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离石晓冬不过四五米，头发微卷，脸很白净，风衣两襟被风吹得往身后翻，露出衬衫裹住的细腰。
他在看远处的灯光，忽然有感知似的转过脸，一对乌黑又鲜亮的眼睛，像被磁铁吸引着，一下就跟石晓冬的视线对上了。
身体仿佛很突然地过了一遭电，电流火花四溅地窜过五脏六腑，他感到一阵儿麻，一阵儿慌。
错不了，就是那个人。
石晓冬向面前的漂亮青年恭敬地点头：“你、你好……我是‘小冬’。”
青年惊喜地“啊”一声，亲昵地握住石晓冬的手：“你好你好，我是‘小夏’。走吧，我们进去坐。”
他的手有点凉，石晓冬不敢回握，跟着往韩料店的方向走，掌心直冒热汗。
进店后面对面坐下，“小夏”脱了外套，石晓冬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适合他，是一种温柔甜蜜的味道。
店员拿来菜单，“小夏”递给了石晓冬：“你先点。”
石晓冬接过菜单粗略地扫一眼，食欲顿时大减——随便一份猪肉就要三四十，这顿饭吃完，这周的餐费就超标了。
纸质菜单的边缘被捏得发软，他一个勾也打不出来。单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有这么难决定啊？”“小夏”笑眯眯地托着下巴，一手越过烤盘，指指菜单上的双人套餐，“这个套餐应该就够了，这家烤肉分量大，我吃得不多。”
说话间，石晓冬的板鞋鞋头被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
石晓冬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特意把脚往后挪，可对方马上得寸进尺地追过来。
那只皮鞋硬挺的橡胶底一下踩他的脚趾，一下踩他的脚背，碾压的面积越来越大，像条蛇在试探吞咽体型巨大的猎物。
接着，那只脚抬起来，用鞋尖戏弄他的脚踝，一路流连着上移，冰凉的皮革贴着他小腿内侧摩擦，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石晓冬痒得受不住，伸手去挠，反被惩戒似的踢了一记。
他悻悻地缩回手，和“小夏”四目相对，眼神带一点谴责的意味。“小夏”立马就败下阵来，脸先埋进双手掌心，然后滑进臂弯，闷声笑，笑得肩膀发抖。
烤肉时有服务员在场，“小夏”就不再捣乱了，跟石晓冬一本正经地聊了些风林大学的日常，还表示如果他有需要，自己可以讲讲绩点、综测、出国留学等方面的情况。
石晓冬只捡自己能听懂的名词问：“期末挂科会有影响吗？”
“小夏”眉毛一挑：“学弟，有点追求好不好？挂了科，评优保研就基本绝缘了。要么平时上课听一耳朵，要么期末周认真突击两天，怎么都挂不了的。”
“小夏”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给石晓冬嘴巴喂一块烤肉，再给他耳朵灌两条“过来人经验”，比如学研楼的饮水机有蟑螂、某老师开设的某水课性价比很高、某微信群可以找人代课、代跑等等。
烤肉消灭得一干二净，三分之二进了石晓冬的肚子，饱腹感十足。
石晓冬心里不太熟练地盘算人情世故：今天人家给他讲了很多事情，这顿饭是不是该他请？父亲教育他在同学朋友面前要大方，然而，他每个月生活费只有紧巴巴的一千五百块……
“小夏”不知道他此时的纠结，直接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他打开手机付款码递过去，石晓冬注意到，那是一支又新又大的苹果手机。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请不了客啦，这顿饭可以AA吗？等一下你转一百块给我就好。”
石晓冬心里松一口气，连忙点头。
两人走出韩料店，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正等红灯，一阵强风袭来，石晓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夏”不动声色地右迈一步，挨着他，踮起脚，解开风衣裹住他。
又暖又香。他感到花朵一样的柔软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
“小夏”压低声音：“学弟，我们换个地方做去运动热热身吧？想不想看我里面穿了什么？”
石晓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应的，一路被牵着手，像被黑白无常勾住的魂魄，轻飘飘地跟着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他正常生活的终点，是他的黄泉路、阎罗殿、奈何桥。
进了快捷酒店，刷卡开房，“小夏”推着他去浴室洗澡。
热水淅淅沥沥浇到身上，石晓冬才慢慢对一切有了实感。
他就要跟不认识的人发生性关系了。倘若没有跟男人发生过关系，他作为同性恋就缺乏实质性的证据，现在他的身体和记忆即将烙下“同性恋烙印”，今晚过后，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完整的同性恋。
好在他是进入方，这份烙印足够隐秘。只要他不对父母坦白，大概没人会发觉异常。
“小冬，还没洗好吗，不会在偷偷打飞机吧？”
石晓冬脸一红，赶紧冲完走出浴室。
“小夏”一路灵巧地把鞋袜踩掉，蛇类蜕皮似的摆脱西裤，蜕出嫩生生两条白腿。
石晓冬尴尬地解释：“我是第一次……那个。”
