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杀

    突然,她听到一阵巨大的喘息声,似乎不像人的。

    她扭过头,她身边站着一匹马,正在用鼻孔对着她喘气,浓密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柳萧萧僵在原地,她眼睁睁看着大当家走过来,这匹马不怕人,把鼻子凑到她面前,对着她痛痛快快打了个响鼻,一股草腥热烘烘地罩着她。她不敢动。

    可是大当家走得越来越近了,几乎只剩下几十步,在路的另一边,柳萧萧隔着枝叶清楚地看到大当家泛青的面颊。

    大当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叮嘱叶宁:“宁宁,旷儿与我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曾救过爹的命,爹在心里把他当成是亲生的孩子。”他有些难堪的:“何况出身不可选,你不要再与他争来争去了。”

    叶宁下意识地想反驳:“可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住了嘴,闷闷地回了句:“爹,孩儿知道了。”拱手行礼:“孩儿谨遵……”

    剩下半句话被突然暴起长嘶的马鸣淹没。

    那匹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尥了蹶子,不顾一切地乱跑,马鸣声撕破了静谧的夜晚。

    “怎么回事?”大当家率先冲过去,试图制止这匹马,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疾驰奔走。

    叶宁眼尖,窥见马腿上一个汩汩流血的口子,有半尺那么长,肉都翻了出来,血液转瞬间滑落在地,流成蜿蜒的长河。

    受了伤,马应激地狂奔不止,两人正欲追赶,突然天边亮起,一颗烟花炸开,把半边黑暗的夜幕都照亮了。是西面。

    他们对视一眼:“帮里出事了。”不顾受惊而疾走的马,叶宁拽出林子那边一匹他的马,大当家翻身上去,他紧跟其上,二人回身往西去。

    柳萧萧一身冷汗湿了个底,还好大当家他们走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她本来只是想轻轻地在马腿上划一个小口子,把它赶走,没想到它反应那么大,她一个不小心,就把匕首插得深了,这才划出这么大一个血窟窿。

    柳萧萧沿着路走起来,有了方才的教训,她时刻提心吊胆,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已经是后半夜了,隐约地看见前面立着一座城门楼子,不知是哪座城。

    她想着自己的衣服不方便,也不敢贸然上去,在路边辗转,突然借着月光发现地上黑乎乎的一滩血,再沿着血迹望过去,一条血河,润物无声地淌着。

    不会吧,她走过去,果然发现,在血河的尽头,躺着一匹受伤的大马,正是她刚才刺伤的那只。血流过多,已经瘫在地上不动了。摸了摸,是死了。

    这就好办了,正愁不知该怎么办。她简直喜不自胜。天还蒙蒙亮,柳萧萧就到城墙下边的市场里,把个屠户引到这边来,把这匹死马贱价卖了,换来了十两银子。

    珍贵的十两银子,换了一套粗布衣服,一根发簪,一双草鞋,还余下了五两。

    一身男儿打扮的柳萧萧揣着五两银子,在街上闲逛。方才进城前她看了看,这里是百花镇,毗邻武衡县,叶旷没有骗她,柳萧萧想。那把匕首沉甸甸地别在腰上,时刻提醒她,她自由了。

    腹内传来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柳萧萧才想起来,快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街边有个馄饨摊,她走过去,大喇喇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招呼摊主:“来碗馄饨!”心里暗想,男子身份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一碗馄饨很快端来,柳萧萧几乎是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一碗囫囵下肚,她招手:“再来一碗!”

    第二碗才吃出滋味,小馄饨皮薄而筋道,调馅香而不腻,汤鲜而不苦,她举着勺子细细地品。身后两个吃馄饨的食客争执起来,声音激烈:“你猜怎么着?那刀马帮连夜被剿啦!”

    刀马帮?柳萧萧竖起耳朵听。

    其中一个声音尖细的,故作姿态地捏着嗓子低声说:“傅将军的一干人马被杀了个底朝天,那上面的还能不拿出点态度?”柳萧萧侧目,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着天空,五官故作深沉地扭在一起,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农夫,声音粗犷且豪爽,他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扯起嗓子哈哈大笑:“那能怎么办呢?依我看,都是一群草包!只要他们不来抢咱们,怎么着都行!”

    “你这蠢材!”尖嗓门的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农夫的胳膊,“要真这么打下去,遭殃的就该是咱们了!”

    农夫挠挠头,不解地“啊”一声,埋下头唏哩呼噜地吃了一嘴馄饨,不接腔了。

    柳萧萧把碗筷端到他们桌上,故作亲热地拿手拍了拍农夫的背,殷勤地问:“兄弟,刚才你们说的,是土匪?”压低了声音:“他们一夜之间被剿清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二人,那二人也眨巴着眼睛看他,三人愣在原地几秒钟后,柳萧萧去掏衣袋,向摊主招手:“给这两位兄弟一人再来一碗馄饨!”

    又扯过身子,好奇地说:“那不能啊?土匪不是厉害得很嘛!”

