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好在今天周三，不用上班，祁盛从被子里钻出来，打了个哈欠，几秒钟后，又搂着哼哼唧唧的吱吱睡了过去。

    等到祁盛被饥饿的吱吱闹醒时，已经是中午了。他揉了揉自家猫儿子毛茸茸的尾巴，低声哄了哄，“对不起，吱吱，忘记给你倒猫粮了。一会儿就给你买自动喂食机，好不好？”

    吱吱蹭了蹭他的手臂，喵了几声表示赞同。

    祁盛给它倒了猫粮，才慢吞吞地走到洗手间洗漱。

    以往祁盛洗漱时，江许都会飘进来，把自己挂在镜子上，偶尔他还会钻进去，隔着玻璃戳祁盛的镜像玩。

    但今天没有。祁盛蹙眉，按捺住躁动的心，快速洗漱好，走出洗手间，去看江许的位置。

    祁盛下意识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但是没有。他眉头蹙得更深，透过飘窗处新安的窗帘间的缝隙，看见了蜷缩在飘窗角落里的江许。

    江许整个人缩成一团，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曲起来的腿，脸埋在胸前，长长的头发散下来，将他的脸挡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江许确实喜欢睡觉，在祁盛待在家里的少数时间里，他都会把自己挂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闭着眼睡觉。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祁盛拈了拈指尖，轻手轻脚的将窗帘拉开，江许睡眠很浅，或者说他对外界过于敏感。

    别说祁盛现在是将他面前的窗帘拉开了，以往就是祁盛站在旁边打了个哈欠，都能把江许惊醒。

    江许眉头紧蹙，被头发挡住的半张脸已经湿透了，眼泪淌过头发，落在大理石台面上，凝聚成一块晶莹剔透的湖泊。

    见江许睡得不太安慰，祁盛没敢动他，只在心底问系统，“他这样是正常的吗？”

    001:【这是厉鬼正常的反应，宿主不用太着急。】

    系统这话说得实在太敷衍，祁盛看着不停轻颤的江许，实在很难放下心来，眉头仍然紧蹙着。

    001这才补充道:【任务对象应该是在恢复记忆，痛苦是正常的反应，宿主放心。】

    恢复记忆？

    祁盛没再怀疑001话里的真实性，他眉头仍然紧蹙着，他垂眸盯着蜷缩成一团的江许，缓缓叹了口气。

    感觉有点可怜。

    起得太晚，祁盛也没心情做饭，草草煮了包速冻汤圆就当午饭了。

    今天周三，祁盛没什么工作安排，本来只打算待在家里看看电影，逗逗猫，没想到收到黎悲的消息。

    黎悲约的是家很有名的茶楼，祁盛没辞职前，常常在那里约客户谈合作。单纯去喝茶，倒是头一次。

    祁盛到茶楼时，黎悲连点心都点好了，正在玩手机。

    “好久不见啊，祁先生。”

    黎悲今天穿的白衬衫，长发被挽起来，笑着招手的样子倒显得格外接地气起来。

    “昨天见过的，黎道长。”

    黎悲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不出所料的窥见一抹没藏好的怨气，他在桌上指尖点了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昨天在山下祁盛下车时，他就看见了对方身上缠绕着的属于厉鬼的气息，只是有点奇怪，那抹怨气并未带着血色，显然怨气的主人是没有杀过人的。

    业内对厉鬼的划分是有着一套极为严格的标准的，生前有怨者死后为鬼，三日内杀一人，七日内杀三人为厉，半月内杀五人为煞。只有厉鬼，身上才会有浓重的怨气，以至于会缠绕在人身上。

    所以不应该，怨气里不应该没有血气，黎悲抬眸看向对面正在给自己倒茶的祁盛，对方身上气运深厚，很典型的天命之子，寻常厉鬼不应该能近身。

    心下思绪万千，黎悲面上仍然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样，“祁先生，似乎睡眠不大好。”

    祁盛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不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着泡茶的步骤。

    一张符纸被推过来，沾到桌上的茶水却没有湿，上面的红字笔迹遒劲，祁盛垂眸静静看了两眼，才看向对面的黎悲。

    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拈起那张符纸，唇角带笑，“黎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黎悲将手机递过去，屏幕是百度百科的页面，上面挂着一行搜索——“辟邪符长什么样子？”祁盛下意识点了一下，词条跳转，显示出的是和祁盛指尖捏着的那张符纸一样的字迹。

    ——煞符:防煞气，可保工作，居住环境平安。

    祁盛盯着那副图下方的小字看了几秒，想起蜷缩在飘窗上的江许，他将手机推回去，“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黎悲不动如山，“祁先生，我觉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见祁盛脸色凝重，黎悲笑了，“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不是吗？祁先生身边的厉鬼，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撕拉——”

