个键。妈妈家的是三角钢琴，不过眼前这个电子琴看上去确实比学校音乐教室里的饱经沧桑的那架风琴要显得精致。

    “眼保健操，现在开始——”今天的眼保健操比平常要晚了许多，看来广播站的设备是该换了，无论是打铃，还是播眼保健操，通常不大准时——可是广播站的女声是亘古不变的，“第一节……”

    “第一节：寿终正寝，第二节：含笑九泉……”江意闭上眼睛想。

    现在教室里一定有不少的人在盯梢，听力很强的阳枫，喜欢利用打开的玻璃窗反的光来观察学生会的检查人，然后告知那些不认真做操的人。他们会很开心地闭上眼睛，很用力的做操，江意曾经偷偷地睁开眼睛看过这些嘻嘻哈哈的人，那一张张脸被揉得畸形，简直就不是在做眼保健操，而是“眼蹂躏操”。

    不过这一次很奇怪的是，一直到做完都没有见到检查的，段南祥却在最后一个八拍处跑进了教室，爆出了许多关于梁天的惊人的八卦消息。

    其实刚刚到的那对夫妇是梁天的养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谈吐不俗，却因为不能生育而亲戚那里抱养了一个孩子，养了五年也有很深的感情了，谁知竟是被拐骗来的。他们很想念孩子，不止一次地提出要见见孩子，可是梁天的爷爷恨这些让亲人骨肉分离五年的人。因为梁天的至亲一直不让见，所以这次他们专程从C市赶来，偷偷地见了梁天一面。

    梁天的爷爷原是村里的大户，第一栋两层的水泥砖瓦楼房就是他家建起来的，那时梁家的小儿子梁国强也与江意的小堂叔一起成了村里第一批读了三年高中的学生，家里也为梁国强与曹姡订了亲，可是曹姡却在梁国强高中毕业后一个多月就失踪了，连家里的户口本，身份证也被拿走了，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是梁家连聘礼都下了，曹家拉不下脸来，在梁家的同意下让曹家的二女儿曹娥代嫁，曹娥就是梁天的生母。

    曹娥嫁过来了，但是梁国强一直属意的是与自己读了一年高中的同班同学曹姡，尽管大家都说曹娥比曹姡要漂亮些。世事难料，梁国强在婚后对曹姡的怨恨加在了曹娥的身上，夫妻感情也并不好，梁国强除了整天在农田里劳作就是闷闷地抽烟喝酒，喝醉了有时会骂上一晚上，可是从来没见过他打人。

    就在梁天出生后，梁家终于少了战火，可是好景不长，梁天刚满三岁的那天上街被人贩子拐走了。梁国强与曹娥也是花了很多钱去找他，他们听说人贩子喜欢把人卖到福建去，他们就到福建去找，他们又听说广东人喜欢男娃，他们又到广东去找，找了三年，家里也一穷二白，从此家里硝烟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到了后来村里面还传出曹娥和一个城里的人勾搭上了，彻夜不归，梁国强因妻子新年夜失踪，陈塘中的尸体让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而被捕入狱，梁国强的父亲身体渐渐不好，也住到了女儿家。这些让梁家渐渐地衰败下去。

    人们总是在笑话南辕北辙的人，可是哪个人又没有做过这样一件令人捧腹的傻事呢？兜兜转转，南来北往，踏遍了那么多的省份，最后竟然就在邻市——本省省会找到了。刚要带他回盘云村，梁天是哭闹了很久，八岁的孩子了，养父母又是知书达礼的大学老师，虽是舍不得，但是也无可奈何，要是当年知道这孩子是被拐卖来的，自己也不会轻易答应抚养这孩子的，近五年的亲情哪里就这么容易割舍。明眼人看得出，梁天看养父母的眼神远比看梁家夫妇要亲，五年的养育之恩在梁天心目中，远不如生育之恩。

    教室里又乱成一锅粥，梁天被问完话没多久就进了教室，这次的目光非常的整齐，一道道目光射在了梁天的身上——有白的，有红的，有黄的。梁天把堆放在抽屉里的大包小包的吃的拿了出来，叫着班上的人吃，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有些捞到了一包牛奶糖，有些拿到了一个很大的果冻。

    “梁天你真大方，这东西好贵！”

