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理论上早九晚六,具体情况视委托而定。港口黑手党实际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固定值班时间是三班倒,而主要活动时间在夜晚。
武装学院文化课时间分为两轮,周一到周三上午、周三下午到周五,重复同样的教学内容,明部暗部混班,在外面的教室。八点上课、五点放学,作业量较少,成绩抓得不严——明部部分不打算走这条道路而只是来为简历添一笔的名流之后除外,他们有单独的班。一个学生的一周由两天半的文化课、两天专业课或实习、两天校方任务加休息时间和半天活动组成。
所以我的一周是这样的:
周一周二白天作为陆景棠去港口黑手党和上专业课二选一,或是作为极夜凛做校方任务——不过这个可以线上。
每天晚上六点到次日凌晨两点在黑手党上班——某森姓华尔街之狼把“课余时间的实习”界定为所有课余时间,鉴于校方任务时间较为宽泛不好挤占,于是要求一周至少值班五天。
周三上午视情况而定,万一有空可以睡觉。
周三下午到周五上文化课,“假名”邢芝庭,课间把作业写掉。
周六周天作为极夜凛去武装侦探社,清晨和晚上处理陆景棠的校方任务并上极夜凛的专业课。
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到七点五十是暗部晨练。
睡眠质量都提升了。
饭也没有太多时间吃。好在暗部的食堂有一种药片便当买,算是“营养剂”概念的内部试行版,价格也十分实惠——补充一点,在学院内部买东西用的是做任务换的积分,要出去买东西的话用积分换钱也是可以的。
最近处理一连串突发事件,整个暗部忙的要死,连作为初学者的我都被拉去情报部帮忙了。正经吃饭的人反而不多,大都是步履匆匆地来到售货机前,买了一盒药片边走边和水吞了,再两三口啃掉纤维素饼干。
这个饼干啊,我认为青苹果味的最好吃,但红月荏持不同意见。
顺便,目前我已经掌握使自己的存在感收放自如这种玄之又玄的能力。今后注意,陆景棠的存在感比极夜凛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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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周,港口黑手党气氛比平时更压抑了几分。平日兴风作浪之人在藏身的草丛里伏低了身子,谨慎而紧张地观察局势。
间谍、贪污受贿者、有不臣心者,那些在各个或大或小的圈子里呼风唤雨的轴心人物们,六天内被处决了十八人。
说是“处决”,众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具办公室内上吊的尸体,和一旁装有认罪书、“案情详述”以及主要证据的信封。玫瑰金色的火漆印,印有简洁的猫眼图案——谁都认得出,那是象征监察部的纹样。
常常面对死亡,因而有丰富法医学常识的成员们,或是偶然撞见的专业医生,都只能得出“的确是自杀”的结论。而认罪书上的签名也无法辨别真伪——那轻微的颤抖,也许来自恐惧。
以越轨轻重为排序的优先标准,同等程度则是地位高的优先。这是一场极有秩序的清剿。背后的人似乎是不紧不慢、逻辑清晰地排出死亡名单,再一条一条划去上面的名字。
焦虑,人人自危,彼此怀疑。想搞清楚自己会不会“不幸地”被纳入其中,自己的罪行会被排列在哪个位置。也许宣扬别人的罪过就可以使自己显得无辜。也许保持缄默,顺从地匍匐在影子里,就能在遗忘中生存。
有人在气急败坏中露出马脚,有人在侥幸的心情里“自杀”。
新官上任那天所燃起的第一把火,于阴暗滋生处蔓延。紧随其后,由伴随尖叫化为灰烬的蛀虫们,敲响警钟。
所以第七天的凌晨,当大厅公告栏里出现印有猫眼的纸页时,大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上面说:
“本部门积压的工作目前处理完成。望诸君自律共勉,遵守规章制度,共建和谐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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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从尾崎干部那儿回来的时候,她让两位情报员跟我“回监察部”。
这个“回”就很妙,简直是意外之喜。
酒石千惠,二十五岁,信息技术方面的优秀人才。是平时寡言少语、有着锋利目光的那一类人,但态度很......怎么说呢,很有种被先主托孤的感觉。
