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父亲

    醒来的时候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左手失踪,右臂被横着固定在墙上,其高度令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蹲着或跪立。单手把固定装置解开,这个我做不到。

    左手手腕上原先戴着几乎无法取下、无法销毁的监控手环,显而易见地带有定位系统,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给我做了个截肢手术。

    如果能出去的话......先找光菱治伤,然后抓紧训练视线感知之类的吧,以及必须随时保持警惕,仔细观察。

    单向玻璃外——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也知道大几率没有人。目前我除了思考无事可做。

    首先,可以肯定,母亲的死武装学院有所参与。

    这种情况提醒了我......“清理者”都带有这样一个监控手环。那么,她的手环是怎么处理的呢?

    如果被砍下了手,后来放在哪里了呢?学院可以根据定位找到那只手,断肢对于普通市民而言也并不属于可以坐视不管的东西。这样的话,那份细致到把“陆非邪”当日的随身物品一一列出的报告绝对不会对那只手只字不提。事实上,正因未曾提及,我在此前忽略了这个问题。

    还有一点,“陆非邪的尸体被灌水泥沉海”这件事,沉海的具体地点是有标明的。要么是在找到相关线索后展开大范围捕捞,要么是政府从头到尾都知道她的位置,却没有营救。

    一个月前的新闻,追踪起来还算容易。初来乍到时,了解近况,当时政府没有大范围捕捞这种足以引起大量关注的行为。

    所以,那个手环一直在她身上。学院有她的定位和生理数据,但是对于她的处境坐视不管。

    以此类推,我认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武装学院同样脱不开关系。我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并且从人群中精准定位到我这个人并非易事。

    但是母亲并未在学院和政府内部发展派系,按理说对他们毫无威胁。动机的话......联合其他组织坑自己人这种事看起来很奇怪,可若是并非“自己人”呢?

    豁然开朗。

    本世界居民与外来客的立场相冲突。对于他们而言,“清理者”本质上和“异常“的代表人物们是相同的——都是穿越者。母亲是因为完全脱离政府掌控带来了不安定感才被清除。所以我本应尽量展现出与“异常”的敌对、对学院的归属感、认同感才对,实际上我却毫不遮掩自己与“涟”的姐妹关系,让自己的立场一下子可疑了起来……

    我啊,还真是,大愚若智。

    也许这一次他们准备防患于未然。

    这一带的拷问时间一般是五天,五天后还问不出的便直接处死,这是默认的规矩。这一次武装学院不会直接让我死掉,毕竟我才完成两个清理任务,刚刚上手,并且没有任何结党行为。把我杀了的话,他们又要重新培训,成本太高,效率低下。所以即使我什么也不做,大约四点八天后就会得救——倒不是我有多意志坚定可以撑过持续性的拷问,主要是比较机密的内容我基本一无所知——那将是一出救赎戏码,濒死时刻看见的黑暗中的一束光之类,忠心、服从、心理依赖,这不就来了吗?

    学校的人会知道我想到了这一点吗?

    ......那不重要。

    如果没想到,一切顺理成章;如果想到了,在被连续折磨五天后,我是否有足够的理智让自己不对拯救者产生一些病态的、驯顺的情感呢?

    一直以来,我把自己和武装学院的关系想得太过简单。过去数年中学生和学校共同为了学业成绩拼命的校园生活,让我下意识地将师长当作单纯的同盟,却忽略了政治色彩为这所学校增添的暗流涌动。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的话......一周前,江户川先生递给我关于海幕庄园案的文件,我当时没有细想。

    武装侦探社负责处理“军警无法处理的特殊案件”,那份文件也的确是政府的格式。

    可是,政府发下的死刑任务,军警为什么需要去处理这起事件,甚至还在追究无果后找上了侦探社?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极夜凛”作为刺客的身份应当还没有录入系统,那个任务也并未被派发给我,而是随着山井及次郎的死亡不了了之。

    这是一场完全不合法的,不受政府庇护的凶杀案。

    幸好......当时因为时间只有几天,也不需要频繁变换身份,进行了一点虽然可能无济于事的乔装——用肤腊改变了脸型、眉骨、鼻子和颧骨,用假发改变了头骨形状,戴了假刘海点了痣还画了妆改变面容,声音体态都比较注意......那个叫诸田梅子的离家出走的女孩,似乎与我毫无关系。

    但后来这起案件最终没有被追查到底的原因,我想不在于找不到诸田梅子,而在于我用于卸下玫瑰花窗的那把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没错就叫这个名)”是能改变外貌的飞叶所常用的工具——而飞叶显然有着明确的受管控刺客身份,所执行的也都是政府默许的任务。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把海幕庄园案和官方行动联系起来的地方。

    所以他们很可能使用了异能痕迹检测类的异能,或者是堕落论之类......不重要了,总之这下极夜凛的无犯罪证明岌岌可危。

    伴随着少有的懊恼心情,我在房间里发起了呆。

    我在、下意识地,正如一些蛰伏在阴影或人群里的时候、等着一封远方来信,等着学校规定的标准格式的电脑文字,或是那种秀丽舒展的书体。提示,解释,歉意的话。

    ......等不到哦。已经过了很久了。

    四壁空荡荡的,空气冰凉。

    我叹了口气,听见气流通过气管的声音。

    我想起了我的......同学。

    如果这一切是个局的话,主要谋划者、或者至少实施者应该就是青见桐一。职位合适,风格也像,往常这类事就是他负责的。我的手没了,基本可以说明两方这次不是合作关系,而是一方偷偷放出情报一方赶紧抓住机会的关系。

    青见桐一是情报部主任,也是红月荏的导师。

    红月荏和其他学生不同,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往往和他一起出现在各种会议上。

    我想到她有的时候,露出与青见先生如出一辙的锐利目光。

    那家猫咖是交涉的对方定的,恰恰在红月荏的主要监控区范围内。

    ......昨晚,我们还在争论到底是什么口味的纤维素饼干好吃。

    可能是这一周内共度的几乎不眠不休的昼夜日日夜夜,商讨方案到凌晨、在监听器边同时听着六七个地方的无用信息蹲守、冲突爆发时在错杂的人与地形中隔着对讲机对话的,种种对我而言无比新鲜独特的经历,给了我一种“是真的搭档”的错觉。

    我居然会有这种错觉呢。

    的确,我们仅仅认识了两周而已,凭什么要求她做些什么呢?

