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夜空很美,银河绮丽跨过夜空,星子漫天。
运粮队受到伏击,虽然保住了军粮,但损失惨重。江溯舟正在清点伤亡数时,营帐内又响起了剧烈的鼓声。
江溯舟眼睫颤了两下,像振翅的蝶,他出了帐子,远远望了眼望宁城的方向,随后汇入奔流的人群中。
望宁城,南昭擦着枪上的血,仰头望着乌云散去的夜空。
叛军攻城的次数比之前还要频繁,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看来越王是等不下去了。
想想也是,一国之都哪是说围就围,说退就退的。再攻不下来,援军就该到了。
越王和那些世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孤注一掷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不知道哥醒没醒。”南昭抱枪坐在棚子下面,嘀嘀咕咕地阖上眼,“小舟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楠江,宴席之后没怎么见到他了……”
南昭头垂了下去,还打起了小鼾。
可惜梦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又被叛军攻城的动静吵醒了。
枪杆杵地支起身体,南昭站起来,烦躁骂了声。
燃烧的桐油桶、箭矢、火把连成一片,照亮了半边天空。
现在这个时候,城里很少有人能睡得安稳,方贵妃也是。辗转反侧许久,方贵妃坐了起来,揉着眉心唤道:“兰春……”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先默了片刻。
守夜的宫人在屏风后小心翼翼地出声:“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方贵妃半晌没说话,重重帘幔遮挡,只有模糊的影子透出来,没人看见她脸上阴鹜的神情。
素白的手抚上眼睑,方贵妃越发压不住心里的暴躁。
皇帝已经对她和方家起了疑心,否则秋猎那种场合不会带上她。
然而猎场上他们没能杀掉皇帝,又用掉了留作杀手锏的蛊毒,可东宫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方贵妃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娘娘?”宫人又小心唤了声。
方贵妃冷声道:“无事,你出去吧,本宫今晚不需要人守夜。”
“是。”
待宫人出去,方贵妃又坐了会才慢慢躺下。
瑶华宫的侍卫换了一批,全是些不认识的面孔。方贵妃手臂放在额头上,漠然地想。
真是太不顺了,早知道就该趁那孩子还没长大时掐死他。可惜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寝宫内一片死寂,方贵妃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久违地感觉到了孤独。
脸颊上有些痒,方贵妃伸手一抓,发现是两根丝状的软毛,还挺长。几乎瞬间就确定了是什么东西,方贵妃笑了声,说:“看来有人打扫的不是很认真。”
把那两根猫毛捏在指尖捻了两下后,方贵妃翻身,用另一只手摸向空着的枕侧,凝凝总喜欢趴在那,然后第二天醒时又跑不见了,只留下许多细细的猫毛。
她不喜欢让猫上床,因为猫毛总是清不干净。但宫人总防不住凝凝,方贵妃也不想把它关笼子里,次数一多,就干脆由着它了。
有时候睡到半夜凝凝不知道从哪跑回来,带着一身的草叶就往她床上扑,偶尔爪子被帷幔勾住还要细声细气地喵喵叫,可怜得很。
这是凝凝走后方贵妃第一次想起它,心里说不出怅惘。它死的时候,方贵妃没有感觉到很伤心。
记得幼时堂姐养的兔子被野猫咬死了,堂姐抱着兔子尸体哭得不能自已,方贵妃当时就不能理解,后来凝凝死时也不能理解。
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往后的日子里,伸出手去,再也摸不到熟悉的位置上熟悉的温度,再不会有个活物在不纪意间跑出来拱你。所有熟悉的东西都还在,只有它不在了。
离别的痛迟来地漫上方贵妃心尖,像浸没在了水潭里,隔绝了一切,只剩下密不透风的静默和刺骨的冷。
她许是天生就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情感,连心痛都是一点点地被撕开,流出心血。
悲伤将其他思绪全部掩盖,方贵妃抓着那一点猫毛,暂时从焦躁的旋涡中脱出,漫无目的地回忆往昔,然后抓着回忆睡去。
太子醒来的消息还没有传开,目前还只有东宫和皇帝身边的心腹知道。
皇帝本打算亲自摆驾东宫来看望南知意,还没动身就听到南知意已经往御书房来了这事。
皱了皱眉,皇帝没好气道:“刚醒就乱跑,真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
王贵说:“太子也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啊,太医一直说您圣体不宜操劳,殿下一直记着呢。”
“没分寸。”皇帝捏着眉心往后一靠,吩咐道,“再点两个炭盆。”
王贵谄媚地应了声,赶忙去布置了。
炭火烧得整个御书房暖得发的闷,南知意刚一进来,就有种被热气糊了喉咙的感觉。
见他要行礼,皇帝摆摆手道:“你身子未好,这些礼节能免则免了吧。”
南知意低眉:“儿臣谢父皇恩典。”
皇帝揉着额角,没说话,显然是疲累到了极点。
宫人搬来了椅子,南知意坐下后抬眼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望宁被围,太子中毒,哪一个都是会动摇国本的大事。光是安抚民心就够人头疼的了,皇帝身体本就要静养,哪里经得起折腾,才几日光景,就已熬得面色灰败。
照这样下去,若南知意再晚醒些,或是干脆醒不过来了,哪怕望宁守住了,也免不了一场大乱。
“身体如何了?”皇帝忽然睁眼问道。
南知意恭敬回道:“儿臣已无大碍了。”
“没有下次了,有什么事让你身边的人跑腿就行了。”皇帝现在似乎说话都没什么气力,他衰老得很快,让人无法想象他其实只比景王大了一岁而已。
“儿臣遵命。”南知意叠了叠自己的袖子,说,“父皇,儿臣听闻越王已然举兵谋反,围了望宁城?”
“是。”皇帝笑了笑,不屑地说,“垂死挣扎罢了,且看他还能嚣张几时。”
话音落下,皇帝偏过头去,止不住地咳。
南知意视线落在皇帝枯槁似的手上,应和了声“父皇威武”。
许是真的熬不住了,皇帝没再说话,由王贵搀扶着去歇息了,临走叫南知意帮忙把剩下那些折子处理了。
南知意起身恭送皇帝。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论起来,也比皇帝好上那么一点,每每呼吸说话,都觉喉间腥甜,脏腑灼痛。
可他到底还有时间恢复调养,皇帝却是没有了。他的身体与日俱下,已经快撑不起这江山社稷的重担。
太医隐晦地和南知意提过,如果皇帝好生修养,那就还有四五年可活,若继续操劳,半年都悬。
所以再痛再难,南知意都只能顶上来,就当他报答这些年的父子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