    对于这一群小孩儿来讲，谁要是每天有一块钱的零花钱，每天就乐得呵呵叫了。因为一块钱可以买十片麻辣片或者十块冰袋儿。对于十八线小城市的农村小孩儿来讲，谁能请朋友吃一片完整的辣片，就已经相当大方了，更何况梁天的这些零食是同学们在市里超市光看不买的，谁这么大方地请同学吃高级的零食，谁就能成为歆羡的对象。就比如颜晓晓，夏天别人只能吃一根两毛的果露冰棒，或三毛的绿豆冰棒，可颜晓晓一般都吃五毛的雪糕；颜晓晓每次“派人”去小卖部里买麻辣，会给买东西的人一片麻辣的跑腿费，就着这一层，至少明面上，颜晓晓在同学心目中是人人“敬重”的。

    “江意，杨注，你们选一个！”梁天招呼道。

    江意也围了过去，可是什么也没抢，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甜得发腻的，她不爱吃。

    梁天将抽屉里留好的一排AD钙奶递给江意，江意道了声谢，却盯着桌上的一摞书，她放下AD钙奶，拿最上的一本翻了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几个字江意不认识，句释上有拼音才念得出来，慢慢地她发现，这竟是叔爷爷经常教她念的那几句诗，只是有些字念错了音。解题上说是首祝婚诗，“桃之夭夭”倒是挺熟的，却有这般意思；她又拿了第二本，是一本六年级的奥数集，她也翻了翻，细看了一下，题目却是很吸引人的。

    “你喜欢看就拿去看吧！”梁天心情好得不得了，无论对谁都是笑嘻嘻的，见江意看了很久，便叫江意拿书。江意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走开了。

    段南祥在办公室里听了些东西，但是七拼八凑来的东西终究是不完整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同学们好奇心大增，围绕在梁天周围问这问那的，都忘了下节课是体育课，要提前到操场集合的。

    “你的爸爸妈妈是大学教授？”班长颜晓晓问。

    “嗯。”

    “那我看见的开学带你报到的那个人是谁？”颜晓晓有些怀疑地问道。

    “那是我姑父。”

    颜晓晓不相信：“姑父？是亲爸爸吧！他脸上有一道疤，我听说你爸爸杀了你妈妈，是不是你爸爸杀你妈妈的时候伤到了？”

    同学们的眼神纷纷从手中的零食转移到梁天身上来，江意分明看到梁天分发零食的手停了下来，她看到梁天的修长的手指关节鲜明，克制不住地微微抖动着，眼中隐着泪光，却因着修养没有发脾气，嘴角尽力地往上扬着。

    场面冷了下来，铃声响了，大家才注意到这节课是体育课，纷纷跑向外面。颜晓晓就算想要戳中梁天的痛处，也得在下课时间，见状也想赶紧奔向操场。

    颜晓晓在老师面前一直是乖乖女形象，又是班霸级别的人物，再加上姑姑是班主任，她的动向每天都被姑姑汇报给了爸爸，如果体育课迟到被张老师告状，那她可就惨了。

    杨注拦住颜晓晓的去路，揪住她的辫子说：“颜晓晓！你放学后莫走咯！找你有事！”

    杨注本就对平素里老是冷嘲热讽的颜晓晓看不顺眼，没惹到自己的时候他倒是无所谓，杨注平时面冷心热，半个学期的时间，虽然嫌弃是真，但已经把梁天看成了自己的人，本着“我可以欺负，但是别人不能欺负”的原则，他想要为梁天打抱不平。

    颜晓晓吃痛，顿了脚步，平时在班上蛮横惯了的她，怎么被别人恐吓！她心想：我可是有人撑腰的。不过，杨注平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早在同学、老师、家长心目当中，都把他当成了坏孩子！那个时候的坏孩子，就是打架斗殴的代名词，更何况杨注的身材魁梧。告状？那会被所有同学所不耻！所孤立！就因为尤嘉曾经告发过她，她就让全班同学孤立了尤嘉！

    颜晓晓假装镇静，但此时心内早已慌乱不堪，一是怕迟到被爸爸揍，更是怕杨注找她算账！

    颜晓晓下午的课一直上得心不在焉，自然课上，她琢磨着到各个年级去求她拜的哥哥姐姐来给她撑场面，没想到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不光刚讲的知识没有回答，甚至老师问她刚刚提问的内容都回答不出来。自然课后，班主任颜老师就把她叫到办公室去了，一直捱到了放学才把她放回教室。

    颜晓晓忐忑不安地回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杨注已经在收拾书包了。她不敢产生大的动静，她此刻希望杨注忘记找她算账这件事情。

    杨注只用目光剜了颜晓晓一眼，颜晓晓就立刻收束目光。很多深受颜晓晓“毒害”而敢怒不敢言的同学们，看到颜晓晓吃瘪暗自正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