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之人

    周六上午,武装侦探社。

    由春野小姐领上来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女士。消沉的神色,粟色发髻,黑的连衣裙,给人一种灰扑扑的压抑感受。

    直美泡了茶放在茶几上。国木田先生询问她有什么事。欲语泪先流,站在一旁的中岛敦递上纸巾,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国木田先生则是让她冷静一下,这里很安全,有什么困难侦探社的大家可以帮忙解决。

    我停下来手上的事,从角落里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观察着。不明的紧张感指向一个算不上多大胆的猜想。

    “明贵他——我先生他,昨天突然去世了!他只是去参加婚礼而已——他是被子弹击中的,凶手却找不到......明贵是为政府办事的,说是多有牵扯,好多人冒出来拦着——警察那边也……!”鸣泣之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她控制不住自己抽搐般的呼吸,跌坐在沙发上,颤抖的双手拢在脸前方,不让人看到她哭泣的样子,衣裳却被打湿。

    春野小姐为她披上一条毛毯,她用左手揪住毛毯的边缘抵在胸前,无名指上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闪动温润的光泽。

    在哭声告一段落之后,她睁开变得空蒙蒙的眼睛,放下湿漉漉的手,搭在膝头。

    “真抱歉......失礼了。”

    “不要紧。对于您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请放心,侦探社会全力调查此事。”国木田先生严肃地皱着眉,摊开笔记本,“您能提供一些相关信息吗?比如姓名、年龄,具体时间、地点之类。”

    “我是清水佳子,死者是我的丈夫,清水明贵,公务员,在武装学院也有任职——在这方面我向来没有多问,因为明贵负责的是比较需要保密的方面。我们原本在东京,他被调来这边,我和小诚就留在东京生活——小诚是我们的儿子,清水诚。昨天上午,他去参加朋友的婚礼——男方叫小林俊佑,是北珠株式会社社长。上午九点三十九分,我接到小林先生的电话,他说,明贵被枪杀了。于是我感到横滨。可是他并没有抢救的余地。”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国木田先生的红领结,一动不动。语气毫无波澜,从发髻里脱落的碎发因泪水汗水附在在脸上脖子上。清水佳子已经精疲力尽,身上再没有一处张牙舞爪。

    “地点在维塞塔教堂,子弹从上方扎进他的脑袋。现场的人说凶手显然是从对面的大楼顶部射击的,上去搜却没找到。天台反锁着,监控没有异样。警方做了一点检查,上面的确有硝烟残留,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射击点。但就是找不到,找不到......”

    她的话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有点心虚。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委托,我们不接。”

    “乱步先生?!”

    “乱步先生?”

    “警察最终没有继续调查,不是因为什么政治斗争哦。”

    沙发上的人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我来解释吧。”我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向清水夫人。

    乱步先生点了一下头,边吃点心边走进房间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国木田先生没有离开,而是重新握紧钢笔。

    春野小姐下楼,直美安静地坐回原位。

    敦好像没反应过来。

    “等等,极夜君的话,也就是说......?!”

    清水佳子盯着我。用那双无比深奥的,流泪到干涸的眼睛。

    “我是武装学院的学生,来侦探社实习。这个案子的开端是在政府那边。我不是情报方面的人,所以那部分不清楚。我能说的只有最后的那个'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导火索、直接原因、彻底越轨的瞬间。

    “有三个同学,暂且叫ABC吧。我不认识,但是听说过。A是舞蹈社的,人气很高。我看过她组织的表演,朝气蓬勃。B是医疗部的,预计要去东大读完研再回来。C是游泳健将,挺不错的运动员。

    “然后——或许你心里已经有预期了?

    “我的姐姐被派去做一桩器官贩卖案的收尾工作......有个冷藏库需要清理。花了很长时间才根据受害人照片把那些残骸分拣成一堆一堆,也有认不出来的。不过,刚失踪不久的三位同学,都被认明白了。

    “还原起来,那个过程应该是这样的:A是rh阴性血,先被摘了心脏,随后放干、挤干了身上几乎所有血液。B的手被砍掉。C的肺被取下。这些部件是有人提前预定,根据情报找到的,所以立即被运走。最后是统一处理,摘除所有能用的器官,冻起来找买家。胸腹只剩下松散的皮肤,包裹着零碎的肌肉、筋膜。

    “那个库房里只剩下近五天的遗骸,再往前的疑似被卖给其他组织摘骨头了,目前还在追查中。

    “然后疑点就在于,我们的身体数据是怎么流入黑市的。这个组织存在多年,我校存在受害者却只从上个月开始——缩短时间范围,根据此前的可疑名单,锁定了那个泄密人。在端掉那个器官贩卖组织后,政府下达了对他的死刑指示。

    清水佳子的手死死攥住裙摆。

    “政治,盘根错节的嘛……尤其是横滨这种地方,他本人十分能干,很难抓到再一项项定罪。太麻烦了,也容易出意外。再说,逮捕就相当于他的派系彻底倒台了。”

