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可奇了怪啊……昨夜我就站在殿下营帐外睡了去……”
“话说卫言侍卫带着兄弟几个在镇上找什么啊?”
“嘿,贤王妃给咱们世子殿下山里拜的玉佩被一个孩儿偷了!”
“那世子殿下很是气愤吧,那可是王妃亲自上山呢,就这么偷了,这小孩儿偷也看着点吧,拿去当咯指定被发现那惨了。”
战士们围着柴火吃干粮,指指点点地晃着手指调侃着说笑着,坐在营帐边喝酒的唐太白可听得一清二楚啊,这些贱民没话了吗找他当做内容,还真是令人生气。
“小孩儿?我上回到镇子里给大夫拿药材瞧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孩把玉佩给了个蒙面的人。”
“什么?那孩子呢?”
“听闻是个流浪儿,无家可归……”
酒意上头的时候唐太白顺着月光望着天空,晃荡着半空的酒坛子自言自语:“蒙面?”
军里的酒烈,喝着倒是没事,后劲足得很,若不是战胜他们一般不喝,若夜里被偷袭起不来可就麻烦了,也就这祖宗来了才破例要了一坛供这尊佛乐得一个人喝去。
“令槐寺?”唐太白歪扭着身子枕在臂弯里,碰到贴了纱的伤口疼得他眼泪逼了出来,“我的玉佩……”
耳边的嘈杂声响在混沌的意识里,那火光迷迷糊糊地跟夜色融为一体,晕乎的感觉如潮水瞬间打困了唐太白。
“咚”的一声他从木凳子上摔了下来。
月光恰好铺在身上。
鸟的鸣叫飞进了树梢,躺在树上的令槐寺嘴里咬着一撮槐花,余光阴冷地撇到了醉酒倒地的人,纵观那边是烟火也与他无关。
随着黑云压月,嘴里的槐花滑出来落下了树,令槐寺拨开雾般折下一根枝丫,刚好能看到天上的明月。
今夜的月,亮得人眼睛睁不开。
“……”
乱了节奏的声音跟随着喘气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那样的清晰,心跳声好像就放在耳边。
“你是谁?”衣衫破旧的男孩儿蹲在玄衣的人身前,不断用好奇地眼神打量。
“滚。”玄衣冷面的人扶着墙颤抖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要走出去。
小孩围绕着他转了一圈拦在了这人面前,指着那妖艳的脸,“你是若羌王子吗?”
倚着墙的男子眼睛充斥着凛冽的戾气,他攥紧拳压抑着要杀人的恐惧,不作理会。
“你就是若羌王子吧,长得真好看。”小孩儿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真是聒噪啊。
“别走,镇子里的人都喊着要抓你呢。”小孩冲上去抱住了若羌王子的腿往后拽。
“放开。”若羌王子冷着声踹开腿上的人。
那孩子没脸皮似的又缠了上来抱住他的腿不放,说什么都不听,只摇着头不让出巷子,一直喊着要被抓的你会被抓的。
“为何?”若羌槐寺无奈地低下头,“为何不让我走?他们抓了我又何妨呢,终究是死路一条。”
“若羌王子定是善良的人。”小孩儿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认为是夸赞的词。
平日里他若羌槐寺最缺的就是善良,在西域手里的命握着无数条。
“放开。”他眼里渐渐冒出了杀戾。
“你不能死,西域王和王后也会因此难过,再与中原开战怎么办?”小孩儿说什么都不肯松开,手指都在发颤。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羌槐寺背靠着墙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抬起手捂着脸怒极反笑,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
那好父王巴不得他这个挡箭牌死。
母妃……
——阿槐,要好好活下去,母妃爱你。
说来可笑,长远的一生在若羌槐寺的回忆里只有二十年,从备受宠爱的的十一年,到冷宫等槐花的五年,在暗流涌动的四年。
所有的美好都只是假象罢了。
“给。”小孩掏出来一个发馊的馒头,“这是我最后一个。”
若羌槐寺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馒头,垂着眼啃咬着,味道又酸又臭,像他一样的烂。
馒头很好吃,比吃过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
令槐寺睁开眼坐起身,拿起身边的斗笠。
那个小孩儿偷摸着捡了别人不要的给他,做工很粗糙,不过也只是用来遮挡西域的相貌。
还给了一枚玉佩在他这里放着。
——这个值钱,等你走了就可以换钱了。
原来人也可以善良成这样。
若要把身份告诉了唐太白,没人保得准他会不会表面害怕着他,转头就跟贤王说,令槐寺还不能死,他要活下去,活着再回到西域杀了那个畜生。
