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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难禁垂头泪涌,此际幸月朦胧。

    愁绪如何自控,悲哀都一样同,情意如能互通,相分不必相送。

    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抱入怀里,深深一吻莫匆匆。”

    ——郑国江·《今宵多珍重》

    蓓蒂果然如她自己所说那样,迅速地康复了。还没等到阿南去看她第二次,她已经蹦蹦跳跳地来了糖水铺。

    店里正要打烊,阿南妈还在收拾第二天的材料,见到她倒很欢喜,“蓓蒂啊!好久不见了,怎么好像瘦了一圈呢。”蓓蒂忙叫了一声婶婶,仍然像以前那样走过去要帮忙。阿南妈拦住她,“早都忙完啦,你是来找南生的吧?”她往后面努了努嘴,“在后厨呢,你去帮帮她吧。”

    蓓蒂笑了,眼神里有种稚气的羞涩,好像初夏新开的茉莉花,“那我去找阿南姐啦。”说着便跑去了后面。阿南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释然地摇摇头,“年轻人的世界,我不管咯。”

    阿南正在给莲子摘除莲心,莲心味苦,如果放入甜品一起炖煮,苦味会影响口感。有些糖水铺不管这些细节,阿南却是每次都亲自摘的。

    蓓蒂在她身边坐下来,陪她一起摘莲心。

    阿南吃惊地打量她一眼,“这么快好了?”

    “什么叫这么快,你想我多病一会儿呀?”

    “……不识好人心。”

    蓓蒂打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人,我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阿南笑而不答,只低头将剥好的莲子一粒粒分开,蓓蒂默默挨着她,女孩已经放下了所有虚无的执念、充满胜负欲的试探,以及打着自尊名义的倔强,只是坐在她身边就好,只是做些寻常事、闲话家常就好。就算不说话也好。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我跟舅妈打了招呼,今晚在这里睡,行不行?”

    阿南看看她,“你的病才好,你又唱的哪出啊。”

    “是啊,病得太久了,很久没来找你说话,闷得很。”

    “不行。”阿南板着脸,蓓蒂心里一阵郁闷。

    “弟弟前几天搬屋,把那间房清空了,现在里面脏得很,也没有床褥被铺可用。”

    “哦……”蓓蒂的脑瓜展开了十万次联想,所有联想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那让我睡你的房间呗。”

    阿南语塞,“不太好……吧。”

    “你答应陪我聊天,还要带我去吃好吃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没有不算话,明天带你去吃还不行嘛。”

    “我今天回不去啦,舅妈已经关了门早早睡下,我忘带钥匙了!”

    阿南忍俊,蓓蒂的伎俩实在太水了,水到都不好意思戳穿她。真要玩,她哪里够班?阿南摘了手套,轻轻将蓓蒂脸旁的碎发拨到耳后,凑到她耳边说,“行,你说的,那就睡一晚咯。”蓓蒂的脸刷一下红了,想看又不敢看阿南的眼睛。

    阿南故意走开,将处理好的莲子洗净再放入冰箱。蓓蒂已经退出厨房,一楼暗了灯,马路上来往的车灯照着她忽明忽暗的脸,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她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好一会儿,阿南过来牵了她的手,轻车熟路地带她上楼。蓓蒂的手心出了汗,微微凉的指尖碰到阿南温暖的掌心,那二楼昏黄的灯光照得她心旌摇曳。其实就这样牵你的手也很好,如果把这距离拉长,永远走不到终点又何妨。

    洗漱毕,蓓蒂躺在阿南床上,阿南躺在地板上,关了灯,轻轻说了句,“睡吧。”

    黑夜蓦地降临,却不是以蓓蒂期待的方式。她无可奈何,睁大眼睛瞪了一会儿地上,然后跳下来把阿南拉上床,“秋天地上凉,你是要冻死吗?”“我不觉得冷。”“觉得冷就迟了。”两个人你推我拉,来回数十次,后来阿南怕动静太大吵醒爸妈,终于投降。蓓蒂死活把阿南塞进被子里,推到床里侧,然后自己在床外侧躺下来,完美阻断了她的出路。“好啦,我不想干嘛,就好好睡一晚,绝不碰到你,我的祖宗。”

    说得阿南笑起来,爬起身重新把被子盖好,把被角掖好,两个人安安静静躺下,像小朋友一样平躺看着天花板,在被子中间拗出一道褶来,井水不犯河水。

    “听说很多杂志愿意要你的画啊。”

    “当然了!”蓓蒂很高兴地跟阿南介绍哪些杂志报纸要她画插画,有些是给连载小说配图,这种最便宜,也简单。有些是给时装杂志画插画,稿费就多,运气好还可以刊登彩图。现在单凭稿费已经足够她在这里生存下去了,蓓蒂说起来自豪得很。

    “假如能好好进修一下就好啦。”阿南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小时候学过素描和水彩的。”蓓蒂想了想,“不过如果能学油画就更好了。”

    “嗯。”阿南在被子里碰到她的手,想到女孩很快要远行,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惆怅,忽然握住了她。

    蓓蒂敏感地转过来,看看她,抱住她的手臂,又把脸凑到她脖子上蹭蹭,“有股茉莉花香味。”“大概是用惯的香水味吧。”阿南说。蓓蒂的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让我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反正她年纪小,死皮赖脸地挨上去,就算被推开也不丢脸。