    我不了解清水夫人。暗杀部能得到的资料是有限的,基本只会和暗杀对象相关。清水夫妇两地分居,前期准备工作根本不会做到清水夫人的性格三观上。

    “是的。泄密者就是清水先生。清水明贵。”

    寂静一瞬。随后她突然伸手去拔左手上的戒指,发了疯似地使劲,我赶紧起身去拦她。她在几秒钟后瞬间平静,恢复优雅的坐姿。低着头,喘着气,十指交握着放在膝上。

    抬头的瞬间,她用右手食指向后挑起颊边碎发,那一缕头发顺着动作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笼住她的右耳。

    “我会配合做剩下的调查。重新去联络明贵生前的熟人,套出明里暗里的交易,我都可以去做。这些是我擅长的。”

    她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冰冷而大方的微笑。

    清水佳子站起身。

    “但是,如果我能立功的话......你能把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告诉我吗?”她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你是知情者,对吧?”

    我望向她。

    “我会的。我向来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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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发布的悬赏任务:寻找切口调查清水派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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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清水夫人会来?“她在我打印出来的协议上签完字离开后,国木田先生这样问我。

    “不知道,这是意外。”

    “你是怎么判断她会同意的?”

    国木田先生是在考我吗?

    “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我顿了一下,“但是,我认为这件事主要从三个方面判断:第一她是否知情,第二她的个性。”

    “首先第一点,一般而言,她要是完全知情就不会找侦探社求助。但是,清水先生的银行流水是有问题的,每个月支去东京的生活费已经与他的薪资水准不符了。所以我认为,清水夫人以为,她的丈夫只是贪污受贿而已。”

    国木田先生表情更加严肃。糟糕、好像失言了。

    “额当然也不是说贪污受贿就没问题,但是相对而言比较普遍和不严重,只要别太过分且站队正确一般就不会出事——而在站队方面清水先生一向做得十分完美,这大概就是清水夫人放心的原因。”我赶紧找补。

    “然后是个性。这个从成长经历来判断会比较容易,但是对此我并不了解。可有一样东西,是直接带在身上的。清水夫人的一举一动,小到眨眼睛大到走路姿势,都很有讲究。我觉得十分眼熟——”

    边说,我拿出自己的电脑,打开学校内部软件,点开资源库进行搜索,播放第一个视频,再将屏幕转向国木田先生。

    我没开声音。视频里,一位老师正在示范走路,那种摇曳生姿的走路姿势,与清水夫人一模一样。

    “这是?”国木田先生推了推眼镜。

    “名媛培训班教学视频。”

    “这就是城里人吗?好辛苦啊。”贤治醒了,来凑热闹。

    “......不,这个课程还是蛮小众的。”只有需要潜入特殊群体时才会用到,所以学校直接把录播课扔在资源库里,我是填时间表选修课的时候才在选项里发现的。

    “清水夫人在情绪有些崩溃的情况下还是完美做到了所有细节,比方说刚才茶杯明明放在她的右手边,她却用左手去拿——签字用的是右手,应该是右撇子才对;顺带一提,签名和填表也是专门练的花体字,写得十分华美。没有被矫正过的不协调感。”

    “如果以上还能说是内收的淑女仪态带来的巧合,她中间有一下扶沙发是用右手抓左边沙发,整个人拧过身子露出侧腰,把头垂在右肩旁哭,这就比较突兀了。她很显然从小就接受长期训练。”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是因为姑姑是记者,报社打算做这种专题。不少名媛培训班是从娃娃抓起,我和两个表姐去做了卧底。本来答应是因为好奇而且周末不用去学校补简单没必要又很枯燥的习,结果呆了几个小时就受不了了。

    酷刑!简直是酷刑!

    “所以,基本就可以得出她的成长背景了。清水先生也算是官n代——虽然十几年前其祖父退休,两年前其父亲去世,但他本人也早已站稳脚跟。我猜,清水夫人的娘家这些年与政府多有往来。而且,她多半有个姐妹——基本上是妹妹,嫁给了或预计嫁给富豪。”

    “中产家庭用于实现阶级跃迁的工具人。”与谢野医生突然出现,不知何时拿着咖啡杯站在桌前,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示弱详解之各类亚健康状态篇”。

    “额......是这样。”不知为何有点尴尬,可能我这个人尬点比较低。

    “那么,在丈夫死后,她需要为家族在政府方面找到一个新的连接。”

    “具体行动和布局到时候会有专人指导,主要是看清水夫人有没有那种......嗯……游走名利场的气魄和一些基本技巧。目前看来显然是有的——至于为什么她在东京时没有参与这边的交易,一来可能是人设问题,清水先生是保护者;二来是她已经'赢了',退休了,现在是返聘。”

    窗外,清水夫人上了一辆轿车,车牌号******。

    “最后,日后她向那边解释今天来侦探社这回事,可以说是为了打消怀疑把自己摘干净——虽然这可能就是她原本的打算,结合背景几率不大就是了。至于对方信不信,告知的方法很重要,而她大几率很懂得如何让别人信赖自己。”

    能做到这种程度,清水佳子也是很努力的。

    国木田先生看着我。

    一时沉默。

    “......就,这样,国木田先生?”