连藤幸哉,二十八岁,拥有强大记忆力的管理员和调查人员。感觉他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好像有人雇他帮忙写任务报告?几乎从来不从工作中抬头,一下班就消失,大概是对工作单位没什么归属感。
他们都不是异能者。应该说,原监察部成员几乎就没有异能者。
现在的监察部安静到有点可怕,只有键盘的声音时时作响。酒石小姐还会监督我好好工作或者认真学习。
救命。被卷王和班主任包围的感觉。
不过确实能从前辈那儿学到东西,快速适应港口黑手党的生活就是了。
关于首领布置下来的这场清剿呢,我先是翻了翻名单,再找找资料——这时才发现,这一个月里仍有人源源不断地把资料送到已经空无一人的监察部。其实真要说的话,这个办公场所里很多本应积灰的地方都保持得还好,也就是说有人来清理过。
......所以越来越觉得其实森欧外安排那场“殉职”动机挺合理的。
首领给我的这堆名字是没有经过整理筛选的。一些正在反向提供误导而自己不知情的暗桩,一些拔除了只会更小心地新派来一个的卧底,一些暂且对组织有独特价值而利大于弊的人,一些沟通的桥梁......在酒石小姐的引导和帮助下梳理了这个庞大组织错综复杂的党派关系,然后发现按原计划的话会使党争失去平衡,清剿成了一个严密复杂的数学问题。
监察部,尤其是目前,管到的主要就是总部这里,如何动手的问题倒是不用担心。让我有些惊讶的是,酒石小姐也是知道半个真相的人,只不过是异能版本的真相。
我定下处刑方案的时候,她说:“景棠的神秘主义作风和陆小姐很像。的确,未知带来最大的恐惧。然而对于一个黑手党来说,手段是不是太过温和了呢。”
比起让叛徒口衔石阶、脚踢后脑、毁去下颚、连开三枪,的确是太温和啦。
但是呢,不温和到那种程度,我暂时接受不了。于是只是带着平淡的神色说:“我不被允许持枪。”
是还被管控着的学生,不能干太出格的事,大约是这个意思。
酒石小姐听懂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要学会凶残的。
至于手法,十分的直白。
首领又不会安排侦探来查死刑执行任务。在浅显的表象范围内把他杀伪装成自杀是极简单的——除了扼杀都可以是自杀。
缢死和勒杀的本质区别就是力的大小方向不同,效果明显,很好区分。体重足以压迫到动脉所以吊死鬼脸色苍白,而手上的力气往往不够,压住静脉阻止了血液回流,所以被勒死的面目青紫肿胀。方向上则是V型印和环形印、骨折位置的不同。
所以我要是直接拿一根绳子从脖子处把人吊起来,就和自缢没有原理上的区别了。
力气不够就上滑轮组,吉川线用吸入式麻醉搞定,伪造字迹和自杀现场的小细节也相当基础了。
就是在书柜上蹲守是真累人啊。
好在震慑效果不错。初上任那天(周二晚上)的事传开后有了关于神秘的异能的猜测。这几天杀鸡儆猴的猴们也都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了起来。
其实我原本想人人不重样的,感觉那样效果更好一些。但统计出最终名单后我很快明白为什么连环杀手往往采用相同手法——想很多个周全的方案太麻烦了。
办公区的天花板是那种一个个方格可以掀开的,里面有能挂绳子的地方。第二天的第三人是个贪污的财政部要员,他把大量纸币藏进天花板上的空间,打开的一刹那,像开闸泄洪一样砸在我头上。
真是......本来熬夜就烦。懒得给他收拾,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是咬牙切齿地把它们扫到一眼看不到的阴影里,事情结束后再重新洒满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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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早上我请了假,极夜凛有个必须在那个时间进行的任务。
泄露情报的叛徒已经抓出来了,然而他在身份上不太好处理——真正的买家为他创造了豁免权,而他本人长袖善舞,人脉甚广,目前是一个双方没有直接捅破而是来回拉扯的状态。
但实际上,政府方直接杀死他的决策早在五天前就被发下,由暗杀部接收。
今天上午约九点半,他将会在城中最大的、现在已经几乎失去宗教作用的教堂,作为证婚人发表对一对由商人和掮客组成的新人的致辞。在那个时刻,他毫无疑问身处那幅巨幅壁画前,讲经台边。所以视觉不重要了。
教堂顶上是玻璃镶嵌出的一圈圈图案。作为历史悠久的精美建筑,那些玻璃实际上有不少未补上的残缺。
