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离开雍和宫直奔北京南站,随便吃口东西,不到四点,火车又把我送回天津。这一路上,我脑子里面想着应该怎么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跟爸妈说一说,思路乱得很。为了缓解心头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焦虑,在这短短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我甚至试着数了好几遍车厢里面以及经过我座位的乘客中戴眼镜的有几个人,戴口罩的有几个人,反正换着花样给自己打岔,不过结果似乎并不能令人满意。现在,时间还早,并不急着坐地铁回家,正好有时间出去透口气。

    天气不冷不热挺舒服,出了天津站前广场,走几步就到了解放桥。真没想到这个时候桥上竟然聚集了不少人,看上去都是在打卡世纪钟和海河的游客。我也学着游客找了一个清净点的地方,倚着栏杆,眺眼望过去。也许大部分游客站在这样一座将近百米的钢铁老桥前,自然而然能体会天津的历史,哪怕就是看看河两岸的各色建筑也会有所收获。可惜今天的这一切在我看来好奇怪,熟悉又陌生,一个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忽然对此情此景没有一点亲切的感觉呢。

    阳光是橘色的,映在宽阔的河面上,河水一波一波闪着银色的光,随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优哉游哉地摇摆着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为什么?这样一座历史厚重有文化有底蕴的城市,河两岸那么多的高楼大厦,怎么就不能给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提供一个安身立命的小角落呢?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这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也是最不能释怀的难题。

    左手腕上的琉璃手串在阳光下也布灵布灵闪烁着,提醒我刚才去过了什么地方。我问小孩:“你说,我该怎么跟我爸妈说想去留学这事呢?他们会同意的,对吧?”

    “其实你要是没想好,也不一定非得现在就说啊,你就是急脾气。”

    “可是,我成天在家里学习,不出去找工作,过不了几天他们也会问。再说……我不是还得找他们要学习意大利语的学费么……”

    “既然如此,那就今天,今天是个好日子晚上摊牌,择日不如撞日。说完踏实。早死早托生。”

    “早死早托生——什么狗屁话!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怎么就觉得心特慌呢?”

    “唔——你得想想,万一他们不同意你去意大利,非要让你现在去工作咋办?你可要先想好一万个应对的理由才是。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之前,就是你毕业之前,他们不是还问你想不想去去英国读研来着?”

    我不语,父母的心海底针,我其实完全搞不懂。况且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们一门心思就是让我好好找个工作,差不离就行,尽快步入正轨生活。这不是不可以,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的。可是,我不甘心。

    太阳的位置低了些,更红了,风似乎比之前大了些许,桥下的河水闪烁荡漾着继续向前。

    “流过去的河水永远不会倒流,”我咬牙在心里磨叨,“不管了,我必须跟爸妈说清楚。回去,晚饭多吃点,吃了饭见机行事!”

    我不自觉地将带着手串的手再一次伸进口袋,里面的那块小桃酥完好无损。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妈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做饭,传出来哔哩吧啦的炒菜声。我探头过去跟妈打了个招呼:“什么味儿真香?”

    我妈最近正在跟她的更年期作斗争,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明显发胖的腰身和无处不在的大汗淋漓。今天这么凉快的天气,她只穿了一件短袖体恤衫,后背已经湿了大片,此刻她正在一边拿块毛巾抹着脸上哗哗流的汗以防它们掉到菜里面,一边抄着炒勺不停翻炒着一锅乱七八糟的菜,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另一边的灶眼上顶着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甚至头都没有回过来看我一眼,忙着掀起了砂锅盖看了看,说:

    “回来啦,先回屋吧,你也累了,今天吃好吃的,等你爸回家咱就开饭。”

    没想到来了这一出,自己想了一路的话,就这么给憋回去了。我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把门顺手带上,又一头扎倒在床上。

    原本我是打算先跟老妈渗透一下,毕竟平时我的事情也多半是她管着,冲突也是我们母女之间的,我爸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老好人形象示人。他的口头禅就是,闺女大了哪儿有爹管的道理。

    可我就怕万一他这次哪根筋错位,又想起来的管一管女儿的大事,不同意我这个思路,一搅合,嗨!那可就麻烦了。

    “你说这算不算是出师不利?”小孩又在多嘴。

    我懒得理他。

    “香,我闻着是在炖鸡汤呢?嘶——不过嘛,我觉着你妈妈今天情绪不高啊,甚至可以说是情绪低落。”

    “你可拉倒吧,她背着脸,这你都能看出来?”

