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注跟着父亲把江意送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天又下起瓢泼大雨来。进出诊间的病人手中带的伞上雨滴溅到地上,聚成一滩,诊间外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人,有病人家属见到江意是被背着来的,于是赶忙让了个座。杨叔挂号去了,只剩杨注陪在身侧。
“你坐在这里不要动,地上有水,别又摔了。我去给你借个轮椅。”杨注进医院时就看到有轮椅借。
呼呼呼几下,杨注又空手跑来:“护士说要押金,我问我爸要钱去。”
这是江意第一次以病人身份进到急诊室,江意有些紧张,她向四周张望着。
急诊室跟抢救室相连,一位满脸是血的人捂着伤口走了进来,大声地呼叫着医生,被医生赶了出去,旁边的护士把他带到了另一间诊室处理伤口;同一个车祸中的另一位默不作声的病人却让急诊室的医护人员警铃大作。
“大人呢?”
“大人不在,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做。”
“你先联系大人。”
“我联系了,最少要过一个半小时才能来。”
“好!你先去给病人挂号,填写信息,我们在这里处理。大人来了就马上告诉我。”接诊的急救医生对一个初中学生模样的高瘦男孩子说。
“好!”
好奇心驱使着看病的病人及家属围观和议论,几分钟后,原本嘈杂的走廊又归于平静。
鱼刺卡住喉咙的,手指戒指取不出来的,打架鼻青脸肿的……每一个病人都有惨痛的结局,但是理由却往往让人捧腹大笑。江意实在佩服,急诊的医生听着形形色色的病人阐述着病因,居然不会笑场。
终于轮到江意了,杨叔推着江意进到诊间内,杨注也跟在后面,医生刚接过病历,在核对过敏信息和既往病史,忽然一个高瘦的男孩子从诊间外人群中挤了进来,手中拿了一把黄的、白的纸质单子,还把杨注挤到了一边,凑到医生面前:“医生!医生!”
杨注不满,拍了拍前面插队的男生:“我们也很急。”
那高瘦的男生转过身来,杨注瞅到那男生穿的是校服T恤,嘟囔着:“哟!C——市——双——语——中——学。省城的学生怎么到我们这乡下的医院来插队看病?”
高瘦男生才注意到刚才自己的冒失,他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病患及家属,又转过头去对医生说:“对不起!医生,刚刚检查的医生说,他不能确定要不要马上手术,需要您再给看一下。”
听到“手术”两个字,杨注意识到对方的情况确实是更加危急一些,瘪瘪嘴,便没再作声。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护士,护士在医生耳边交代了几句,医生放下江意的病历本,询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是病人的什么人?没有大人吗?”
“受伤的人是陈随,我是他同学,叫何洄。大人还在路上,情况紧急,要手术的话待会儿家长过来签字,我留了他家长的移动电话号码。”高瘦男孩很急切,也想极力证明自己有能力让医生做下诊断。
医生联系了家长,证实了他的说法,马上做了诊断。高瘦男孩拿着诊断跟随行来的护士一起离开了急诊间。
众人安静地等着人走远,这回终于轮到了江意。江意详细地将自己的情况跟医生说了一遍,旁边杨注给医生补充着细节。
开完检查单,做完检查,就等结果了,杨叔抬头看了看医院的钟表,才意识到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他嘱咐杨注:“我去买饭,你们在这里等我。意意,你想吃什么?”
“爸爸,我想吃火腿饭……”
“我没问你,我买什么你就吃什么。意意,你吃什么?”
