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爆炸后的第四个小时，若水回到了地球。这时她已不再为个人的某些得失而落魄。在漫天紫霞中，她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些许催人泪下的人生与生生不息的文明之间运转的永恒。

    她一边这样感慨，一边掏出口罩戴上。身处本次流感的重灾区，让自己活得舒服点儿，躲过这一次，是现实的问题。

    但事实是，躲是躲不过了。小溪很快中招，紧接着传染给了若水——尽管小溪不承认——小溪好得也很快，三天之后又全面恢复了生机，而若水在家里整整躺了三天，依然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看情况我们俩是得回去一趟了。但也不能把若水一个人扔在家里吧。”收到Y612发来的简讯，小溪踌躇道。依然□□没有中招的以朝从口罩后面闷闷地说：“你这话说得......我们回去又有什么用？不回去又能怎么样？”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窗外从叶柄黄到叶缘的银杏，以紫霞为背景微微晃着。最近的风真是凛冽。

    回Y612的计划就这样发生了改变。如果再过三天，若水还是这幅样子，以朝就一个人回去；把小溪留下来。在这三天里，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关于若水为什么病得这么严重。但谁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最后，还是若水自己，在一个精神稍好的早晨，小溪和以朝出门上学之前说了一句：“病得要死要活，最主要的不是流感，是心病吧。”

    那之后，三个人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直到三天已过，以朝回到Y612.

    天空中的裂缝倾泻着寒风。本该草木葱茏的Y612格外萧瑟，让以朝想起乔安娜掌权的那些日子。她打了个寒颤。

    她得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到浮卢宫，那是议事会议事的地方，也将是她此行短暂的庇护所。“家”不足以抵御裂缝给迷途之人带来的幻梦。

    所谓“迷途之人”并非矫情的暗喻，而是月神对妄想症患者亲昵的称呼，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把爱幻想的人都戏谑地称作“迷途之人”了。

    究竟是谁迷了途？以朝暗笑道，四周迷雾四起。

    浮卢宫还是老样子。以朝走了进去，里面的装潢似乎比以往更显朴素。“别找了，温生走了。”正当以朝东张西望时，走出来一个长卷发的高挑女子，“但是我还在。”以朝撇了撇嘴。艺暄的离开，虽说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但多多少少还是发生了些变化。比如随她一同消失的温生，比如若水的病，比如天空中那道不知道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的裂缝。

    “行了，先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吧、”

    “跟我住在一起。你不嫌弃吧？”

    以朝疑惑地看着洛生：“浮卢宫拥挤到这种地步了？”

    “议事会议员都在，而且，那个女孩走之后，浮卢宫也变了。”

    那天晚上，以朝梦见自己在做一张数学卷子，签字笔突然变得特别特别大，大到笔尖就像她那么高，然后做卷子的人忽然变成了艺暄。艺暄用力地推着笔尖，写出一个圆润的“C”。

    “我一定是被地球高中折磨疯了。”以朝梦呓道，翻了个身。

    在以朝睡眼惺忪时，洛生喊她起来同议员们见面。

    “好好好，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她诚恳地说，接受着他们审视的目光。

    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她诚恳地同国之栋梁们坐在一起，忧心起星球大事。

    “你们地球派有何高见？全民移居地球？”

    “您真懂行。”以朝不客气地回击道。

    “若水和盛原的爱情故事是真的吗？”一个扎双马尾的姑娘好奇地问。

    以朝沉思了一下，脸上显出少有的忧郁神色：“恐怕，也是妄想。”

    大厅陷入了一片沉默。

    “虚无主义。”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女人简短地评价道。她叫陈希，若水和盛原的故事里，那个犀利的女教导员也叫陈希。

    以朝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留在地球的小溪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正蹬着自行车向家进发。她刚刚在食堂吃过午饭，又给若水打了一份送回家。

    这时她眼睛上渐渐浮现出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直到小溪无法看清前边的路，被迫停止前进。

    那是一个正在弹吉他的男孩，长了一张来自大陆另一端的脸。

    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对爱情一无所知了。小溪想。

    她停下车子，在路旁坐下，等到眼睛上的幻影慢慢消失，忽如其来的失落感渐渐平复。她再次启程，才想起家里还有个若水在等待投喂。

    若水正躺在家里，望着淡蓝色的天花板做梦。她梦见自己拿着巨大的扫帚打扫教室，然后在冰桶里洗了抹布，去擦窗台。“有一粒灰尘。”检查卫生的同学轻飘飘地说。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一个清洁的学习环境，是不该有一粒灰尘的吗？人不是灰尘吗？就算人是灰尘又怎样？我们要一个美丽新学校！

    喂！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唉！其实我知道怎样能不为这种事忧心......自私一点就好啦。你已经尽力做了你该做的啦，问心无愧啦。即使有愧，自私一点就无愧啦......-10086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10086，又不是加到你的余额上......

    喂！好像有一种叫饥饿的感觉正在侵袭我们！

    嘿！你在说什么！我们都已经全面小康了！

    于是，小溪回到家，走进若水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古怪的景象：女孩平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泪痕未干，同时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她死了？”这个念头突然蹦出来，把小溪自己也吓了一跳。

    “嗨，小溪。”若水从床上爬起来，看样子心情愉悦。她开始吃饭，小溪开始午睡，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各自怀着自己的心事。

    下午小溪没有去上学。

    “我受够啦。”她解释道。所以她窝在沙发上刷了一下午的手机，直到以朝发来简讯。

    “Y612是唯心的。现在我们终于弄清这一点了。虽然事情好像更难办了，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一些。”小溪放下手机，在沙发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也许，地球距离Y612的确太远了些。她能感受到月神的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的呼吸。

    “等潮汐来临——我就能记起——你的样子——Yeah~Yeah~”

    若水的房间传来几声无力的歌吟。小溪又想起中午回家时看到的那个人影，心情更烦闷了。

    “嘿——等我找到你——试探你眼睛——”

    小溪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步。

    “心无旁骛地——相拥——”

    忧愁不是小溪的天性，忧愁是人的天性。即使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户落在地板上，即使走调的歌声飘荡，即使前路渺茫，我们还是一边忧愁着，一边希冀着，一边呐喊着，一边静默着，一边走向死亡，一边努力生活。

    但小溪第二天还是没有去上学。不管怎么说，毕竟她不是地球人，从这一点上来讲，她已经胜过普通人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