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红领巾迎着太阳

    阳光洒在海面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学校东头的礼堂舞台上,七十班的同学们在排练。

    偌大的空旷的礼堂既是他们平时举行室内演出的地方,又是下雨天上体育课的地方。舞台在礼堂北端,马鞍在礼堂南端,墙壁上是一面五十六个民族的人物形象的巨幅油彩画。沿着东西两面墙壁是平时形体课的压腿把杆,江意曾受过压腿酷刑,她不如其他女孩子,能把头身直直地压到腿上。

    河东完小虽有演出的大礼堂,但是演出设备却是极其简陋的,奢侈的地方就是有一块常年不会拉动的幕布,每次举行活动时的音响,就是英语老师那里的两台移动式磁带播放机,话筒连接到播放机,声音就放大了一些,勉强能够呈现节目效果。表演节目的班级只能用两个有线话筒,话筒拖着长长的尾巴,一个话筒要给梁天弹奏的电子琴,另一个就给合唱里面的领唱的同学,所以领唱必须由一名嗓子洪亮、歌也唱得不错的女孩子来完成。

    班会课上,颜老师提议每天下午的最后两节课都用来排练节目,颜晓晓当指挥,文娱委员尤嘉领唱,梁天为全班伴奏,电子琴也被留在了班主任的教师午休间里。每天下午的四点钟开始,学校的礼堂里都飘荡着《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音乐声。

    “我们只有一周的时间了,我们还配合得还不是很好,我提议我们周六也过来排练。”

    颜晓晓很会看人脸色,颜老师听完大家的合唱,并没有点头表示赞许。于是颜晓晓主动提议周六加时排练。

    跟颜晓晓关系很好的几个同学立马附和。

    几个有怨言的同学面面相觑,想反对,但是又不敢言,你看着我,我看着我,甚至有同学看向敢与颜晓晓对着干的杨注。江意一向是不爱自己拿主意的,既不提议,也不会不同意,而此刻,绝大多数的同学就跟江意一样随波逐流。

    杨注毕竟是二年级的孩子,还没有高年级的“坏学生”那样的胆大,再加上杨注在家总是被爸爸吃竹笋炒肉,在学校还能玩得尽兴,更何况在班主任的面前,杨注还是会多给了几分薄面的。

    于是在几个人的赞成、多数人的缄默、一个人的默许下,全班同学在周六下午来排练,周内整个下午都用来排练,星期六还来排演的也就只有七十班了。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

    两点钟还未到,颜老师还没来,但是同学们绝大多数都提前了十几分钟来了,颜晓晓想提前排一下,现在她负责整个排练。下周五就要演出了,七十班不论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同学,都在用心的练着。

    不想,琴声的引子刚刚奏完,领唱尤嘉开始唱第一句,指挥颜晓晓的声音冲出喉咙来:“哎哎哎!尤嘉!你不要唱成‘让我们荡起双脚’好不好?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尤嘉点头,重新开始唱。唱了好几遍,尤嘉还是喜欢讲有后鼻音的“桨”唱成“脚”,其实配上音乐和节奏也没什么很大区别,而且领唱只唱一段,只出现一次。可是颜晓晓皱紧眉头,颇不耐烦地提高了几个声调,说:“尤嘉同学,你要用“脚”划你一个人去划好吧?说了多少遍了?是“桨”!“让我们荡起双桨”!”

    尤嘉的脸涨红了,眼泪也快抑制不住了,这时班上有几个喜欢跟颜晓晓一起玩的几个男孩子放肆大笑,尤嘉更是受不了了,她从礼堂的舞台上跳下来,跑出礼堂去了。

    包括颜晓晓,包括梁天,也包括江意,除了杨注,没有一个人去追她,而更甚的是,颜晓晓还朝她远去的方向大声地说:“你有点集体荣誉感要得吧?明天就要唱了,做好事!……”又有几个同学跟着附和起来,颜晓晓颇有得意之色,说话更加刻薄。

    江意见多数同学在嬉笑,也想假模假式地笑两下,却瞥见梁天站在电子琴前冷眼看着颜晓晓,于是收起了笑意。

    颜老师来了,清点了人数之后她发现少了尤嘉,问道:“晓晓,尤嘉怎么还没有来?”

