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脚下是滚烫的沙，我，一个人，站在这荒芜看不到尽头的沙漠中间，无法动弹。

    当我爸和我妈轮番用各种没有发生，也许就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无数大大小小的困难问题向我泼过来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双脚已经被一贫如洗炙热的沙漠苦苦困住。

    “想逃吗？你得清醒点，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对吧？你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逃离自己的内心。”小孩提醒了我，简直就是给贫瘠的沙漠底层注入了一股泉水。

    “爸，妈，我知道你们会有各种顾虑，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特别想试一试，看看到底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前期投入包括学费、生活费都算是我跟你们借的行吗？”

    “小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说一千道一万，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妈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小血丝，她的眼神令我不敢与之对视。

    “对，你妈妈说的对，我们作为父母，首先是尊重孩子的意见，可我们更要全方位考量，毕竟你还小。刚才掰开揉碎跟你讲的问题核心不是钱，你别误解，爸爸妈妈比谁都希望你好，我们支持你做的正确的选择，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去意大利留学，就目前来看，显然不是最优选。”

    “小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当初，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建议你走保研这一条路，你说不，非说国内研究生就是浪费生命。好，我们不逼你，可是，现在毕业好几个月，眼瞅着就要工作了……”

    “妈——我上哪儿工作？哪儿来的眼瞅着？你哪只眼睛瞅见啦？”

    “小乐，不许这么跟妈妈说话。”看见我妈又在默默擦拭眼角，我爸有点激动。

    “爸，妈——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总是不能认可我的决定？我——作为你们唯一的女儿，我做的事情，你们就不能支持一下，鼓励一下，哪怕是一点点？哪怕就是这一次？为什么你们觉得我做的都是错的？难道，难道只有我像其他的孩子那样随便找个工作，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学的专业对口，只要有个工位让我从早到晚坐在那里，每月拿回家可怜的几千块钱，就是成功懂事的好孩子了么？”我也想哭，可是我忍住了，这个时候需要保持冷静，“也许啊，我没有别人家的孩子聪明，也没有他们有本事，可我也是你们生你们养的，我需要自己爹妈的无条件接纳，这很难吗？如果，这个世界上连你们都不理解我，不支持我，否定我，那我该怎么活下去？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啊？”

    “我，还有我，我支持你，加油！说得好。不过，你也别太激动。”小孩的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沉寂。

    我很害怕这样的冷场，所以还是由我继续：“我还是那句话，我选择去意大利留学，首先声明这并不是逃避就业，更不是一时冲动兴趣使然，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我有我自己的各方面的综合性考量，我有我自己的目标。”

    可惜，我投下的这块石头没有给湖面带来什么涟漪。

    我爸只是点燃了另一支烟，我妈对他说：“你少抽点吧。”然后，他们继续沉默。

    “我还年轻，我真地，害怕过那种一眼看见头的生活。”我投降了，眼泪始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最后是生是死我自己负责。算我求你们，让我为我自己的人生做个选择。”

    我看见我妈脸上那一双眼睛忽然暗淡了，好像一瞬间被什么吞噬得只剩下两只黑漆漆的空洞，她看着我，却又似乎根本没看我。

    这样子令我心头一紧，后悔自己说出了刚才的话，可惜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

    幸好，我妈很快恢复了常态，黑空洞也被一股子慈爱的光填满了，我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我——说得有点着急——对不起。”我急忙表达我的歉意。

    “我们小乐长大啦……是成年人了。”我妈这句话说得慢悠悠，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还是跟爸说。当然，她后面的话肯定是对我说的，“既然你希望自己像个成年人那样做选择、做决定，那就去做吧。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你高兴就好，你好我们一家就都好。我们愿意相信你的选择，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后面会有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苦等着你，你自己心里有准备。”

    我的心脏被这句慢条斯理柔软的话顶得一阵剧烈狂欢，扭头看看一言不发的老爸，他坐在那面无表情，始终不发言，末了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吧。

    哇！这样就成功了么！是的，我说服了他们。

    那天晚上我感觉筋疲力尽，很早就睡下了，也许是太累了，睡得异常香。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开满鲜花的沙漠中奔跑，空气中到处都是幸福自由的味道。

    我大约记得那个大师说过一句话，“梦是灵魂发出的最具有引导性的话语”，我不知道这样一个美妙得有些魔幻的梦是将引导我去向何方。但容不得我多想，等我从沙漠的梦中爬起来，便又一头扎进了意大利语的海洋之中。

    按照计划，我拿着爸妈给我转来的钱去交了意大利语学习班学费，作为一个插班生开始了我的语言学习。

    我终于又活得像个正常人，每天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直奔语言学校，原本只是半天的课程，我却是全天沉浸式泡在那里，近乎疯狂地汲取着。我告诉自己，要想赶上明年秋季入学，在春天拿到入学OFFER,就必须在递交作品集之后的最短时间拿下语言考试。

    更有趣的是，当我学了一阵意大利语才发现，尽管意大利语属于拉丁语系，天津话属于汉藏语系，可这两种语言在发音的一些规律性，元音清晰度以及部分辅音的发音习惯上存在一定相似性。所有这些对于我这样一个母语是天津话的学习者来说，在初学意大利语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天津话中部分词汇的连续和儿化音可能形成类似意大利语的流畅感，甚至意大利语的“mamma”和天津话的“妈妈”四声发音几乎完全一致。我很快就适应了貌似繁杂的意大利语学习，至少是在非常快乐地乐此不疲沉浸式学习。

    小孩也在不停地为我欢呼雀跃，他不像之前那么婆婆妈妈，整日意气风发地给我打气。

    “心若在，梦就在……”是我近半个月经常哼起来的一个主旋律。

    沙漠如果快乐，果然能开出各色的花朵，就像梦里的一样。我似乎看到了美好的远方，我相信，沙漠很快也会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