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朝廷加开恩科,取为附生的翟征随着父亲渡江南下,赴省城参加乡试。
父子俩寓居于江宁城中秦淮河畔,周遭景色秀美,寓所阁楼更是观赏夕阳远眺青峰的好地方。经过一番舟车劳顿,是夜,二人早早就寝。
翟征初至省城,十分兴奋,四鼓即醒,启窗观天色分辨时间。庭院寂寥,只闻其父鼾声自隔壁传来,翟征取出书卷默诵,为两天之后秋闱做准备。
乡试第一场于初九凌晨开始,应试生员需在初八这天进入考棚,每场试三天,共三场。
考场规矩森严,意外状况亦时有发生,诸如生员因试题难解而自戕及病发身故云云。
考完乡试的第二天,翟征请示过父亲,即独自上街游玩。
初来乍到,翟征对江宁城里诸多事物皆觉新奇。
江南,美食、美景应有尽有,最不缺的要数美人。
秦淮河畔多设词馆、雅舍,时有怀抱琵琶者、携琴者出入其中,亭台之上亦有歌咏之声传来。
正当翟征于街头欣赏字画之时,忽有茶馆伙计延其上楼一叙。
翟征一头雾水,随伙计来至茶馆二楼。
座中人起身相迎,翟征定睛一看,喜不自胜:“源若!一别三载,想不到今天竟他乡遇故知了!”
李源若请翟征入座,述道:“适才愚弟方入座,偶向楼下望去,见画摊旁似兄长身影,遂呼茶馆伙计延兄长一叙。”
“源若,你此次也是来省城应试吗?”翟征问询道。
“愚弟此来江宁,是为家父的友人送信。”李源若摆手道,“本打算昨天返晋,后来想及兄长会来与试,便在街市上碰碰运气,倒真叫我遇着了!”
翟征关切道:“源若,往后你有何打算?”
“愚弟自觉八股磨人心气,因此不愿为士人。”李源若坦言,“欲访名师于深山,做一逍遥客。”
“如此,岂不埋没一身才华?”翟征疑惑道。
李源若笑而不答,反问道:“莫非兄长忘却昔年之愿?”
当年志愿翟征不曾忘,只是当下他更希望竭尽学识以报君父。
从茶馆出来,二人于街市闲逛。
“上月底,愚兄曾作札寄送晋城,想来此信尚未邮至。”翟征向李源若发出邀请,“家父已与程翁相订,我与程姑娘于明年三月十八成婚,特请源若你来湖赴宴。”
李源若闻言,十分欣喜:“既是兄长亲邀,弟岂有不应之理?明春三月,定当赴约!”
两人闲聊的档口,迎面走来一人向翟征作揖问好。
翟征亦作揖还礼,感叹道:“今天可谓是「逢新友,遇旧交」啊!”
“这位是兴县潘凤亭,”翟征将潘凤亭引荐与李源若,“与愚兄同入学,前番信中与你提及的那位潘先生。”
接着,翟征又向潘凤亭引荐道:“这位是泉阳县李源若,愚弟之义弟。”
“李贤弟,翟兄常与我道及你,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潘凤亭拱手道。
李源若还礼道:“岂敢岂敢,潘先生言重了。”
得知此次翟征随父来江宁,潘、李二人各买糕点,前往寓所拜访翟父。
来至寓所,房东陈翁正在洒扫庭院。
见翟征携来两位才俊,上前问询一番,翟征亦向陈翁引荐二人。
在屋内练字的翟藓听见欢笑声,启窗道:“是征儿回来了?”
定睛一看,李源若与潘凤亭也来了,喜不自胜,忙唤二人进屋。
翟藓收下二人带来的礼品,向李源若问询道:“源若啊,我与令尊已五载未晤,不知近来身体是否康健?”