    “真地,你别不信,我劝你耗子尾汁。”

    “行行行,说择日不如撞日的是你,这打退堂鼓的第一个也是你。求你让我清净一下吧。”

    其实,我也有一种感觉,隐隐地觉着我妈是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嗨,算了,不管了,想好的事情必须按照计划进行。

    我妈今天做了大餐,四菜一汤,有凉有热,我帮妈把饭菜端上桌,糖醋排骨,木须虾仁,西红柿炒鸡蛋和拌双耳,看着色彩搭配漂亮的一桌菜我的心里不禁哆嗦,难道母女连心——老妈已然感应到了我要有重要的事情说么?

    “要不别说了,你看看今天的气氛,你还是别给破坏掉吧。”小孩又开始瞎担心。

    没等我多想,门开了,我爸像是有雷达遥控感应似的即刻出现在眼前,一切都刚好。

    我妈看了我爸一眼,像往常一样招呼他:“洗手,换衣服,吃饭。”

    “今天怎么了?这么热闹。”爸看上去有点疲惫,怎么看上去头顶的白发都多了呢?

    “正好,这么多菜整两口。”他说着扭身进屋,很快换了一身耐克运动服就回来坐在了餐桌边,五十多岁的人,一米八的个子,身材保持相对不错,除了稍有些肚腩,整体感觉还是很利索的样子。毕竟是资深业余运动员底子,当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脚腕和腰椎都是专业的伤,根本不可能再参加任何一种带有丁点剧烈的运动。他啊,不过是一个唬人的花架子罢了。

    “体检报告出来了,各项指标都不对,烦,我也喝点。不行我下周得去医院看一看了,不知道别人的更年期是不是这么难受。” 原来我妈真是生病不开心,小孩说得没错,她愁容满面地跟爸碰了一下酒杯,接着问他:“你今天看着也够累?怎么啦?单位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先吃饭。”老爸没接茬,从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大口吃菜,看起来胃口倒是不错。

    他们俩一口酒一口菜地吃起来,也没人理我,搞得我像个透明人在一边不知所措,只得求助小孩:“怎么办?气氛不妙。”

    “见机行事,推着走。”小孩这会儿倒是显得比我淡定。

    “唉,小乐,你去见梁爽聊得怎么样?”爸妈推杯换盏几次,我妈终于想起有我这个人的存在了,幸好幸好。

    “她啊,现在感觉挺难受。研究生现在就是给导师卖命,确实不容易。”

    “上了研究生还闹难受,那要是上班还不活了么。这些孩子现在呦——工作也不行,读研也难受,我看让你们天天出去玩就没有一个抱怨的。”

    我妈平时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她其实挺善解人意。我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佳,但是炸一听这话,我还是忍不住有点挂不住脸。

    我爸这个时候跳出来打圆场:“听你妈说你去雍和宫了?怎么样?我都没去过,讲讲。”

    “嗯,虽然我并不懂佛教,但是在雍和宫的感觉还是很棒。你们看,这是我请的幸运手串,原本想给你和我妈也一人请一串的,我妈不让。哦,对了,我竟然得到了师傅给的一个供果,不说我差点忘了,专门带回来跟你们分享的。等着啊……”

    “你们看,就这块桃酥,很香吧。”我双手捧那块珍贵的小桃酥回到餐桌,“它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我接着饭碗分这块小桃酥,这样掉下来的碎渣都可以直接进碗里的鸡汤,先掰了一块先递给我妈,再掰了一块递给老爸,最后剩下一小口放进自己嘴里面。雍和宫的桃酥果然酥脆香甜,低头看看加入桃酥渣儿的鸡汤都仿佛注入了灵魂。

    我妈也把桃酥放进嘴里,我眼巴巴等着她满意地点头,这样我才好继续我的话题。可谁知道,我妈竟然哭了,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往下流。

    “咋啦咋啦?”我吓得不知所措。

    还是我爸懂我妈,他似有调侃地说:“没事,你妈喜欢。”伸手拍拍我妈的背。

    这一拍不要紧,我妈甚至泣不成声爆发了:“怎么我这日子就这么难呢?我的身体……这样……小乐的工作……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更年期很快就会过去,过不了两年,你还是一条好汉。我闺女工作就更不是问题了,不就是在家休息几个月吗。很快,很快,面包会有滴,很快啊——”

    “爸,妈——”此刻的我无法逃离自己,不能再假装对爸妈热切的要求视而不见,装聋作哑。我热血上涌,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咬咬牙继续说,“我今天正好就想跟你们商量我的事。我,我决定去意大利留学上研究生。”

    我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好像在巨大的扎啤杯里面投入一小杯高度白酒,威力十足。

    屋里瞬间安静了。

    妈的哭诉声,爸的调侃声,全都停了下来,我唯独听得见心里的声音,小孩的声音:“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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