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许眼睛紧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误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死在那个雨夜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祈求过。向天，向神，向不知道什么人还是鬼，求过，要么还是让他彻底死在那个雨夜吧。

    他被困在这间狭小的卧室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混沌的，记不起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但是偶尔，他也会短暂的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谁，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然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祁盛垂眸看着江许，眼神轻闪，似乎是在确认江许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句梦话。

    他蓦然想起之前那些梦境，其实他压根也没记得什么，梦境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拼起来让人印象深刻一点的不过是那座熟悉的金像以及那栋种着槐树的庭院。

    这些似乎都与只能待在这间卧室里的江许无关，可祁盛却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是有关联的。

    ——“你一直叫，叫爸爸，妈妈，还，叫了我？”

    那天早上江许的话此刻回荡在祁盛耳边，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许就睁开了眼睛。

    江许眼眶湿润，眼周皮肤都是红的，他眼底全是惶恐，看起来仍然在梦中。

    应该不是一个好梦，祁盛盯着他漆黑的眼睛看了看，或许那是一个关于他的梦。

    “祁盛，我们以前见过吗？”

    祁盛犹豫着摇头，他也不确定。

    江许眼底的血色漫上来，又逐渐消散下去，像一场无声无息的潮。他仿佛是相信了祁盛的话，只是笑容有些僵硬，“是吗？”

    窗外的雨还在下，落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响，像一首绵长的交响乐。

    江许侧耳听了听，垂眸低声道，“你骗啊，祁盛……”

    他声音太轻，祁盛只零星听到几个字眼，“骗”“祁”，同样听到雨声的祁盛只以为是江许在说他骗他雨已经停了的这件事，“雨刚刚确实已经停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开始下了。”

    江许握住他的手腕，恍惚间，仿佛看到另一只手——

    握着他的手，手的主人回头，江许落入一双熟悉的眼睛中，对方眼底带着难过。

    同样是雨天。

    这场大雨从来不曾停止，已经在他的生命里下了太久，下了太多次，以至于一直让他觉得，这场雨从来没有停歇过。

    手上一空，江许从雨天抽身，冰凉的手被人回握住，带着暖意，烫得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可惜他已经不是人了，再怎么难过，眼眶再怎么酸涩，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

    发抖的身体落入比手心更加温暖的怀抱里，江许埋在祁盛肩膀上，眼眶干涩，止不住的低声抽噎。

    祁盛眼睛缓慢的眨了眨，抬起手，又落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轻轻落在江许单薄的脊背上，很轻很轻的拍了拍。

    江许攥住了祁盛的衣摆。

    等到江许那股莫名的难过度过去，祁盛衣服下摆皱了一片，面对红着眼眶，一脸不好意思的江许，祁盛就很平静了。

    他将江许扶起来，淡定的拍了拍凌乱的衣服，扔下一句“给你带了好吃的”就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洗澡，只留江许一只鬼在原地，和电脑桌上的点心面面相觑。

    茶楼的点心量少价贵但胜在精致，好吃，甜而不腻，其中尤以用当季鲜花做成的糕点最为出名。

    祁盛不太喜欢甜食，即使是茶楼点心这种甜度，对他来说也是不太接受，之所以打包回来，只不过是他觉得江许可能会喜欢。

    果不其然，尝到点心味道的江许眼睛都亮了，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一手捏着一种口味，吃得很是满足。

    祁盛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靠在门边，眼神都是柔软的。

    察觉到动静，江许回过头，眼睛弯弯，朝祁盛示意了下手中的点心，“谢谢，很好吃，你要不要也尝一下？”

    刚刷过牙的祁盛:“……”

    拒绝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祁盛看着江许带着期待的眼睛，心尖仿佛被掐了一把，酸胀得不行。

    他蹙眉，不明所以的揉了揉心口，走过去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江许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给他介绍每一种点心的味道，原本祁盛觉得一般甚至是太甜的点心，在他嘴里变得格外有吸引力，直接让本来只打算随便尝一口，不让江许失望的祁盛把全部味道都吃了一遍。

    吃完刷了两遍牙还是觉得甜得齁嗓子眼的祁盛:“……”

    垂眸看见洗漱台上摆着的粉色牙膏，感觉更难受了。

    江许这会儿钻进了镜子里，正在戳祁盛的镜像玩，注意到祁盛的表情，“你怎么了？”

    “没有。”祁盛轻笑一声，“只是觉得可能会牙疼。”

    江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后知后觉的自言自语道:“还好变成鬼了，不然这会儿还要拔牙。”

    江许没死之前，对于甜食简直是喜欢到了狂热的地步。

    需要大量灵感，且长时间坐在画板前的工作，让不规律吃饭的江许更加需要甜食来提供能量。

    长时间摄入甜食，会让味觉对甜度的接受度变高，这就导致了祁盛觉得甜得腻人的点心，在江许这里简直是清新口味。

    那会儿即使是每天刷几遍牙，最后江许还是长了虫牙，牙疼到画不进去，无奈下去了医院拔牙。

    拔完牙，无视医嘱的江许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点了个蛋糕安慰自己。

    江许舔了舔牙尖，回味了下舌尖上的甜味，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睛。

    祁盛吐到嘴里的漱口水，抬眸看着江许一脸回味，问:“之前因为吃太多甜食拔过牙？”他听到了江许的自言自语。

    江许点头，几秒后，红着耳尖离开了镜子，将自己挂到了卧室的吊灯上。

    祁盛看着一晃一晃，时不时还发出嘎吱嘎吱响的吊灯陷入沉默，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每当这个时候，祁盛都会控制不住脸上的微表情，在脑子里和001讨论，江许作为一只不能碰到外物的鬼，是怎么挂在吊灯上，还能弄出声音出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一度难倒了自称人工智能天花板的001，对方沉默了几分钟，默默撤回了自己人工智能天花板的自吹，最后勉为其难的给了祁盛一个可能鬼身上有种莫名的磁场，可以影响到吊灯这样的解释。

    行吧。祁盛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不放心的看了看江许，纡尊降贵的收回视线，再次撕开一包漱口水。

    还是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