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空跃出一线白,照向血色模糊的大地,战场没来得及收拾,残兵死尸在城门外堆积如山。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水汽润湿了脸颊。
南昭虎口被震裂了,被换下来后上了药,用干净帕子简单包了下,又啃了两口馒头就在棚子下靠着墙睡了。因为精神一直绷着,睡得也不好,短短一会,就做了好几个噩梦。
一会梦到父王母妃都死了,一会梦到自己熬夜和幕僚议事,一会又梦到自己当了皇帝。
梦到登基大典群臣高呼万岁时,南昭一个激灵,直接吓醒了,脑袋有些昏沉,好似还没梦醒似的。
“做噩梦了?”赵将军递了壶水过来,“看你吓得这样,做的什么梦?”
赵将军右肩中了一刀,递水过来的姿势有些奇怪。
南昭接过水灌了几口,压下那股莫名的心悸,他说:“没啥,做梦而已。”
他疯了才把这梦说出去。
南昭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暗自纳罕。
平白无故的怎么做这种梦,难道他心里一直隐藏着大逆不道的心思,只是自己没发觉?
南昭打了个寒战。
这要是让他父王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赵将军看着南昭不时哆嗦,以为他是冷了,起身去拿了壶烈酒回来:“喏,喝点暖暖身子。”
南昭也没拒绝,接过喝了口。
烈酒入喉,像有火一路烧了过去。南昭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被呛得咳了两声。
赵将军笑话南昭青嫩,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大口,咂摸了两下,他说:“酒是个好东西啊,喝一口感觉伤都不痛了。”
南昭随口道:“那你再多喝些,指不定伤都感觉不到了。”
赵将军爽朗地笑了声:“那可不行,耽搁守城就糟了。”
南昭看了一眼翻起半边鱼肚白的天,问:“援军还没来吗?”
赵将军说:“快了。”
南昭没指出他这已经是第四个快了,只是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说:“赵大哥,打赢了你想要什么奖赏?”
“升官发财。”赵将军眯着眼睛说,“你呢?”
南昭咧嘴一笑:“没想过。”
“也是,看着世子爷不像缺什么的样子。”赵将军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说,“艹,好想洗澡啊。”
南昭不走心地劝他:“再坚持一下,打赢就好了,到时你想洗几遍都没关系。”
赵将军叹了会气,开始咒骂城外的叛军。
还没骂两句,叛军又开始攻城了。南昭和赵将军等人交替出城应敌。这一次打得格外久,桐油箭矢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道城门也险些被攻破。
南昭不慎落了马,与叛军将领缠斗到了泥坑里。虎口的伤又裂了,包扎的帕子浸满血水和污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南昭摔在泥水里,横枪挡了下刺下来的刀,随后用腿勾住对方手臂,将人绊倒翻身压制,膝盖重重压在肋间。
趁对方反应不及,南昭立时横肘砸向他脑袋,直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再没了声息方停。
“世子!”
“南副将!”
有人朝这边围拢过来,铠甲和兵器都被雨水洗的发亮。
南昭喘着粗气,用力抹了把脸。他脚尖一抬,把枪勾回手中,冷眼看着逼近的敌军。枪尖划破雨幕,带起连绵的血花。
双方都杀红了眼,辨不清身上哪处的血是敌人的,哪处是自己的。
叛军簇拥下的越王焦躁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般插入。
守城的将士大喊着:“援军!援军来了!”
原本疲累到了极点的将士们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了地砍杀起来。军心动摇,士气大减的叛军几乎抵挡不住。
越王疯了似的下令:“撤退!撤退!”
南昭也跟着精神一振,夺下一名敌人的马匹,带着士兵与援军合围,把叛军一网打尽。
越王也在其中。
南昭地痞流氓一样扛着枪,大摇大摆地走到越王面前,吹了个口哨:“哟,越王爷,您身子看上去好多了呀,都能骑马造反了。”
越王恨恨地别过头,权当自己瞎了聋了。
“把他看好了。”南昭转身,长长地舒了口气,摸了把自己发热的额头说,“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骤然放松下来的后果就是刚进城,南昭就昏过去了。赵将军发现他脸红得不正常,手忙脚乱地喊来郎中后,才知道他这是伤口污染,毒邪内侵引起的高热昏迷。
南知意得到消息时,南昭已经被送回景王府了。将太医派过去后,南知意又开始处理起后续事宜。
越王攻城时,城内不时有人散布流言,配合一些真真假假的天象之说,意图煽动民心,造成混乱。以及援军驰援路上,遭到流匪阻截一事也有蹊跷,怕是和背后帮助越王那些世家脱不了干系。
这次顺藤摸瓜,可以把他们全部斩草除根。
两日后,南知意正同东宫僚属议事时,福全端了熬好的药进来:“殿下,喝药了。”
“嗯,放着吧。”南知意说。
福全低声劝道:“殿下,药凉了可能影响药性。小公子怕药苦,还拿了几颗蜜饯给您呢。”
他指了指托盘边小碟盛着的蜜饯,脸上堆满了笑。
南知意莞尔,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捡了颗蜜饯放进口中,他说:“没什么事就下去吧,还有少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平白让他操心。”
福全笑道:“冤枉,奴婢可什么都没说,是小公子自个惦记您惦记得紧。”
南知意赏他片金叶子,把人打发下去了。
坐在下首的官员喝茶的喝茶,沉思的沉思,安静地当着背景板。
见着福全出来,楠江揪住他问:“我哥他怎么样?”
福全安慰他说:“小公子且放宽心,太医说了殿下好好喝药就没事了。你看,这不都喝干净了吗。您送的蜜饯让殿下留下了,保证一个也不会剩下的。”
“知道了。”楠江小声嘟囔,“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哄。”
那夜交心之后,南知意就被一大堆的政务给埋了,楠江不好意思打扰,所以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过。
楠江慢慢往回走,心里乱七八糟塞了好些事情。
一会是南知意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一会是躺在王府里养病的南昭,一会又是西境那边焦灼的战事和江溯舟的安危,一会又想起忽然病倒的皇帝。
哪件事都想不出个头绪,楠江简直想抓狂。他抱膝蹲在落光了叶子的海棠树下,像只呆呆的雀鸟。
朱红宫墙上,风过长空,抚过天边云穗,悠悠吹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