    那两人才笑嘻嘻地和她交谈,瘦的那个把手肘撑在下巴上,谁也不看:“那再厉害能有朝廷狠吗?傅将军的队伍就是小打小闹,这才是动了真格的。”两手抱臂:“据说整座山都烧了,那一帮祸害百姓七八年的土匪死的死,伤的伤,嗐,得罪了这个,神仙娘娘也是救不了!”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指甲缝里是长年劳作的污泥。

    柳萧萧看着摊主把两碗馄饨放在桌子上,没放稳,溅起的汤汁烫着她手腕了,晃出来两片葱花,鲜嫩嫩的,她盯着发呆。

    胖农夫眨眼间把两碗馄饨都吃完了,看柳萧萧不动筷,直直地注视面前的碗,拿筷子一把拍过去:“小兄弟,想啥呢?再不吃就成坨了!”

    瓷碗当啷一响,让她回了魂,她勉强笑了笑,夹起筷子捞了一大口,烫得馄饨在嘴里滚了几圈,“哇”一声吐回碗里,又怔怔地问两人:“这次剿匪派的是哪位大将啊?”

    瘦子“哎”一声砸吧嘴,把一双筷子比作折扇在空中舞了两圈:“那当然是……咱大云朝的新科状元、在文渊阁编书的韩驸马爷了。”语气里不乏向往与欣羡。

    农夫看不惯他的丑态,一巴掌抽过去,提醒他:“小点声,驸马爷的话那是能随意编排的吗?”又接了句:“你有几条命?”

    瘦子“啧啧”几下不说话了。

    柳萧萧却不管,接着问下去:“驸马爷不是握笔写字的吗?怎么被安排去剿匪?”

    瘦子白了她一眼:“你不是咱镇上的吧?都多少年了!”

    “咱这驸马爷是个能文能武的,几年前那个叶典仪官被当众侮辱,就是驸马爷带人逼退的。”

    柳萧萧打了个激灵:“叶典仪官叫啥?”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农夫插了句嘴,“约摸是叫……”他犹豫了一下:“叶……叶祺,对!”

    “他是不是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叶宁,小的叫叶旷?”柳萧萧感觉眼前一片昏黑。

    瘦子摆摆手:“瞎说什么呢,他就一个儿子,叶宁啊,自从他辞官归田,咱们这可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农夫也感慨:“是啊,他那时候可真是富得流油儿,城北那条白石砌的长街,之前都是他家的府邸。”

    柳萧萧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馄饨摊,她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来来往往的人由多变少,又由少变多,她突然觉得肚子撑得慌,想要吐出来,把刚才吃的两碗馄饨吐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也许是最近仗打得多,城里不太平,老有流民在街上一股一股地乱撞,有的是老百姓,有的则像是逃兵,上身套着不知从哪抢来的外衣,下身则是作战穿的束脚裤,混不吝的,在街上乱窜,遇到不长眼的,便行凶要钱。

    柳萧萧避着这些人,一路往城中心走,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她抓住一个卖糖人的就问:“怎么了这是?”

    面色焦黄的商贩正愁没有生意,塞给她一个“菩萨”,伸出三个手指:“三个铜板。”

    柳萧萧依言递出三个铜板,等着他说。

    “据说是生擒了刀马帮的首领,不日要在城西的丰乐街口砍头呢,大家都乐意看。”

    “什么?是驸马爷抓的?”

    “那可不,”白他一眼,小贩把手指着柳萧萧拿着的菩萨,“驸马爷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估摸着又要高升了。”

    柳萧萧眼前浮现出大当家泛青的面颊,还有叶旷帆一样鼓起的衣袍,过去的月余如梦似幻,如今想着,就像是从没经历过一样。远远的,陌生了。

    她走之前又问道:“明天什么时辰行刑?”

    刚巧有人来买糖人,小贩懒得搭理她,敷衍地说:“不好说,晌午吧。”

    柳萧萧七拐八拐走到丰乐街,找了个客栈住下。时间还早,她到一楼坐着喝口茶。

    到处都在说刀马帮被剿的事,柳萧萧不懂,这刀马帮横行多年,怎么会说被灭就被灭,这种一夜之间被全歼的事,简直匪夷所思,但她,不是才经历过吗?

    那个夜晚,简直像噩梦一样恐怖。她的心里有点不安。

    一夜辗转,直到朝霞投入窗棂,刺眼日光打在眼皮上。她收拾起身,直奔刑场,那里早早地布置出了一个空地,四周围上木架子。

    时辰尚早,人也少,她坐在旁边的茶馆里。一壶茶水滚烫滚烫地,她懒得喝,四处张望着,打发时间。

    刀马帮祸害百姓许多年,如今被剿,简直大快人心,如今又要在这里行刑,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来围观,好在柳萧萧来得早,还有的坐,不多时两间茶馆都装满了。

    身侧来了一行人,着装很低调,但领头的那个一看便气质不凡,他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吩咐身边人:“去,泡一壶好茶来。”

    声音很耳熟,柳萧萧忍不住转过头。这一看,仿佛铁锤砸烂巨石,惊雷划破暗夜,她的心头泛起万丈波涛。

    那人的眉间,长着一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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