    阿南没有动,感受到她的发香钻入了鼻孔,那轻轻小小的身体,像一个来自久远的春天的梦。呼吸有点紊乱,温香软玉正在怀,真想低头亲亲她的鬓边,告诉她我也渴望。或许可以相爱吗,到明天就忘记的那种。

    但她知道这一低头就再也难回头了。

    女孩像初开的花朵,而一瞬间阿南记起自己这不堪的十年,用来游戏人间的污浊的身体,以及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不配去亵渎她,更不应该成为她去往更高远处的绊脚石。

    阿南把蓓蒂的手轻轻掰开,顺势摸了摸她的脸颊,“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带你去吃牛排。”

    蓓蒂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翻过身躺好,她到底怕自己太过火了,惹阿南不高兴。她其实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能在心爱的人身边安稳睡去,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加之大病初愈,不一会儿眼皮打架,呼吸变得均匀,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踏踏实实,连梦都没有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但是蓓蒂醒来,阿南还在沉睡,摇都摇不醒,让她大感诧异。

    直到若干年后,在异国他乡寒冷的雨季,蓓蒂租的卧室天花漏水,她抱着棉被捱了一夜,天亮时房东才派人来修。修好了,雨也停了,她倒头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照见自己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忽然想起那一夜,想起那个人起床后的疲倦模样。继而恍然大悟,泪流满面。自己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只会莽撞地交付一腔热忱。

    总以为,多情却被无情恼,不成想,是把深情辜负了。

    第二天中午,阿南带蓓蒂去吃牛排。蓓蒂精神百倍,阿南看着她高兴,不自觉地也嘴角上扬。

    “好吃吗?”

    “嗯!”她忙忙地把切成小块的牛肉往嘴里送,狼吞虎咽,毫不顾及形象。

    阿南喜欢看蓓蒂吃东西,她吃得很香,不吃饱绝舍不得放下刀叉,能这样吃饭的女孩,想必能战胜一切妖魔鬼怪,以及忘掉所有伤心事。

    蓓蒂说起自己小时候吃西餐闹的笑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妈妈做的罗宋汤,以及外公极难得的从西餐厅弄回来的一小块奶油蛋糕,每次能吃到蛋糕,妈妈都要她背至少100个英文单词。

    “现在看到蛋糕还觉得又馋又头大!”蓓蒂笑笑,不知道为什么,跟阿南就能轻松地说起这些事,跟别人就不行。

    “听你舅舅说,你爸来信了,要送你去欧洲学美术。”

    蓓蒂一愣,她就知道,这餐牛排太美味了,跟阿南两个人坐在餐厅吃饭太美好了,这一定是她负担不起的。就好像吃奶油蛋糕的代价是要背单词一样,肯定有什么考验在等着她。

    “有没有想好去哪?巴黎?伦敦?罗马?”

    蓓蒂放下刀叉,凑近看着阿南的脸,“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在香港也能学美术,我自己就能挣钱,我才不要他的钱!”

    “学艺术最费钱,靠你自己那点收入,要到猴年马月。”

    蓓蒂不理她。

    “你不想看看卢浮宫?圣母院?乌菲齐美术馆?不想去世界上最顶尖的艺术学院吗?不想用真正的油彩和画布画画吗?”

    “……你什么时候了解这么多的?”她有点气馁,阿南说的每一句都击中她心脏。

    “我知道,你已经没那么恨你爸爸了,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补偿补偿你,不好吗。”

    蓓蒂冷冷看着她,“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就那么想推开我吗?”

    阿南语塞。

    “你问我想不想去,我当然想去,可以去学美术,也可以学其他。”蓓蒂停顿了一下,“你早就想着我会走,对吧?你来看我那天,就已经想好了?你愿意让我抱你,也是因为想到我迟早会离开,所以就算厌恶也忍着吗?”

    蓓蒂的眼泪掉下来,一大颗一大颗,落在盘子里。两人默默不语,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餐厅柔和的音乐声突然变得尴尬刺耳。女孩的热情一次次被冰封,阿南终于看到,那双眼里原本闪亮的星星,躲进了黯淡的帘幕。

    阿南匆匆埋了单,蓓蒂安静地陪她走出餐厅。街道上仍然嘈杂纷攘,红绿灯的嘀嘀声催得人心烦意乱。走到了路口,如果回家,蓓蒂要往左,阿南要往右,她们要分开了。

    蓓蒂忽然说,“阿南姐,你会不会觉得我不知羞耻。”

    阿南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在这个十字路口,是轻轻地推开她,还是拉住她?她能给她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女孩要的仅仅只是爱,而爱是那么的渺茫,不可捉摸,稍纵即逝,她实在不相信自己能给予任何人幸福。这既痛苦,又残酷。

    “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可以和你变得更亲密、更特别,怎样可以看到最真实的你。”

    “你昨天闻到的,花香味,就是她常用的香水。”阿南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为了麻木自己,为了忘掉痛苦,我跟很多女人睡过觉。”街上人如潮水,如果有人经过听到阿南这句话,可能要感到诧异脸红。但是蓓蒂的脸却在变得苍白。

    “我不想你也成为其中一个,这一点也不特别。”她拍了拍蓓蒂的肩,“好了,快回家吧。”

    蓓蒂站着没动,阿南不忍心再看她,“对了,学校的事,如果你愿意,我找曲社的朋友帮你一起参考?她有个哥哥,正好在佛罗伦萨的美院,也许可以帮上忙。”

    在深秋的风里,她感到蓓蒂渐渐变得冷静,出奇的冷静,“好啊,那真是谢谢你了,我改天把资料带来。” 蓓蒂像看陌生人那样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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