江意脚上仍隐隐作痛,也没有胃口,只说想吃个包子。
走廊上已经比上午安静了许多,但做急诊检查的人还是不少。对于杨注来讲,等待的时间漫长又难熬,但对于江意来讲,看着人来人往却是饶有兴味。
“好无聊啊——”杨注捶胸顿足。
“要不你先回去?”江意提议。
“别别别!回去上课更无聊!你别光发呆,你跟我说说话。”
江意视线仍未从那些候诊和等结果的人身上移开:“说什么?平时我们一起也总是发呆呀。”
杨注一副无语的表情,高瘦男孩从江意和杨注从远处迎面而来,这一回,他身后跟着两个大人。
“你别说!省城的校服就是不一样,”杨注侧过脸去,指着高瘦男孩说,“我看过了,我们市里的校服全都是蓝白条纹样式的,丑死了,他这个黑色的圆领T恤还蛮好看!……他脚上的鞋可真骚气,一个大男生穿个亮瞎眼睛的荧光橙……他……”
江意忙把他的手拍下来,扶额看向别处:“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小声点。”
杨注慢慢抬眸看去,那高瘦男生经过他们身边时瞪了他一眼,杨注尴尬地捂住一边脸,看向江意一边:“不早告诉我。”
江意抿嘴,笑难自抑。
医生把X光片放到观片台上,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指着一处说:“小朋友,你这个是骨裂,问题不算严重。医学上没有‘骨裂’这种说法,所以给你病例给你写了‘未骨折’,但是我给你说清楚,就是让你不要过度焦虑。给你开些了些药,都是外敷的。”
“好。”江意细声应着。
医生一边写病例,一边又温声嘱咐道:“平时注意不要剧烈运动,这只脚这段时间就不要用这只脚走路了,但也不要不活动,过三天,在你能接受的疼痛范围内稍微做一些伸缩锻炼,防止肌肉萎缩。”
见江意正出神,医生用笔点了点桌子补充医嘱:“还有,要避免被同学踩到、撞到。”
“好的。好的。”江意回过神,忙回答。
“妈妈!”杨叔拿到药的时候,江意在急诊大厅看到了她盼望已久的妈妈,没想到爸爸也来了,“爸爸!”
杨注顺着江意眼神看去,跟江意招手的女人穿着时髦,一头齐刘海、过肩的栗色卷发;一人之隔的身后是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加皮鞋。杨注觉得脸熟,忽而想起这两人是江意的爸爸和妈妈。
此时的江意恨不能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她忙把轮椅往前拨,但操作又不太熟练,轮椅偏了方向。
杨注忙把脱手的轮椅抓住:“江意,你放手,我来推。”
“杨哥,辛苦辛苦,耽误了你们一天的时间,花了多少钱您告诉我……”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亲戚。”
席镜兮和江行知见到杨注的父亲寒暄了好一阵。
杨注弯下腰,掩嘴悄悄跟江意说:“以前没发现,你妈妈真漂亮啊!你爸爸也很帅呀!”
“那当然,你不看看我。”
“得了吧,你这干煎豆腐似的,跟那瘦竹竿梁天绝配,串到一起就是兰花干子串,五毛钱一串。”
江意红着耳,白眼翻上天,猝不及防间,把一个巴掌拍上杨注手臂,顿时杨注手臂上留下一座五指山。
“你个白眼狼!我好心送你到医院,你恩将仇报。”杨注一个脑瓜崩弹到江意额头上,江意吃痛,补上一记红掌,杨注早有防备,躲了开来。
“你们坐我车回去吧。”江行知提议道。
“不了,我们骑摩托车来的。”杨父摆摆手,拍了拍儿子的背,“跟江叔和席阿姨说声再见。”
“杨叔,下暴雨了,你让杨注坐车回去吧。”江意瞥了一眼杨注。
杨父看门外雨下得像天塌了似的,点了点头:“那你小子要好好照顾你意妹,待会儿还完轮椅记得退押金给你江叔,下车的时候好些扶着你意妹,雨天路滑,别摔着她了。”
“放心吧爸!摔自己都不会摔她的!”
“我走了啊!回见!”说完,杨父撑伞向雨中走去。
杨注家比江意要更远一些,虽然在班上算是住的很近的同学了,但是在小路上步行还要花个十分钟,如果是走大路,得更远。六月的盘云村本该七点才天暗,但是近期雨季的缘故,云雾如墨,皴染了盘云村每一座小山丘,当小车开到月亮湾时天色已经昏暗了起来。江意平时走来漫长无比的分叉路一下子就到了尽头。
汽车的暖黄车灯照在蜿蜒的煤渣路上,嘎吱嘎吱作响,又过了没多久的时间,小车停到了杨注家门口。杨注下车时,雨已经小了不少。
没想到,梁天迎了上来。
“猪哥,给你带了作业本,还给你标好了今天要做的题目。”梁天背上的书包看上去沉甸甸的,江意知道,里面除了每天上课要用的课本之外,还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书籍。
杨注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吓到了:“这是什么脏东西?我不要!我不要!”
杨注摆摆手,忙佯装推开,惹得江意笑个不停,这时轰隆轰隆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杨注听出来了,那是爸爸的摩托车声响,立马接过梁天特地送过来的作业本,悄悄问道:“作为好哥们儿,我不得不提醒你,做人可不能厚此薄彼,你给江意带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