    “这个算是测试了吧?”谷崎润一郎探出脑袋。

    “目前看来还算过关……极夜凛,”国木田先生眼镜反光,“欢迎加入武装侦探社。”

    他向我伸出手。

    啊?

    我麻木地和他握手,周围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

    啊......啊?!

    “这是......恭喜极夜君通过测试!”一个沙色的人影从门外晃进来,夸张地瞪大眼睛佯装惊讶,随后单独鼓了几下掌,便跌坐......跌趴在沙发上。

    “太!宰!治!你又去哪里旷工了!给我好好工作!”国木田先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疯狂摇晃,太宰先生则是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反抗。

    “等下、不是,入社测试不是主要考察心性的吗?!这怎么看得出来啊!”

    “哎呀国木田君,怒气有害长寿哦~这么好的天气,不去树上上吊也太可惜了吧~”

    “是谁在打乱我的计划啊!你个自杀狂魔!上午你欠的报告,给我补回来。”

    ??  同事把同事摁在办公椅上。

    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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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芝庭不知道而侦探社众人知道的是,在她通过书的甄选并答应成为“清理者”的一刻,关于心性的测试早已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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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红月荏干完繁世龙泽相关的最后一个任务,总结大会上所有人真情实感地欢呼鼓掌。

    上次的暗杀任务同样圆满完成,技术部分了15%的任务积分,红月荏提供相关情报分得15%,我15%,流山岸45%,其他成本10%。

    出于对学生的保护(?),暗杀部学生每人每年的上限是四起——这是政府方任务,私活另说。

    在食堂,我吃到了一周来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晚餐。米饭的甜味远胜葡萄糖酸锌,青苹果的香气也显然比纤维素饼干诱人。五味刺激沉寂到衰败的味蕾,令我感动到几乎喜极而泣。

    红月荏在我对面喝着酸奶拌水果燕麦片,幸福到头发都要飘起来的样子。

    “所以我就说,明明是酸奶味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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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崎老师带我去了暗部内一个和异能特务科共用的房间——双方都有进这房间的门,但房间里没有到另一边去的门。

    这是一个异常监控室,电子设备与纸质资料堆积成山,跳动的字节令人头晕目眩。她在操作台上噼里啪啦地按键,调出一段数据,是这次的繁世龙泽事件。

    她说,这里可以调出以前和其他地方的“清理者”资料以供参考学习,也可以查看当前“异常的动向”和解决进度,如果需要用就来找她或者青见先生。

    暗部还有个门直达城郊操练场,受伤的话去找光菱十色鸢,“万物有灵”不分世界,有什么缺的可以先去后勤部问问,学习上的问题找辅导老师,图书馆可以拷到各种课的录播资料,全真模拟教室的使用方法......

    她带我逛了一遍学校,叮嘱了一长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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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过红月荏了,八月十七日、关部花濑......死了就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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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了特别讲座——关于卧底经验的。听说主讲人身份特殊,很难请到。

    在场的没有一张熟面孔——所有人都戴着伪装。

    抬头一看,不出意外,中分、圆框眼镜、嘴边黑痣、灰褐色西装。

    Q&A时间:“请问坂口先生,在掩盖时间线,尤其是精神状态上,有什么诀窍吗?”

    “这位同学提了个很实用的问题呢,就我个人而言,有如下几点......”

    这场讲座,令我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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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先生卖出的消息流入黑市,被器官贩子买走,不代表他最开始的买家就是那个器官贩子。

    那个令他冒如此大的风险的人,暂时没有受到制裁。

    其实原本已经查到这个人的,但鉴于她的特殊性我给出了不要招惹的衷心建议,最后改为以叛徒身份交涉,稍微让她可控一点。

    这次我们在一家猫咖会面,情报相关于是我是以陆景棠的身份。

    带着猫毛走出猫咖,藏在人群里我松懈了下来。路上男女老少正在晴空下漫步。树影婆娑,口袋公园里有人抽着陀螺。

    不知多少枚子弹从各个方向朝我射了过来。

    十有九不中......尽管如此还是被其中一枚擦过了右腿。如此新鲜的体验,给身心带来强烈震撼。我抬头看,四周正好四栋大楼。

    啊......感觉一下子成为了重要人物呢。

    对方似乎无意取我性命,没有感觉到任何高温的东西靠近过头部,倒是有不少直接打在地上的。

    人群尖叫着逃散。哭声。碎裂声。有摊位被打翻了。

    从树下,小巷里,街边的店铺,走出一帮人。平凡装束,目光凛冽,手持枪械。

    跑不掉。我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一串高矮胖瘦、按步伐看没经过系统训练的人。有组织性但武力值不高,感觉不是什么靠武力的组织——枪支弹药是很基础的东西,靠暴力谋生的组织对体术是很有要求的。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我控制住,接着在药物作用下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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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人离开后,打扮时髦的少女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拿着叉子将焦糖蛋糕戳烂。

    她忽然露出一个角度夸张到超越人类极限的笑:

    “超高校级的逃犯,居然逃到异世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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