既然废物世子要带着他去中原,方先养兵蓄锐再反击,西域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现在他们不知令槐寺生死也只能先放下,与中原周旋。
战士们去拿了酒,喝开了说话间也肆无忌惮起来。
“现在朝廷里,暗流涌动啊。”
“前几日我听新来的兵士,那个冷宫里的贱奴之子重获皇上喜爱了,诶,饥荒那事……就是这六皇子做的……”
“嘿你这么一说,这六皇子还真有点本事啊。”
“谁还知当年的李府啊……”
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醉了就在这冷风中直接勾肩搭背地挨着睡,鼾声如雷贯穿整个军营。
第二日。
宿醉的头疼让唐太白难受得想吐,还好大夫熬了解酒汤放在桌上晾着,他揉捏着眉骨喝着汤。
昨晚好像就在营帐坐着喝酒,然后醉了直接倒那儿了。
——小孩儿?我上回到镇子里给大夫拿药材瞧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孩把玉佩给了个蒙面的人。
想起昨晚的零碎记忆,唐太白猛地拍桌,碗从桌上滚下去摔碎。
趁着卫言还没去镇上,他找了个借口跟上他们,有了昨天的经历就不敢一个人独自留在原地,说什么都要跟在他们身边。
眼下看来玉佩在令槐寺身上了。
“殿下,您的令牌找到了?”卫言的眼神琢磨着向下看到了那块银色令牌。
“昨日那人捡到的。”唐太白垂下手挡了一下,语气敷衍。
并肩走着,眼前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孩儿,撞到唐太白身上把人冲得趔趄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发愣地瞪大眼一看。
是那个偷玉佩的贱民。
端着破碗的年轻妇人眼看追不上,气急败坏地弯下腰捶着腿,“哎呀!”
“卫言,抓住他!”唐太白被随行的将士们扶了起来,指着小孩的背影大喊道。
“是。”卫言使劲摁着刀寻着那个方向奔去。
拐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小孩献宝似的站在玄衣男子面前要把怀里的包子给他,他没有接,把帽翻拉低了一些。
“是你。”卫言皱着眉徐徐走来。
“哦?”令槐寺头一偏,在看不到的地方悄然露出恶毒的杀气,“世子殿下的侍卫,幸会。”
“这孩子,给我。”卫言开门见山地上前要去捉那孩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令槐寺站着没动,身上冷森森的气势汹涌袭来。
“他偷了我们殿下的玉佩,总该还的。”卫言指端摩挲着刀柄。
“为何就认定是他?”令槐寺语气平静,脸上疯狂的病态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夜就该把这人杀了,这样才好……
“既然偷了包子,意味着殿下的玉佩就是他偷的。”卫言拔出剑指向小孩。
与此同时令槐寺也不跟他“打太极”,淡定地伸手夹住剑,声音冷到了极点,“你要动刀?”
慌忙赶来的唐太白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躬下腰哈气,一边擦着汗一边瘸着腿走过来,看到那个畏缩的小孩,现出嫌弃的神态来。
“卫言,住手。”唐太白踹了他一脚。
“是。”卫言把剑插回剑鞘。
“世子殿下的侍卫,真是武艺高强,见人就切磋。”令槐寺阴阳怪气道。
唐太白也不想绕弯子,推开卫言近了一步,“他偷了我的玉佩,那是我母妃山里拜了佛的。”
令槐寺回头看向躲在身后的人,脸冷了下来,消退的狠戾聚拢,“说实话。”
小孩悄咪咪地飘去一个眼神,“是我……我拿了给……公子了。”
看来就是在令槐寺身上了。
令槐寺把那枚玉佩扔给唐太白,沉着阴霾的脸,“世子殿下既然拿到了,就不必再让你的侍卫纠缠了吧。”
“卫言,走。”唐太白宝贝似的擦干净玉佩,手肘顶了顶卫言。
“嗯。”卫言垂下头在他身后缓缓跟着。
目送两人的离开,令槐寺掀开薄纱,满是锋芒的狐眼流转着浓深的阴郁,满是冷冽的凌迟目光带着一丝厌恶。
“若羌王子?”小孩扯了扯他的衣服。
“以后不必再行偷窃之事。”令槐寺面无表情地凝了这孩子一眼。
“嗯……”
小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蒙上了一层灰雾。
“殿下,方才那人身手不简单,与那夜的行刺之人很是相似。”卫言手里拿着唐太白要吃的烧饼。
“你多想了,若他是行刺本世子的人,为何见这么多次都不动手,在等什么?”唐太白白了一眼夺过烧饼打开,又嫌弃极了皱眉摔回他怀里,“你方才拔剑做什么?”
“吓唬他罢了。”卫言面色淡然地把烧饼随手扔给路上流浪的人。
“这破镇子我真待不下去,何时回长安?”唐太白抓了抓耳朵烦躁地叹着气。
“殿下再忍几日吧。”卫言在他身边显得异常冷静淡定。
“忍?”唐太白翻了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