“第一次什么，跟不认识的人约吗？”
“各种方面都是第一次……对不起，我没什么经验。”
“小夏”睁大眼睛：“你是处男啊？”
石晓冬额头冒汗了：“是啊。”
“我还没跟处男做过呢……好啊，我喜欢干净的。“
“小夏”在石晓冬脸上“啵唧”亲一口，叮嘱说自己清理会弄得比较久，让石晓冬自己先找点乐子看看片什么的。
浴室又响起水声。石晓冬摸着脸上残存的柔软触感，长舒一口气。
正看着小视频，宿舍群忽然弹出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提醒。
石晓冬心虚地暂停视频，点开群聊。唐子涵发了个压缩包，是上一届某学姐的程序设计学习资料，文件名特别标注“PPT+实验报告+期末大作业源代码”。
这短短一行字堪比清心咒，□□不知不觉地就退潮了，后来的半个小时，再看什么也没有感觉，直到浴室里的人出来。
“小夏”出来时没穿浴袍，全身湿漉漉、热腾腾，像只刚刚分娩出来的羔羊。
他压上石晓冬的腿，亲昵地跟他蹭着鼻尖：“我们要不要先接吻？我很会亲人的，你试试……”
石晓冬刚要说“好”，那两瓣软肉就印上来，很有技巧地吮他的上唇。有一些薄荷味的津液流进来，他试图回吻，却扑了个空。
“小夏”像哄婴儿喂饭，教他张嘴，自己伸出舌尖钓鱼似的逗。石晓冬吃不到舌头，急得搂住他的腰，按着后脑勺往自己脸前带。
石晓冬力气太大，俩人的额头“砰”地磕在一起，这么一下，跟拜堂似的，两人都愣了愣。
“小夏”悄声说“笨”，顺势往前一趴，把石晓冬扑倒在床。
……
“小夏”沉默地停下，低头看着石晓冬身下，片刻后，他从屁股里扯出一只皱巴巴套子。
石晓冬蹭地一下撤退，惶恐地爬起来跪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忍住……我、我这就走！”
他一件件拾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尴尬得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小夏”坐在床上没吭声，恶狠狠地瞪着他，脸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底下还铺了一层情|欲的红，整个像支新鲜盛放的玫瑰花。
石晓冬瞥见他这又凶又艳的模样，一条腿刚迈下床就犹豫了，留恋了，舍不得走了。
“那个……能再我给一次机会吗？”
持续沉默。
说的什么话，多丢人，别自讨没趣了！
石晓冬羞愧得抬不起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还是走吧。”
忽然，他的左臂被用力一扯，直接扯倒在床。
“小夏”手脚并用地缠住他，从嘴唇一路吻下去，对他的喉结又吸又咬。
石晓冬喘着粗气，托起“小夏”的屁股，迅猛地翻身，将他死死压住……
第三次像溺水，渐渐窒息，陷入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在释放的一瞬间，欲望对他张开了大嘴，他没能听清，但是很确定，自己正渴望着性体验以外的什么。
两人洗完澡，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小夏”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手机，石晓冬已经穿戴整齐，他要赶在熄灯前回宿舍。
他想问问“小夏”要不要一起回学校，如果两人能一起回去，这场一夜情就有了引人遐想的延续。
“你……”
“我？”“小夏”仰起脸看他，柔和中带着疲倦，声音哑哑的，“你快点回学校吧，我不住宿舍，在外面另外有租房的。房卡就放在这里吧，我睡醒了再一起退。”
石晓冬缓缓点头。
“小夏”不再多言，打了个呵欠，手机甩到一边，闭上眼安然小憩。
约会进行到这里就要结束了。石晓冬不舍地想。
他替他关了灯，轻轻带上门。走出快捷酒店时，手里却还握着自己那张房卡。
石晓冬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热乎乎的蜜香暖梨。这饮料一个系列都是这种又矮又胖的小瓶子，学校小超市的暖柜也有卖，他见过好多学生买，还没尝过是啥味儿。
他雀跃地折回快捷酒店，揣着这瓶小饮料，轻手轻脚地刷开了房门。
房间里轻悄悄的，床上一座白白的小鼓包。他靠近这座小鼓包，试图观察被子下酣眠的脑袋，心里充满无限柔情。
当他还想再靠近些，小鼓包里倏忽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他的腕子：“你怎么还没走？”
石晓冬吓得一抖，仿佛做贼被抓了个现行。然而他不是来偷，是来“送”的。
他惊魂未定地，拿小饮料碰碰他的手：“我、我来给你送水……这就走了。”
“小夏”哭笑不得：“买这个干嘛？”
石晓冬结结巴巴地说：“我听你嗓子哑了……这里秋天太干，要多喝水。”
“电视柜那边就有矿泉水，我渴了会喝那个的。”
“哦……”
石晓冬拿着饮料的那只手慢慢藏到身后，心想，又做多余的事了。
他想撤回另一只手，“小夏”不放，一拽，在他手背落下一个软软热热的吻。
“不过，还是谢谢你啦。”他拉着他的手这样说。
石晓冬突然心跳很快，五脏六腑像掉进水里的泡腾片，咕嘟咕嘟地冒泡，似乎要溶解成一肚子晃荡的糖水。
依循着求生的本能，他猛地抽回手，把饮料往那人被窝里一滚，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出快捷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