教堂对面就是一栋高约一百五十米的大厦,那条街上高楼栉次鳞比,遍布银行、酒店、饭店、办公楼。后方约一千米外是低矮的居民楼,一处空旷的体育场,接着是一家共七层的商场。
08流山岸,狙击手,异能“纯数学”。
技术部那边提前沟通过,监控之类会处理掉,事后任务积分分给他们15%。商场十点钟开门,昨晚他已经在里面藏了一晚。
教堂对面的大厦顶上几层是酒店。四天前我借野崎老师的身份证件在这里订了昨晚的房间。虽然入住时间是凌晨三点,住客是单独的未成年人,但在这个治安精彩的地方,前台只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然后说电梯坏了让我走消防通道上去。
早上九,走没监控的消防通道到空无一人的天台上。没有晾晒衣物,挺好。
看了会儿海天相接的晴朗风景,顺便把硝烟粉尘喷洒一点在临街一面——正对着大教堂的中轴线。下天台的时候把门反锁了,再从栏杆翻出去爬进半层楼梯处的窗户,下楼去收拾东西。
九点十分,退房,下楼走进最近的安全屋,和技术部那边联上,关注教堂内与商场内监控。
九点十五,接通与流山的通讯。
他在商场六楼厕所,靠窗的隔间,正对着两公里外的大厦与教堂。组装枪支、支架和消音器的整齐声音,从通话另一头传来,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
接着是液体喷洒的声音,按照计划他用喷壶将污水喷在隔间的墙壁上。
一声极轻的,塑料与瓷砖碰撞的响声——那是量角器。
“准备就绪。”
“收到。”
新郎出场了,胸前别着蓝色的......看不清是啥。
新娘出场了,身后拖着长长的纱。
阳光照亮天使的脸颊,烛台映着鲜花。白色大理石的柔和光辉营造出不染纤尘的圣洁。
如果我不知道在场这群人的案底堆起来会比教堂大门高的话,大概真的会感动于那种神明祝福的感觉吧。
政府真的不考虑直接一网打尽吗?
一名穿黑西装的高个男子走上前。我看不清他的脸。婚礼的具体流程我是不清楚的,连他们办的到底是哪种也搞不明白。这个人是......新娘的父亲?牧师?司仪?迟到的伴郎?阻止他们结婚的律师?还是我要等的,那个泄密的证婚人?
......以后有类似需求还是我自己提前去装几个监控吧。这教堂自带的有点低清了。
排除第一个,因为掮客小姐父母双亡。
排除第二个,因为讲经台上没有一本厚重的《圣经》。
至于司仪,好像是另一个,刚刚退到角落里的?
他的左手靠后有一瞬的反光,我大胆猜测无名指上戴了钻戒,那么暂且排除第四个,且这与证婚人的信息是相符的。
按气氛看,第五个也显然是凑数。
眼看时间即将到达酒店二十九分,那人与新郎新娘嬉笑一番,从宾客的肢体语言看,现场显然热络起来。
随后他站到讲经台前,做了个示意大家安静的动作。
“行动。”我发出提示。
“收到。”
对方扣下扳机。
子弹顺着经过计算的角度、通过异能维护调整的轨迹,以抛物线从商场六楼射出,穿越居民楼、体育场、公园等城市的种种设施上空,差约三十厘米与大厦天台临界一侧的护栏中央相切,穿过教堂顶部耶稣空缺的额头,最后击中证婚人的头颅。
血花四溅,在场的没人尖叫往外跑,也没人冲上前围住他,而是迅速寻找掩护物,向讲经台后那扇门移动。
所以他的血和脑浆,就那样流着,无需担心能不能死透。
“完美。撤退吧,八号。”
“待会儿见,十三。”
通话挂断。
流山岸必须抓紧,穿清洁人员的衣服,走鲜有人走的陆离开。商场的清洁人员从一楼往上扫,每天到六楼厕所差不多快九点四十——七楼几乎什么也没有,所以用不着怎么清扫。
教堂里的事十分钟内影响不到一公里外的商场,他们把墙上的脏点点擦掉的时候,唯一一点硝烟的痕迹也就消失了。
至于在那之后,灰黑色地带对此的调查?
可靠的警察或许能查出此事真相。但来这两周后,我明白,两方的行事是不同的。这件事的偏重点将会在于“谁泄露了这场婚礼?”“如何瓜分他的下线?”“可以向哪一方讨人情债?”,而不是他被谁杀死、为什么死、怎么死的?
破绽是有的。比如子弹高速旋转入体形成的挫伤轮恐怕会减轻,以及真要请专家仔细研究弹道的话不会发现不了。
但是一来搞暗杀的当场能脱身就行了,政府也会一定程度上提供保护(应该?),二来也很难想象他们会把死于身边常见死法的朋友送去做个仔仔细细的尸检吧?
至少就我目前的了解来看不会,地下组织甚至基本没有法医,并且他们的行事风格和谨慎的侦探型毫不搭边。直接了当的暴力、战略上的来回博弈,这才是主旋律。
所以这种小事......我们这种只是执行任务的小人物,只要当场能藏好自己就不会遭到报复。他们也许会发现是政府方动了手,这些和我们几个学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收好电脑,走暗道出去。现在回学校的话,还能赶上第四节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