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前行,在那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悠悠晃动,唐太白目光紧锁着那只黑猫,嘴里细细咀嚼着桂花糖。
他神色灰败,与那黑猫如出一辙。令槐寺见状,眉头微挑,缓缓伸出手,曲起手指轻点在他的下巴上,将其脸庞向上抬起,而后不紧不慢地打量起来。
唐太白一时失神,眼中的错愕清晰地映在令槐寺那张俊美的脸上。他半晌才嗫嚅着发出“嗯嗯”的声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后,身子不自觉地向后撤去。
马车颠簸许久,忽然停了下来。
“殿下,且在这旅店稍作歇息吧。”卫言不等他开口责怪,便抢先解释,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难以挑刺。
唐太白慵懒地起身,佝偻着腰跨出马车顺着梯子跳下后抬头望去,只见旅店前的旗帜在风中肆意乱舞。
那牌匾歪歪斜斜,风如扇面般拂过,便不住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将他们砸个正着。
小二半边身子依靠在柜台上,虚着眼睛不觉地打哈欠,瞌睡地撑着下巴,手中捏着的布脏得不成样子。
听到说话的动静,他才把寂静的目光投射过来,直着身子手脚僵硬地驼着背,被风一卷就咳了咳,声音却意外地铿锵,“客官里边请。”
“客栈又陋又隘,令人扫兴。 ”唐太白脸上写满了不快,语气中溢出轻蔑的冷漠,“罢了,且就今夜,明日早些启程。”
“小二,三间客房。”卫言手中拿着银子就要甩在柜台上,眼神一飘看到唐太白奇怪的挑了挑眉,“公子?”
“两间。”唐太白嘴皮动了动,咽下干渴的空气,“我与令槐寺一间。”
有一瞬间地都沉默了下来,卫言平静的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
黑猫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安静。
“客官?”小二始终拿不定,只能看看卫言又看看咬着下唇不大情愿的唐太白。
“两间。”卫言目光一沉望着无所事事的令槐寺,“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
后者笑而不语。
楼阁的客房内,每被踏足,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黑猫从令槐寺手中纵身跳下,拖着瘸腿,艰难地往窗上爬去,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殿下可是有话要与我说?”令槐寺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神里藏着探究。
“没什么。”唐太白缓缓摇头时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畏惧,微微俯下身似是示弱一般,抬眸望向对方,“你当真不是若羌王子?”
这毫无底气的质问,如缥缈薄烟,更衬得唐太白怯懦而无力。
“殿下缘何突然有此一问?”令槐寺的笑容瞬间凝滞,眯起的双眸中,悄然涌动着晦暗的波澜。
在那声声猫叫里,那不明缘由的杀意愈发清晰可感,“我不过是殿下的侍卫罢了。”
“我……我只是心中有些疑虑。”唐太白急忙别过脸去,慌乱之中,悔意如藤蔓般缠上心头。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按在茶杯之上,“今夜,我便与卫言同宿客房。”
“殿下这是在慌什么?”令槐寺轻轻踩住他的衣角,缓缓掀开眼皮,那原本淡然的面容,逐渐笼上一层阴沉,“莫不是担心令某护不住殿下?”
两人僵持下,黑猫跃下窗走到令槐寺跟前蹭了蹭。
“那殿下便去吧,卫侍卫相比令某,倒是靠得住。”令槐寺盖在脸上的阴郁消散,只遗留一抹冷峻,挂着微笑时看起来很是古怪。
唐太白狐疑地打了一眼,被他深邃的暗眸一瞧,哆嗦了一下推门拥了出去。
“本还想放你一马,看来,没必要了。”令槐寺弯下腰抱起黑猫,心情不错地将手指覆在它的鼻翼,任由猫蹭舔,“老鼠遇上猫,终究难逃一劫,是吗?”
猫很轻地叫了一声。
“安分些。”令槐寺声音冷了下来。
“喵……”
牵着马在客栈马厩蹲着,想到昨夜之事马夫还是魂不守舍,打了打自己的后脑勺才回神。
不出几日就到京城了,那时马夫就算作解脱,不必再担忧。
一阵冷风吹拂,激得马夫牙齿打颤,他抱臂缩作一团,耳边贯穿着咀嚼杂草干粮的声音。
胡思乱想中走出来才意识到过分安静,他有些惧怕,只能像鹌鹑压着头。
很轻地“哐当”声。
像是一块石头落入水中荡漾起了涟漪。
马夫虎躯一震,忍不住在指缝间留了隙,窃了一眼后卸了气。
是黑猫。
“晦气。”马夫垂着头吐了一口唾沫。
“啪嗒”一声,什么摔碎了。
客房里,唐太白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杯,心里始终忧郁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面色平稳地蹲下身捡。
碎瓷划伤了他的指端,落下一滴滴血。
“殿下。”卫言闻声大步走过来半蹲着要扶他。
“我并无大碍。”唐太白眼睫微煽,眼里聚集起疑惑转瞬即逝,“你守着,本世子乏了。”
“是。”卫言。
夜里只刮风不下雨,像是畜牲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吵着。
唐太白睡不安稳。
“吱”地推门声令人牙酸,沉重又缓慢的步伐靠近了,不是卫言。
“嗯……”唐太白惊觉头昏脑胀,但是意识极端清醒,他眼皮一跳终于在眼眸间隙里偷到了那道身影。
浓烈的血腥味钻到了他的鼻腔里,呛得人喉咙发痒,可是唐太白根本没法动弹,强来的恐慌和不安席卷全身,退避不舍地牵制着唐太白狂乱跳动的心。
这人站在床边,具有压迫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变沉,扣在唐太白眉头紧锁的脸上,只溢出一声冷笑。
“双生子的药果真如此好用,连卫侍卫都中招两回。”黑影低沉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砸在唐太白的耳边有些发疼。
不知是什么缘故,唐太白浑身酸疼,耳朵里像是有蚁虫乱爬。
脖子上覆上了一只触感冰凉的手,摩挲着他的喉结,斟酌着收紧了手。
“若是杀了你,会怎样?”