    颜晓晓立马抢白:“刚刚她上厕所去了。”她确定,除了杨注,不会有人敢站出来说出实情——就算是平时跟杨注玩得最好的江意,江意是个软柿子,只要不捏破她,她是不会糊你一手;而梁天,这半个学期以来,尽管别人的同学都爱跟他玩,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喜欢好事的人。

    颜老师点了下头,周围的同学没有人敢吱声,颜老师又问江意:“杨注是请假不来吗?”

    颜老师知道江意、梁天跟杨注都住得很近,但江意万万没想到颜老师会问自己。江意愣住,心下紧张,想说实情,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意的身上,像无数支箭镞,射在江意这个小小的箭靶上——她不会忘记上一个告状的人的下场。

    江意爱热闹,但是也害怕热闹。

    江意以前很期待上学,因为她身边所有比她大的小朋友都上了幼儿园。那是她的向往之地,幼儿园一定有很多新奇的玩具,至少,那个大得有一层楼高的滑滑梯是家里没有的。老师还会教他们做很多的游戏,那种热闹,不是家里的吵闹。

    终于等到了五岁,江意果真上了学,她是欢呼雀跃着去上学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幼儿班的同学各个都哭得惊天动地,有的甚至抱着爷爷的裤管子不肯撒手,更有甚者,爷爷在学校陪着站了一周。

    学校这么好玩,他们为什么不想来?这可是江意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的答案。为此,那半个学期里,每当有小朋友哭闹要妈妈时,江意总会被老师拿出来做榜样:“你们看!江意多勇敢!”

    但是江意又害怕热闹,与其说害怕热闹,不如说是害怕热闹过后的冷寂。

    江意回家的路是一条不宽的马路,两座不高的山——当然那高度甚至不能称之为山,江意更愿意称之为“坡”。放学后的校门口是热闹的,沸腾的,像一锅煮沸的鱼片,鱼儿们从小口子贯出。从第一个分叉口开始,江意就少了一半的同路的同学,再走到最后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几个人了,而那些人已经读小学了,走得远比江意快,等到江意走入最后一个分叉口的时候,那个分叉口就只剩下江意一个人了。这之后便是一条寂静无人的路,那路漫长而笔直,路边一侧是技术学校的围墙,一侧是一片比较阔的菜畦,比路要的地势要低一截,菜畦包围着一片宽阔的水塘,江意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菜地里早已没有了人的踪影。

    路上静得可怕,只有江意挪着步子往回走的声音。秋风吹拂着江意碎绒绒的刘海,却吹不走她额前细密的汗珠。

    江意第一次上学,去学校的时候是妈妈抽出时间来送的,兴许是妈妈没有跟她说放学回家会来接,也或许是江意上学太兴奋没在意,等江意在最后一个岔路后妈妈的身影从坡的另一侧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妈妈!”江意兴奋地叫道,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进妈妈的怀里。

    “我准备去接你,你自己一个人就回来啦?你认得路?”妈妈会牵起江意的小手,听江意一边讲幼儿班里学的歌。

    江意会自己一个人走回家,所以自那一天中午以后的每一天,江意都是自己一个人上学和回家。

    回家的路由热闹到冷清,漫长而孤寂,而去学校的则充满着期待。

    江意记得第一天上学的那天傍晚回家,已经过了最后一个分叉口,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路程走不完的时候,妈妈的身影仍然没有从她期待的坡的另一端出现,傍晚的霞光一点一点消失,月亮已经从薄云中隐隐出现,江意突然间慌了神。

    “妈妈……”她试着呼喊。

    那时候的天真黑啊!光线奢侈到不愿分享任何一束到江意走的回家路上!

    在一处有少许光亮的围墙边,浓浓的塑料臭味袭击着江意的鼻孔,那是技校的垃圾车偷偷拉出来烧的垃圾,垃圾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约莫有个人影。

    江意满面泪水,不敢哭出声来,仍旧壮起胆子叫道:“是谁?”

    只见一个小脑袋从垃圾堆的另一端冒了出来,白色的立领T恤有几道明显的污渍,火黄的光影跳跃在他脸上:“我是你注哥!我知道你,你爸爸叫江行知对吧。”

    江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认出了这个比自己住得更远的男孩子,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垃圾堆里有宝贝,你看!”杨注给她展示了自己自己刚刚拣出来的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江意凑过去,借着一点点火光,她看见几截不是很短的铅笔,还有一直墨胆很足的圆珠笔。

    “叫我注哥,我分给你一支。”杨注慷慨道。

    江意倒是不稀罕这几截笔,只不过此刻回家的路上太过寂静,她需要一点“热闹”,她蹲下来看着“猪哥”翻垃圾。

    翻翻捡捡了几分钟后,杨注抬头望了望天:“糟糕!回去要挨竹条子了!快走!”

