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叛军攻来时,南昭刚刚睡下。
填入桐油的酒坛点燃后被投石器投入城内,爆开的火焰撕开夜色,将满城人惊醒。
急促的战鼓声中,南昭一骨碌爬起来,抓住枪就往外冲。
景王受伤中毒,现在还在王府中休养,南昭心甚恨之,自请为副将,与众将士一同守城。
守城的赵将军提刀跨马,头盔下黑沉的眼望向南昭,他说:“怕吗?”
南昭深吸口气,紧握着枪,诚恳道:“有一些。”
赵将军视线转向紧闭的城门,说:“那要早些习惯才好。”
“我会的。”南昭翻身上马。
城门打开,众将士如尖刀出匣,雪亮的刀锋雷霆般撕开浓黑的夜色。
狂风骤雨席卷了这座古老都城。
前不久,叶晚萧截获了叶正德向越王传递消息的暗探,以及他和平王联手,助死士混入宴席的事,顺藤摸瓜找出了越王埋在城内的眼线。
然后她让人写了折子参叶正德受贿。
铁证如山,正好皇帝一股火没处发,叶正德就被下了大狱。叶府里,蒋氏和她的子女早让她收拾乖了,叶家彻底成了叶晚萧的一言堂。
见叶晚萧深夜还在写奏折,侍女上前劝道:“小姐,早些歇息吧,不然大夫人知道又要心疼了。”
叶晚萧兴致盎然,显然没什么困意,她说:“再等会,马上写完了。”
见她笑吟吟的,侍女有些疑惑,什么折子写得这么高兴?她这么想着,问出了口。
“你自己看。”叶晚萧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侧身露出上面的内容。
侍女定睛一看,诧异地睁大了眼:“这……”
叶晚萧撑着脸颊,笑得像个孩子,她说:“身为子女,怎能放任父亲在牢中受苦而不管不顾呢。呵呵,尽管父亲不会领情,但我还是要做个孝顺的女儿。”
“孝顺”的好像把人送进去的不是她一样。
叶正德官位是铁定保不住了,哪怕出来也翻不起风浪,总要让他尝尝在自己家里,却形同寄人篱下的滋味。
叶晚萧笑得越发甜美,像一罐能溺死人的蜜。
侍女无奈地笑了。
写完了这份奏折,叶晚萧舒展了下身体。坐了这许久,她骨头都僵了。
就在叶晚萧准备睡下时,忽然又得知了叛军攻城的消息。
这下是别想睡了。
急报送入皇宫,皇帝脸上是压不住的疲惫,他曲肘支着额头,说:“太子如何了?”
以毒攻毒的法子自来都是极险的,一天一夜过去了,南知意还没醒来的征兆。
王贵说:“钱院首说了太子殿□□内蛊虫已死了,现在未醒只是余毒没清干净。”
只是余毒清干净了,身体的亏损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回来的。
什么时候醒,是真的不好说。可能明天,也可能明年。
皇帝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一样一样的珍贵药材从国库中取出,送来东宫。南知意的寝宫里燃了镇痛宁神的药香,闻久了人也有些昏昏欲睡。
福全一瞌睡,一头撞到了床柱上,“咚”的一声闷响,撞青了一大片。
他捂住额头,小声地吸气。
楠江来换他的班,说:“福公公去休息吧,我来照看哥。”
“哎哎,好。”福全困得不行,正了正帽子,打着哈欠走了。
楠江凑到南知意床边,爬上拔步床的围廊,钻进纱幔中,看着南知意苍白的侧脸,神思恍惚。
他看上去好虚弱。
南知意很少在楠江面前这么脆弱,因为他总是充当着楠江庇护者,至少在楠江面前他要无所不能。
哪怕遇刺受伤,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安慰楠江。像这样无能为力地躺着,随随便便来个小孩子都能杀死的脆弱样子,楠江认识他这么就,还是第一次。
当然这里是东宫,里三重外三重都是巡逻的羽林军,没有不轨之徒可以潜入。
楠江伏在床沿,压着南知意的被角,他说:“听说城外已经打起来了。”
“皇上那边应该很忙,因为平王和平王世子通敌叛逃,刚抓起来。”楠江忽然笑起来,补充说,“不对,现在不能叫世子了。”
春闱时平王世子卷入舞弊案,已被皇帝褫夺了世子之位。
平王疼爱这个儿子,因此对皇帝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被褥上的纹路落在楠江眼里有些模糊了,他仍出神地看着,口中说道:“你和我说过,皇上身体不好,不能太过操劳,白日我去给你端药时,听见太医说皇上吐血了。你早点醒吧,这样至少皇上能少担心一件事,压力也会小点。”
他见皇帝的次数并不少,只是大多是远远看一眼罢了,都是南知意带着他的。现在想来,他应是故意的。
知道自己母亲是谁后,楠江其实就不太敢出现在皇帝面前了。
他自小不知父母身份,说不想是不可能的。但错失的这十五年,中间掺了太多东西,让这段血缘亲情变得尴尬。
所以这些事,无论南知意做与不做,是处于好意还是恶意,对楠江来说都是痛苦。
“你什么时候能醒啊,哥?我有好多事想问你。”楠江把脸埋进臂弯里,几乎压不住哭腔,“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为何看着我寻找真相,又什么都不做……耍我很好玩吗?”
楠江嘴唇被咬得发白:“你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可待在这样的南知意身边真的很开心。
“要是没遇到你就好了,要是不喜欢你就好了。”
可他又该往何处去。
“我讨厌你……”
可他是真的喜欢南知意。
额上忽然覆上一只发凉的手,像贴了一块温凉的玉石,很舒服但不像是活物。
楠江一激灵,抬起头,透过一层朦胧的水雾看见南知意终于醒了,正侧头瞧他,苍白虚弱地冲他笑,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小江原谅我好不好。”
楠江一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
南知意艰难地侧过身,捧着楠江的脸,指尖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花,温声哄道:“别哭,都是我的错,小江不要哭了,嗯?”
可是南知意越是哄,楠江眼泪越是珠子似的往下掉。
他很少哭得这么厉害,因为南知意不让他受委屈。可他截至目前最难过的事,偏偏又和南知意有莫大的关联。
南知意不知道怎么补偿楠江,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楠江就知道怎么面对南知意了吗。
他无论身心都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处理不来太复杂的事,想不通太复杂的感情,唯一宣泄的方式就只有哭。
楠江扑到南知意身上,把哭声都闷在被子里,手指死死揪着被面,哭得精疲力尽。他像是要把所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所有徘徊不定的哀伤,这两三天所有的惊慌,以及纠缠不清的爱恨一起哭尽。
南知意的手轻轻拍着楠江的背,轻声说着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