“多谢伯父挂念,”李源若回禀,“家父身体一如往昔康健。”
翟藓继而向潘凤亭致谢道:“小子天赋庸劣,承蒙贤侄不弃,于其经学多有关照。”
“伯父严重了,小侄愧不敢当。”潘凤亭稽首道。
当晚,四人于秦淮河畔酒肆欢饮。
两天后,李源若与潘凤亭分别返回晋城、兴县,翟氏父子在省城逗留月余方返北湖。
为来年迎娶儿媳做准备,翟藓请来一位黄姓木匠修缮房屋以及打造婚床。
翟藓与黄木匠是二十年旧识,翟征年幼时,黄木匠每来做工,皆会抱持逗乐。
黄木匠生于江南,未懂事的翟征呼其为“黄蛮”。
此次,黄木匠带来了两位年轻木工,向翟藓介绍道:“翟先生,此二人是老朽的徒弟。”
翟藓请二人入座,吩咐仆从奉茶。
黄木匠对徒弟们叮嘱道:“你们听好了,翟公是长辈,帮他做事不可偷奸耍滑,务必竭尽心力才是。”
两位年轻木匠稽首,以示遵命。
翟征自从院试聆听了柳侍郎教诲,在同学潘凤亭的指点下,致力研读经学注疏。
翟征自觉资质平庸,记忆前人批注总是朝诵夕忘,常为探究语句字义耗数日之功,以至郁郁寡欢。
见状,翟藓唤翟征来前,给予教示:“研习经注,不可持有功利之心,贵在精专,不可心浮气躁,自缚其间。”
翟藓欲抬手,发觉左臂疼痛,不能上举。
翟征忆及府学夏先生医术精湛,旋即请至家中,为其父医治。
夏先生诊视一番,唤翟征于旁,言道:“唉,令尊恐患偏枯之症,为师也无能为力啊。”
闻言,翟征怆然,为其父病情忧虑。
翌日,同学史大郎邀翟征赴其家论文。
见翟征神情疲惫,关切道:“翟兄,你是否遇着困难,可诉与我听。”
“实不相瞒,家父病臂,医者指说偏枯之症。”言及至此,翟征落泪道:“我为人子,怎能视若无睹,恨不得移病于己身!”
适逢史大郎祖父溪翁路过,听闻翟征之诉,进屋安抚道:“征儿勿忧,真州李振东素能医治怪病,老夫闻知其近日北湖行医,可请他为令尊诊治。”
多方打听得知,李振东将路过黄角桥,翟征于桥头候其到来。
少顷,识得李振东者对翟征道:“翟公子,前面来的就是振东先生了。”
翟征告谢,小跑至李振东面前,伏乞道:“家父病臂,请先生至寒家施救!”
李振东将翟征扶起,随其前往陆玖书塾,为翟藓诊治。
良久,李振东为翟藓诊视完毕,转身对翟征笑道:“令尊所得不似偏枯之症,你大可放心。”
“请问此病怎么个治疗法呢?”翟征关切道。
只见李振东来至案前,开了一张药方,嘱道:“将方中所列之物磨为粉末,服尽即好。”
说罢告辞,连诊金也没收下。
翟征见药方所列之物,十分疑惑。
翟藓索观道:“友卿,李医自有道理,勿要生疑,照办即是。”
过了两天,翟藓药未服尽,臂痛即消,康复如初,不禁感叹:“振东先生果真是名医啊!只用半斤黑豆与二两蚕砂,便医好我的病症,堪称神奇!”
翟征见父亲臂膀果然大好,悬在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
“友卿,为父望你今后能够改掉好生疑的习性。”翟藓劝诫道,“前天嘱你持文章与粤英相质,照做了吗?”
翟征点了点头,“怎么样?选个吉日,将拜师礼做了吧。”翟藓建议道。
“孩儿不愿做他的学生!”翟征坚定道。
翟藓见状,无奈叹道:“也罢,你二人文风迥异,粤英确实不适合教你作文,此事以后就不谈了。”
于是,令翟征拜管南秀为师的事,自此作罢,殊不知此事会成为多年后翟家发生巨变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