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开始,雨季来临,稻田里的禾苗疯长,田垄里的水溢出了田埂,汇聚到排水的沟渠,千百条沟渠的水汇聚到了下游的水塘中。晴时清澈见底的清浅水塘已经变得浑浊不堪。雨水也冲刷着红泥小径,野草生机盎然,但也架不住平日里往来的拖拉机、摩托车的碾压,于是只能蜷缩在路的边缘瑟缩着生长,路中被车轮碾过的两道车辙如同充满酒酿的葡萄酒杯,盛满了浓浓的酒水。
谁都没有想到,这雨一下就是整整一个月,就算河东小学的地理位置高,但今天暴雨实在太大,排水管道来不及泄水,操场的水位抬高了许多,像一片汪泽。
江意、梁天、杨注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小径边缘的野草上,饶是这样,他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裤腿上已经沾了不少的泥水。到达教学楼要越过操场,这一片如汪洋般的宽阔水面让三人停了下来。
“你没穿凉鞋,我背你过去吧!”梁天对江意提议到。
“切——”杨注白了梁天一眼,“就你那精瘦的排骨小身板,怕是把江意当饺子下到水里去了。”
杨注把书包塞进梁天怀里,作势要收伞,江意摆了摆手,笑笑:“猪哥,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身上那一百多斤的肉,投个实心球我是相信你可以投的,但是操场那么大,怕不是到了路中你就把我撂下来了。”
“你也没几斤肉,还能怕我给你丢水里……”
不给杨注多还嘴的时间,江意早就蹲下身去脱鞋了。
江意一手拎着鞋,一手抓着伞柄,蹚进水里,浑浊的水漫过她的小腿,水流划过小腿,就像一尾一尾的鱼游过。
“我给你探路,你不要踩到什么玻璃渣滓了。”梁天在前开路,一路拖着脚步踢开潜在的硬物。
“江意,你脚太臭了!”杨注戏谑道。
“你这个邋遢鬼敢嫌弃我?”江意转过头,把鞋凑到杨注鼻子跟前。
“臭!臭!臭!”
“你再给我仔细闻闻!”江意一个跳跃,臂弯把杨注死死扣住。
“香!香!我的好妹妹!你的鞋香!”迫于江意淫威,杨注不得不改口。
江意甩开臂弯,得意洋洋地放了他一码。
杨注急急往前逃开,等绕过了梁天之后,大声朝着江意喊了一声:“香港脚的香!”
“给我站住!”江意拱起脚背疾走,尽量让自己不要踩到硌脚的东西,哪知道杨注这小兔崽子脚上抹了油一般——溜得飞快。
“江意香港脚!江意香港脚!”
梁天笑得前俯后仰:“你们你小心点。”
雨实在是太大了,教室里的学生个个湿了身,六月雨虽多,但是气温仍旧不低,再加上学生好动,几十个正直最活泼年纪的学生下雨天无处可去,攒聚在教室内,又湿、又热、又臭,教室俨然成了一个桑拿蒸熏室。
第二节课后的课间原本是课间操的时间,但是因为下雨,变成了同学们自由活动的时间了。班上的七八个女孩子在走廊一起跳橡皮筋,隔壁班的同学在跳格子;室内段南祥正跟同桌拍画片,动静太大,吸引了班上的几个男孩子围观:“用切!用切……”画片被一掌拍翻,围观的同学都惊叫起来,听取“哇”声一片。座位边三五成群,凑了几桌八卦消息传递组。
江意刚从厕所回来,路经梁天桌旁,梁天在做的几道题吸引了她的目光:
“1+2+3+4+……1995+1996+1997=”“1+3+5+7……+1995+1997=”
只见梁天列了几个算式,刷刷几笔就算了出来。
“你算好快啊!我拿计算器也没这么快。”江意好奇地问道。
梁天抬起头:“嘻嘻,你仔细观察观察,你也能算很快。”
江意顿时来了兴趣,坐在了梁天身边:“我看看。”
梁天递过一支笔来:“你看,这几组数字有什么关系……这些……”
教室里依然是一锅煮沸的火锅,咕噜咕噜,这一处冒着泡,那一处翻着锅,好不热闹。
“梁天、李一鸣……”班主任颜老师拿着几张纸急匆匆走进教室来,环视一周,李一鸣没在教室,便径直走到梁天身边,“梁天,这个要做得很急,明天下午就要检查,你今天跟江意今天把防溺水的黑板报做一下,你画画、写字,让江意先打下手,李一鸣回教室了就让他马上来我办公室。”
“好。”梁天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几张参考的图片。
“你们在看什么书?”职业的敏感性迫使颜老师去检查书本内容,颜老师是近视,但是没有戴眼镜,于是她俯身凑近,“哇!是高中的数列题呀!你们就会做了吗?”