唐太白的嘴唇像是被黏住了,挣扎着蠕动了许久才发出嘶哑的“啊”声。
“殿下始终于我毫无防备。”熟悉的声音凑了过来。
令槐寺。
“怕什么?”令槐寺呵了一口气俯下身,青丝垂落在唐太白的唇上,他目光逐渐转移,扭了扭头。
这样的姿势令槐寺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
衣服相贴的摩擦声中,唐太白脸上的瘙痒消失,冰冷的手指抵在嘴角探了进去,撑开了双唇。
“这药,下得猛了些啊。”令槐寺修长的指腹摁住他的舌,沉默片刻,那幽深的静谧中缓缓弥漫开一声低低的轻笑。
口中蔓延开苦涩的气味,药粒顺着化开了。
诸事已毕,令槐寺缓缓收回手,沉默地垂下头,目光落在指尖残留的唾液上。
黑猫从窗外跳了进来,悠闲地舔着受伤的前腿,尾巴晃来晃去地走了过来。
令槐寺蹲下身,把唾液揩在了它的毛上,一脸冷漠。
“?”猫。
“走吧。”令槐寺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猫紧跟着踱步上去。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夜终于静了下来,唐太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舌苔上还残留着药香和方才被摁着的涩麻。
疯家伙……
直到黎明才真正地睡了,唐太白浑身没劲,眼睛又肿又疼,睡得浑沌的时睁开眼瞥见了曦光,懒散地挤出几声鼻音坐起身。
卫言恰好推门,脸上复杂的神情,极快掩匿,他看向疲惫的唐太白,声音放低,“殿下,马夫……死了。”
“什么?”唐太白眉头一拧。
“头不见何处,只留得尸身。”卫言面色微凝。
昨夜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仍在唐太白的鼻腔中萦绕不散,仅仅是回想起来,他便觉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就微微颤抖,带着几分迟疑与恐惧,颤巍巍地侧过眼去,狠狠掐了一把掌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死了?当真?”
“当真。”卫言点点头。
是令槐寺干的吗?不是吧,他不可能杀车夫啊。
“令槐寺呢?”唐太白咬了咬下唇,刻意地瞟了瞟周围。
“他……”
“殿下醒了?”
只不过是听到他的声音,唐太白就已然害怕不已。
“卫言,愣着做什么,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贱民罢了,还不快去备马。”唐太白穿上鞋袜站起来,稍一抬头就与令槐寺对上视线,他声音一颤,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快去。”
“是。”卫言背身离开。
唐太白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稳地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水,手指怎么也使不上力,杯子如有千斤重拿不起来。
“殿下昨夜睡得如何?”不知何时,令槐寺已悄然立在身后,冷眼睨着他那慌乱无措之态,而后缓缓抬臂,轻扶茶杯送至他唇边,语气淡淡,“为何这般颤抖?”
“不错。”唐太白一愣,在感受到背后那道沉重的目光后抿了一口,“许是赶路疲乏。”
“是吗?”令槐寺陡地露出耐人寻味地神情来。
茶杯又凑了过来,撞在唐太白的门齿上,他轻哼一声佝下腰。
“嗯,怎么了?”令槐寺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后颈。
“卫言定是等候已久,下去吧。”唐太白不动神色地躲开要搭上来的手。
“好。”他目光阴冷。
不知这黑猫做什么去了,等二人坐上了马车,它从车帘外进来。
“喵~”它乖巧可怜地朝着唐太白摇尾。
见这恶心的举动,令槐寺不禁皱着眉面露鄙夷地转过头。
“驾……”
店小二被掌柜从床上逮起来扔到马厩,说是大人家的马夫死了,去扫扫地儿。
这破客栈没什么生意,扫什么啊?
小二虽不满,还是打着哈欠来到马厩,睡眼惺忪地敷衍几下,他看到几只鸡围着个什么东西,于是步子懒散地过去。
定睛一看,魂都吓走半条。
是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