    抬头看,这间小房间是纯白色,四壁触感光滑。可以闻到一点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想起那家非法研究所用于关押实验用人的房间。

    医院......

    说起来,森鸥外去当港口黑手党首领了,那么取代了原本情报站加黑诊所的位置的组织是?

    地板振动,由远及近。有人来了。紧张起来。

    门,开了。

    一个金棕色头发、紫色眼睛版的父亲,出现在我眼前。

    思绪卡住了。

    他的神情,我看不明白。

    为什么呢?

    但是情绪比思考先行一步。漂泊已久的人找到了依偎,很难遏制住上涌的泪水。然而他的话打破了我的预期:

    “小凛......邢芝庭,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父亲。”

    ......真是,令人失望啊。

    这个人,准确来说,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他的同位体。

    之前在研究所,我看到的那份资料,应该就是我在这边的同位体。她进研究所的时间和我第一次被拐的时间是一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看那个人贩子眼熟。

    这边的父亲,至今没有找到我。我是根据母亲平时教的,悄悄采夹竹桃给那个人贩子下毒,才幸免于难。那么,这边的我为什么会被成功带走?

    以及,这边的父亲出现在此地。

    我的父亲是在我五岁那年收到的□□邀请的,本来他犹豫不决,三个人讨论过后决定回国。显然,这边的父亲在当时选择加入。

    这边的母亲怎么了?

    右手被松开,有人将我扶起来。

    父亲试图让能融合不同机体的异能者给我接一只手无果后,我们来到一个温度湿度均适宜的明亮房间。通过交谈和对周围人的观察,我大致明白了状况。这边的母亲在我一岁半时,实验发生意外身亡;父亲选择以黑医的身份加入这个中立组织,森鸥外转行后组织蓬勃发展,他在晋升为高层后原先的一把手退休去旅行了,于是他“莫名其妙成了老大”。

    真的?

    案上放着我熟悉的那套玻璃茶具。蜜糖色液体于剔透的壶中流转,苹果块与香橙的果粒沉沉浮浮。烛火摇曳,由花瓣形的底座在桌面上折射出复杂多变的几何图案。水蒸气扑向盖子,时不时发出挪动的滋滋声。蒸汽凝成水,静默从盖顶滴落。茶壶边上围了三只茶杯。一只系了紫色丝带,摆在父亲面前;一只绑了橙色丝带,靠近无人的沙发;一只没有任何标识。

    我与这个并不认识十四岁的我的父亲相对而坐,我们观察着彼此眉眼的轮廓,他正等待着我的回答。

    ......不一样的。我拿起没有标识的茶杯喝了一口,战术性拖延时间。往常这只茶杯上有象征着我的蓝绿色丝带。还有......即便果茶的味道极为相似,可是母亲在把苹果放进去前会削皮,红枣也是切开而不是撕开,茶水里不会有这么多细小的......杂物。他自己这些年来喝着不卡嗓子吗?!

    当然我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说自己个人其实希望能保持中立,学的也是情报方面的东西,并表达了一些孤儿突然找到自己的亲人的茫然之情。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到了空中,听见自己邈远的声音。而我自己,官方式回答之下的自己,正在人生的长廊里回望过去与家人的点滴。

    已经......好久不见了......

    这个组织的人给我找了一个房间住。按照他们的设想,我会在交涉完成后过上在武装学院上学,把这里作为家和未来工作场所的生活。

    可以出去诶。

    感觉好像找到了自己顺理成章地离开的方式。当然,需要给这边的父亲一点补偿才可以避免纠纷甚至让他倒欠人情。

    学校那边要通过一些操作来让他们对我的立场稍稍放心,提醒他们关于同位体的存在是个不错的契机。

    另外,我是作为陆景棠被抓来的,今晚原本还要去港口黑手党上班。威严受到挑战必将百倍奉还什么的......首先我认为森鸥外会对我有更大意见,这极其危险。其次如果真按这种约定俗成办了,我并不忍心让那个叫刑非孟的中年人突遭飞来横祸。所以黑手党那边也得带点东西回去交差。

    我心里也清楚,未来几天的行动会有人看着的。也许父亲会猜到我的行为目的,但他不会阻拦。

    毕竟,我是要找到我的同位体。

    结合以上几点和对六岁的自己的了解,我确定了调查方向。

    父亲一脉一直有不入赌场的家规,因为我们的运气是一脉相承的,参与赌博对别人有点太不友好了。

    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六岁的我,会把赌博作为资金来源——相对于彩票比较不引人注目,而且不会追究我有没有成年的问题。万一起了争执,悄悄消失对我来说也容易。以此为起点,我会定期去赌场赚一笔生活费,保证细水长流且没有大起大落。我会逃避被放进福利院,自己找个不追究家长在哪儿的可能没那么正规的私立学校,按部就班地上学。

    我在地图上找出几个中立的规模较大的赌场。明天一早出发。

    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吧。

    ......呀,止痛药的效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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