“我们在尝试着做。”
“真不错!”颜老师笑盈盈地直起身来,“同学们!同学们!大家要多向梁天同学和江意同学学习呀!课间的时候积极思考学习问题哦!”
听到了表扬的同学鼓掌喝彩,没有听到的同学不明所以,但也跟着鼓起掌来。江意被这样直白地表扬,耳朵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为掩饰尴尬,一直苦笑着。
“江意,你来帮个忙。”梁天给江意使了个眼色,江意起身,“借你桌子,你帮我递粉笔,扶尺子。”
“好!”
颜老师出门了,班级一如既往地热闹,但颜晓晓八卦组的话题由TVB的电视剧明星变成了梁天和江意。
“你们说,江意会更喜欢杨注一些还是更喜欢梁天一些?”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梁天……”
“对啊对啊!梁天又高又帅,成绩又好……”
“江意跟杨注玩得更早啊……”
“江意和杨注有亲戚关系,近亲不能结婚……”
“不结婚可以谈恋爱啊……”
……
原本是三个人的小声的八卦,结果变成了大声的讨论,连旁边的八卦小组和几个围观拍画片的男生也加入进来。
江意和梁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一人打型,一人扶尺描边。
江意庆幸刚刚已经脸红,这一会儿大家看不到自己害羞吧。
“你们看!江意的脸都红得跟小龙虾似的……”
梁天无意间的手臂触碰让江意感觉像是触到高压电的鱼,江意假装的镇定但内心难熬。
铃声响起,梁天跳下课桌,拿抹布擦了擦桌子,想把桌子还到江意的凳子前。谁知梁天身体跟桌子没能及时同步,一个趔趄人连着桌向前倒去。
乓啷哐啷!座位后排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哇啊!痛啊!”杀猪般的声音响彻七十班——确切地说,连办公室都惊动了。
梁天连人带桌摔到了地上,梁天倒是反应快,倒地瞬间手肘撑了一下,自行爬了起来,没有摔太惨,惨的是迎面的江意,原本江意就让了两步路的距离,结果桌面一侧刚刚好像一把刀一样的,加上梁天一半的身体重量,砸在了江意左脚的脚背上,疼得江意是有锥心刺骨、吞肝蚀肺之痛。
教室里吵作一团,梁天杨注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把江意桌椅还原。颜晓晓已经把准备去别班上课的颜老师叫了过来。
“江意,脚还能动吗?”看样子,颜老师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意疼得直摇头,不断地抽着冷气。
“杨注,你把江意背到办公室去。梁天,你也到我办公室擦点药。颜晓晓,你帮我跟徐老师说一声,他们班的课先上自习,请他帮我守一下。段南祥,数学老师来了告诉她梁天、江意和杨注要请一下假。”
河东小学没有医务室,平时的小毛病要么靠自己忍,要么在办公室涂点紫药水,严重一些的就只能由家长接回去了。
河东小学很小,随着城镇化发展,小城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学生到市里去上学了,学校在校生包括学前班和幼儿班在内,也就两百号人,在编的老师就十几个,这些老师都集中在一个办公室。
办公室里三个老师在改作业,原本静谧的办公室因为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变得热闹起来。两个老师接过江意,扶到办公室唯一一张躺椅上,一个老师给梁天擦药水。
江意虽然没极力忍着痛意,但是还是避免不了不断在“斯哈斯哈”换气。
“江意,你家电话是多少?”颜老师拿起办公室唯一一门可以远程联系外界的电话听筒准备拨号。
“你是问爸爸家还是妈妈家?”
“你……爸爸妈妈离婚了?”颜老师迟疑地问。
“是的,他们都不在本市。C市这里开车过来最少要一个半小时。”江意垂下目光,小声地答道。
“那你家还有谁可以带你去看脚的吗?”
“叔爷爷。但是叔爷爷今天也去C市了。”
“还有别的人吗?”
江意沉默,低头不语……
梁天涂完紫药水,悄悄走到江意身边:“对不起,是我弄伤了你。要不,让我姑姑……”
杨注立马抢白:“你姑父知道了就该阴阳你姑姑和爷爷了。颜老师,给我家里打电话,叫我爸爸带她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