    祁盛指尖收紧，那张符纸被揉皱在手心，发出刺耳的声音。

    “祁先生，你放心，我早已经过了那种见鬼就捉，不论好坏先杀再说的年纪了。”黎悲笑容温和，语气真诚，“厉鬼阴气太重，所负因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

    黎悲话音一转，“祁先生，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吧？”

    “哈。”原本脸上难看的祁盛突然笑出声来。黎悲疑惑的看过来，随后听见祁盛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瞒你说，黎道长，我这么多天来，为数不多睡过的好觉，都是在你口中的厉鬼身边睡的。”

    祁盛这句话不假，自出车祸后，他时常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有时好有时坏，但无一例外，他每次醒过来，都会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但在江许身边不是这样。除了第一晚与系统签订契约，后来他睡着的几个夜晚，即使会做梦，醒来也是平静的。

    所以，祁盛将被揉皱的符纸小心摊开，极具耐心的将它一点点展平，“我可能不太需要这样的符纸。”

    就算是江许真有什么问题，他也还有系统，而黎悲来路不明，目的未知，冒然接下这样的符纸，风险太大了。

    黎悲没错过祁盛眼底的防备与不信任，他苦笑一声，将符纸从祁盛手中拿过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向祁盛举杯。

    祁盛没喝，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开。黎悲没挽留他，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尽，苦得龇牙咧嘴，连忙往嘴里送了几块点心才压下来。

    黎悲捻着那张符纸，符纸在他手心燃起，很快化作灰烬，飘入空中不见一点踪迹。黎悲眼底情绪不明，他看着祁盛离开的方向，唇角轻挑，笑了。

    祁盛到家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他刚打开门，吱吱就朝他扑了过来，喵呜喵呜的撒起娇来，直接哄得祁盛给它开了好几个罐头，它才摇着尾巴，开心的离开祁盛的怀抱，整张脸都埋进罐头里。

    祁盛看它这样子就想笑，轻轻拍了下猫儿子的脑袋。

    那家茶楼点心做得一绝，祁盛结账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点了几份带回来，他将点心放好，推开了主卧的门。

    江许仍然没有醒，他蜷缩在飘窗角落，不曾换过位置。

    祁盛垂眸看着他，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他一直都这样，不曾醒过，今后也会永远睡下去呢？

    祁盛心情复杂，他扯了扯嘴角，安慰般的给自己编了个以江许为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可惜这并没有让他变得好受一点，沉重的心变得更加低沉。

    001察觉到他的心情，平淡的机械音中带着关怀的意味，【这是任务对象正常的表现，宿主不要胡思乱想。】

    祁盛扯了扯唇角，慢吞吞的往阳台上走，“你想多了，我没乱想。”

    主卧带了个漂亮的小阳台，上面种了一圈的玫瑰，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许这个厉鬼的存在，总之祁盛搬进来从来没打理过，那圈玫瑰仍然开得热烈，与阴沉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祁盛靠着门边，看着这处反差，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逝去，祁盛靠在门边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小时。他双腿因为太长时间没换姿势，此刻已经麻了。

    祁盛甩了下腿，正准备缓缓再进去做饭，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他瞳孔一缩，察觉到是什么后，抬腿跑了进去。

    腿部肌肉发麻，在他大步往前迈的时候，传来一阵阵抽心的疼痛。

    祁盛无暇顾及，三两步来到飘窗前，单膝跪下去，俯身抱住了蜷缩成一团，不停发抖的江许。

    怀里的躯体冷得像块冰，祁盛一手揽着对方瘦削的肩，一边轻拍着江许的背，低声哄他，“没事了，没事了……”

    这个动作他做得太自然，像是曾经做过很多遍。

    怀里的厉鬼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脸，脸色惨白，轻轻蹭了蹭祁盛的侧颈，温热的皮肤让他从那个荒诞的雨夜里抽出了些许神智。

    这个怀抱实在太温暖，紧握着他的手也如此熟悉，江许脱力，任由自己整个人跌入祁盛的怀抱里，他眼睛干涩，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他已经不是鲜活的人类了。

    江许嗓音沙哑，他低声问：“雨停了吗？”

    祁盛愣了愣，摩挲了下江许带着他余温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雨停了，别怕。”

    江许疲惫的阖上眼，不曾有过一点怀疑，他反握住祁盛的手，“祁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祁盛一怔，握着江许的手力道都松了松，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江许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只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祁盛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祁盛，我们逃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