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家中,桌前围坐着三个人。
“我和妹妹住在摇芦村,那这村落并不算是富足之地,家家户户习惯于太阳升起之前便外出劳作,或挥斧砍柴,或采集山野间的草药,以此换取些微薄的生计。即便如此,村民们的生活依旧显得颇为拮据。”
“一日,当我砍柴回家,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马车顶棚尖耸,边缘装饰着高翘的飞檐,还有朱红色的流苏点缀,车帘上的图案更是复杂精美,我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花纹。”
“后来我进了屋,看见一位中年男子正与爹低声交谈。爹见我回来后,便让我去厨房帮忙煮饭。放下厨房帘子的那一瞬间,我隐约听见父亲称呼那人为“宁老爷”
“进到厨房里,我看见小悠坐在炉火旁,默默添柴,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与愁绪,仿佛心事重重。我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我,就一个人静静坐着,眼中含着泪水。”
“最开始,我以为是爹骂她了,宽慰了她几句后便没在意,心想或许过些时日,她会像往常一慢慢就好了。但是没多久,爹就单独把她叫出去了。”
“我担心爹会再次骂她,便尾随其后,偷偷跟上去了,躲在帘子后面偷听他们说话。尽管距离稍微有点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我听见那个被爹唤作宁老爷的人一直在夸小悠手脚麻利,生辰也好,临走时还给了爹三锭银子。”
“那天我爹很高兴,破天荒地买来了酒和肉食,平常我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所以那天我也非常高兴,吃饭的时候爹还一直给小悠夹菜,还说要继续送我去私塾读书。当时我以为是爹卖药材挣了钱,甚至还幻想着以后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只是那个时候,娘的脸上却布满了愁容。”
“我不明白为什么,便给娘夹菜,想让她高兴一点。不料,娘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小悠的眼眶也噙满了泪水。我焦急地问她们发生什么事了,她们都不说,爹也喝着酒,一言不发。”
“大约十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砍完柴回到家,发现直到亥时也没有见到小悠的踪迹。于是我在村子里、山上、甚至挨家挨户地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消息。我爹整日酗酒,我娘每日以泪洗面,只告诉我小悠去好人家了,但是对于她的具体去向却讳莫如深。他们说,有位老爷将小悠收为了义女,至于她究竟身在何方,他们也是一无所知。就这样,我的妹妹丢了。”
“我寻遍整个村落无果后,从一个村民口中得知有一辆马车向南走了,我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别的,立刻就追过来了。我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于是路上逢人就问,一路打听着,慢慢地就走到了这里。直到那天,我沿街看到了那个华丽的马车,它也是尖尖的棚顶,四周有高高翘起的檐,坠着厚重的红色流苏,这与记忆中的简直一模一样。我坚信小悠就在这里,但又不确定马车内是否有她的身影,又或者是那位宁老爷。”
“于是我冲上去叫她的名字,可是却被旁边的侍卫拦下了。我焦急地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我是来找我的妹妹的,她被轿子里坐着的男人带走了。可他们不听我说,拦着我不让我靠近。”
“马车停靠在宁府,我抬头一看牌匾,觉得一切都对上了,她一定在这里。帘子被掀开,走出来一个男人,可是他并不是我那天见到的‘宁老爷’。但我不想放弃,我觉得我妹妹就在这里面。”
“侍卫不让我靠近,我就离得远远的,在身后慢慢跟着他们,直到看到他们进了宁府。然后就到了那天晚上,宁府门前景象十分诡异。数辆马车接踵而至,车上下来的都是头戴黑布、手脚被锁链锁住的人,他们一个个摇摇晃晃地从马车上下来,被手持刀剑的侍卫监视着步入宁家。对了,从个子上来看的话,他们年龄应该都不大。直到最后一个人下马车时,我看到那个人手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我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我妹妹,即便她的面容被黑布遮掩,我也能凭借这胎记认出她来。。”
“我不顾一切冲向马车,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但她却仿佛未曾听见,也不看我,摇摇晃晃走进了宁府大门。紧接着,就冲出来两个人,应该是侍卫,他们手持刀剑向我冲来,我敌不过他们,只得仓皇逃离,日后再想办法。白天人多,想着他们白天应该不会捉人,我便白天来寻我的妹妹,夜晚,我就躲在一个庙里,躲避风险”
“其他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这就是我所有的事了。”
一语故事讲完,三人都若有所思。
明安思考着,小凡看到的那个宁老爷是谁?去他家的那个宁老爷又会是谁?为什么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会蒙着黑纱在深夜进入宁府?如果小凡确定的那人就是小悠,守卫都能听到小凡的声音追赶而来,为什么她却置若罔闻?“
明安:“如果那人真是你妹妹,情况又真如你所说的这样,那我们调查宁府不是个容易的事。”
“我......我知道。”小凡垂着脑袋低声说道。时至今日,多日的挫败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明安:“现在依然有好多问题没有解决,甚至没有理清。阿愿,你觉得我们应该先从哪个方面入手?”