    墨色般的夜空里,星辰一直垂到坡的另一端。江意紧紧跟着杨注,杨注从小个子就高,自然步子也大,江意差不多是一路小跑着才跟紧他的,江意心想,妈妈是不是也在家门口准备了竹条子,此刻的妈妈是不是很生气?还是担忧的神色。

    终于快到家的时候,妈妈正把饭菜端上桌,昏黄的白炽灯下,没有竹条子等她,也没有忧惧的颜色,就一如往常的平静。

    “意意,你怎么才回来?过来吃饭。”妈妈招呼着江意吃饭,桌边坐过来一个她没有见过面的叔叔。

    江意还记得,那个时候妈妈是会给自己扎头发的。妈妈一直都很忙,所以,她会把江意的头发绑得紧紧的,这样就可以两天或者三天扎一次,饶是再小心谨慎,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或者两天,江意额前的碎发钻出毛茸茸的一片倔强的草丛来。再后来,江意看到班上的女孩子的辫子又多又好看,一点儿也不会像她一样要将发夹一天夹个五六七八遍。她便自己学着妈妈的样子给自己梳头,慢慢地也能梳出一个高高的马尾来。

    不知道是不是江意会自己上下学,会自己梳辫子的原因,妈妈离开了盘云村,到省城去谋生了,回家的路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或者一盏灯在等她。

    幸好,回家的路上还有杨注。杨注是学前班的学生,比她大了一级,杨注走路从来不专心,一会儿沿着学校的围墙墙头走,摆开的双手尽量维持着平衡;一会儿又跳下某个田埂头去摘条黄瓜,或者摸个红薯。总之,尽管江意走路很慢很慢,但是后面总会有一个身影陪伴:江意在路上静静走着,杨注在后面随着。

    总之,害怕孤独和喜欢独处是两回事。

    江意原本就不善言辞,尽管脑海中组织了万言千语,但是一到嘴边却无法说出。梁天看出了江意的窘迫。

    “刚刚杨注去拦尤嘉了,尤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梁天站出来解围,大家把目光纷纷转移到梁天身上。

    说罢,江意注意到颜晓晓的眼神明显慌乱了。

    颜老师目光扫过颜晓晓,又问梁天:“出校门了吗?”

    梁天回答:“出了,我刚刚看到她在礼堂的围墙外。”

    “你们先好好地练,我没有回来先不要散。”颜老师嘱咐了大家一句,就跑出了礼堂,临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颜晓晓。

    颜老师走后,江意看到梁天依旧镇定自若,完全漠视了颜晓晓挑衅的眼神。

    “节奏太快了!梁天,不要抢节奏!”小孩子的报复往往幼稚又简单,颜晓晓一会儿嫌太快,一会儿嫌太慢,甚至她还挑剔某个音少了半拍。

    梁天不想去理会,尽量避免争执,颜晓晓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看,梁天还是不敢惹我的!

    人就是喜欢比较的动物:当然,一只鸡兴许会跟一只落毛的凤凰比,但是不会跟站在枝头的凤凰比。

    颜晓晓自知不是“凤凰”,但她自诩算得上是一个“孔雀”。

    她在班上成绩不上不下,家庭条件在班上算得不错的,却骄傲得像一只孔雀,而且只跟孔雀比美,就算突然有一天发现凤凰比她更美,她也只跟孔雀比。

    她喜欢在水里照镜子,却发现水里的那一只孔雀比她更漂亮,即使自己能够打开尾巴,但是水里的那一只也能够打开尾巴,而且水起涟漪之时,显得更加美,她会恼羞成怒,将水里的那只孔雀撕碎。

    可是她忘了,水里的那一只孔雀其实就是她自己,而且即使再怎么去费力撕碎,那一面水都不会因为她而破掉,只是重新拼装,没留下一点儿痕迹,到头来还是自己溅了一身的水,弄得落魄不已。再看看水镜中那只可恶的孔雀,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她笑了,一直到最后她还是骄傲的笑了,虽然她是只狼狈的孔雀,可她毕竟还是一只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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