怨摩罗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随后将茶杯放下说道:“你还记得小凡口中那个宁老爷在他家中说了什么话吗?”
明安思考一会儿,犹豫说道:“说小悠这孩子手脚勤快?”
怨摩罗眼中发光,继续问道:“还有呢?”
明安心中顿时一惊,脱口而出:“生辰!那人提到了生辰!”
“没错!”怨摩罗转过头,继续向小凡问道:“小凡,你记得妹妹的生辰是多少吗?”
生辰?小凡不明所以,仰头回忆了一阵儿,说道:“应该是癸卯年——阴四月十二日子时。”
癸卯年,阴四月?
单年,双月双月双时。如此凑在一起——
怨摩罗:“明安。”
明安抬起头。
回道:
“此为至阴之时。”
至阴之时?
小凡不明白这些话所蕴含的意义,当他看到怨摩罗陷入沉思后,才察觉事情的不对。便急忙追问道:“我妹妹的生辰怎么了吗?”
明安陷在生辰字数里不断解析着。阴时、孩子、暗室、宁府,多个信息冗杂在一起,他的脑袋里犹如一团浆糊。
为了不让小凡担心,怨摩罗平静回道:“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小凡眼神不禁落寞起来,但随后又鼓起精神说道:“阿愿姐姐,那以后有什么有关我妹妹的情况,一定要及时给我说,我也想出一份力。”
怨摩罗答应道:“好。”
明安抬起头,问道:“小凡,你有看到守卫的脸吗?确定就是今天的那两个守卫吗?”
小凡摇摇头:“......这倒没有。”继而又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宁府门口盯着,白天的守卫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有时候做事或者休息只有一人在,不过在门口守着的就他们俩,这么多天了我没再见过其他人了。但是......”
“但是什么?”
“晚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戴着帽子蒙着脸呢?”
“蒙着脸?”
“对。只要天一黑,他们两个就进去戴着圆檐黑帽,用黑色纱巾遮住脸。”
“阿愿......”
“我和你想的一样。他们可能借此换了守卫。”
小凡:“这是什么意思?”
明安解释道:“也就是白天值守的人和夜晚的值守的,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那两个人的体型......”
“我们无法排除身形相近之人,又加上是晚上。”
“那也,有可能。”
明安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怨摩罗,问道:“这下我们可怎么办,小凡确定他的妹妹就在宁府中,而且又涉及到生辰等问题,听他先前所说的,有可能涉及在内的孩子不止一个人。”
怨摩罗:“明安,戴着手铐脚铐,捆满枷锁的孩子,你想到了什么?”
明安思及回忆,隐晦地说道:“这可能涉及的有点远。”
怨摩罗:“是否和你被赶出宁府有关?”
明安点头道:“嗯,确实和当年的事有关。宁府现在好似深不可测,我们贸然行动,有可能适得反。”
但怨摩罗和明安的态度倒是相反,只听她爽快说道:
“那就去看看。”
“啊——?”
明安和小凡一时都惊讶了,瞪着四个圆溜溜的眼睛,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话。
怨摩罗看着目瞪口呆的二人,又重复道:“我是说,我们应该去宁府看看,小凡那天晚上所见到的诡异之事,我们总要去查清的。”
“这——这怎么看啊?再从后门溜进去?”
“不,我们翻墙过去。”
“啊——?”
“宁府后门有人把守,翻墙是最保险的行为了。”
“可——”明安追问道:“可即使我们翻墙进去了,那我们该去哪里呢?我们连宁府的情况都不了解。”
“我们中有一个人了解。”
“谁啊?”
明安疑惑道。
只见面前两双眼睛却齐刷刷地看向他。
明安瞬间了解其意,支支吾吾说道:“阿愿,我离开宁府已经很长时间了,对那里,也说不上熟悉了,我担心......”
怨摩罗:“明安,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但万事都没有定性,我们不如灵活着来。这几年宁府除了修缮之外便没有再翻新重盖,房屋的大致布局应该是没有变的。而且——”怨摩罗盯着他的眼睛悠悠说道:“你今天应该知道了一个地点吧。”
“地点?”
怨摩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再多言。
明安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重新回忆,包括与薰儿的对话,与阿愿的相遇,越思考,他觉得自己仿佛离真相越来越近。脑海中的一个光点迸发开来,明安的大脑彻底清晰明朗。
他颤抖着嘴唇说道:
“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