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一本正经,樊泉不无语是假的。
“能看懂就不得了。”
反正他又不当书法家。
“其实,也不太能看懂的……”
罗江祺的新同桌捡起地上的笔,放在许言骄的书上,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人生的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样子,眼睛很大,却瘦的像一根竹竿。
十班人永远不齐就是因为他隔三差五的就请病假,一个星期能有三天都不在,学习在班上处于末尾,和同学们也不熟络,因此成了透明人。
樊泉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高一的时候他和杏丹是同桌,杏丹见他长的还算清秀,天天逗人家,叫他大眼仔。
许言骄朝他说谢谢。
大眼仔摆手,“我叫边庆,你是从一班转来的吧?”
“对。”
边庆眼睛一下亮了,“我知道你!咱们学校的文科学神!”
“你还记得吗,高一上册期末考试,我找不到考场,是你带我去的,还借了我一支笔!”
说完,把桌子上的笔拿起来。
“喏,就是这支!”
绕是樊泉这个旁听人都觉得震惊,更别提当事人了。
他托腮,另只手转笔,歪头瞥了眼旁边的许言骄。
然后被他有点呆愣、惊讶的表情逗笑了,耸着肩膀脸埋在臂弯里。
许言骄看着那漆黑的脑袋,眼底清柔如湖河烟波,眨眼的瞬间,似是岸边垂下的柳枝轻打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趴桌子上小睡的罗江祺被他同桌吵醒,“你干嘛?”
樊泉从臂弯里抬起头,对边庆说,“你以后当个收藏家应该挺好的。”
“一支笔能留到现在也不容易。”
许言骄也笑,酒窝衬得他更好看了。
边庆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的,“收藏家?这个工作以后会吃香吗?”
樊泉顺着他的话答:“会会会。”
哄小孩儿似的。
罗江祺这会儿像找不到瓜的猹,“什么收藏家?什么笔?你们在说什么?”
樊泉打了个哈欠,“叫你同桌跟你说。”
今天课挺要命的,各个科目挨着来一遍,让人想把安排课程的人锤一顿。
大课间的预备铃响起,万玲玲已经提着包走上讲台了,迅速的插上优盘点开课件。
许言骄因为学生会的一些事来晚了点,怀里抱着一沓卷子,分别放在各组第一排。
万玲玲:“一会儿下课卷子传下去啊,这是今天的作业!”
樊泉懒洋洋的手撑在书上,看多媒体。
许言骄背很直,身子笔挺,跟那岸边的青葱绿柳似的,站在讲台下面,竟然还比万玲玲高出一截。
“难怪被调到最后一排,电线杆。”樊泉兀自说。
谁坐他后面能看到黑板?
许言骄回到座位翻开书。
他拿起笔,转了下,两秒后问,“你刚说什么?”
樊泉坐正身子,心想这人隔那么远都能听到他说话?怕是在炸自己,“我没说话。”
许言骄眉梢轻挑,看破不说破,“那你是在吃东西吗?我看到你嘴巴动了。”
啧,樊泉呼出一口气,“我张嘴透风。”
说完才发现不对,哪有人张嘴透风的。
刚想重说,他前边儿的边庆扭过头来,“他说你是电线杆,所以才被调到后面来坐。”
樊泉瞪他:“就你有嘴是吧?”
边庆:“不是啊,你不也有吗?每个人都有啊。”
樊泉哑口无言。
鸡同鸭讲都没这么费力。
许言骄记笔记,笑着说了声谢谢。
樊泉:“谢什么?”
窗外的阳光大好,明媚宜人。
窗帘没被拉上,这会儿阳光混着绰绰的树影摇曳在窗户上。
许言骄转头,一抹光影飘过樊泉桃花叶般的眼睛,在亮光下呈出琥珀色。
转瞬即逝,像漏了半拍的心跳。
“谢谢你夸我长得高。”
两人赶在万玲玲发火之前闭麦了。
因为都感觉到讲台上那投射过来的凶恶目光。
樊泉不敢抬头和她对视的,许言骄就很自然,正襟危坐的,一副三好学生样子拿捏死死地。
好像他刚才不是在和樊泉说话,而是两个人在讨论题目。
“上课之前先说件事,学校每半年一次的黑板报比赛又开始了啊,就老样子,还是文艺委员姜颂负责,在找个画的还行的帮忙。”
万玲玲走下讲台:“当然,黑板报还要写一些积极向上的诗词语句,有没有想写的同学?自荐,咱们投票出来决定谁写!”
沉默两秒。
劳动委员问:“老师,写了有奖励吗?”
万玲玲:“得奖的话肯定有奖励啊!”
劳动委员:“那我要!”
紧接着班上伸出了五六只手。
其中有两个滥竽充数的被当场打回去了。
万玲玲:“樊泉罗江祺,就你俩那个狗啃字也好意思举手?给我放下!”
许言骄忽的又想看看他同桌的字了。
罗江祺根本不想写,他那点小心思后面两人都知道,可惜人家姜颂娴静,不理会这些事,“老师,那能推荐人吗?”
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万玲玲走到他旁边,她以前经常化妆的,这久却都是素颜,就偶尔涂个口红提提气色,“你推荐谁?”
许言骄突的眼皮直跳。
罗江祺:“我推荐许言骄!他练过瘦金体,写的可好了!”
果然。
万玲玲疑问的“哦”一声,拿起许言骄桌上的作业本翻开看,眼睛明显的亮了,“怪不得一班年年黑板报都是第一名,原来字是你写的!”
她问许言骄:“想跟着姜颂把黑板报完成吗?不勉强的,全凭自愿!”
许言骄没急着拒绝,他正要说考虑考虑,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也有同学推荐人。
那个同学推荐的人是季萧,“老师,季萧练过楷书,他也行吧!而且往年都是他写的!”
许言骄扭头朝左边看,对上季萧满是自傲的眼。
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像是已经得了第一名。
许言骄挑眉,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那抹笑在季萧看来有鄙夷有讥讽,什么都有,他提议,“老师,让想写的同学上黑板写一句诗证明一下自己不就行了?”
万玲玲本想着今天要把落下的课上完的,无奈又花了半节课的时间处理黑板报的事,“行叭行叭!要写的都上来!”
樊泉看着许言骄起身,凳子往后推。
注意到他的眼神,许言骄笑着同他说:“不用担心,我会加油的。”
樊泉:“?”
刚才在底下举手的一帮人,这会儿上黑板的却只有四五个。
万玲玲:“怎么都打退堂鼓了?你们的勇气呢!”
四块黑板,许言骄排在后面等。
他前面是季萧,用楷书写了一句:春风得意马蹄里,一日看尽长安花。
写的是挺好,但从小就练瘦金体的许言骄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没怎么练过,全是模仿的痕迹。
许言骄长得高,他没勾身子,拿粉笔在黑板顶端写。
字体线条流畅有力,字形瘦劲不失风韵。
写的是《李凭箜篌引》中的: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杏丹啧啧称道,对姜颂说:“果然字如其人!”
她看了眼后排的季萧,翻白眼,“果然字如其人,人长的小里小气,字也小里小气。”
姜颂自从和她坐,一天就没少笑。
谁赢了一目了然,万玲玲也没明说,“看看人家季萧的字,我们老师批改试卷最乐意看的就是这种字体,写的很好,继续努力!”
季萧在身边兄弟的夸赞下已经陶醉了。
“稳了稳了!”
万玲玲话锋一转,“不过,许言骄同学的字确实更适合黑板报,他的字一看就是练家子,没个几年是写不出来的!”
后面万玲玲说了什么季萧已经听不见了,只知道一直是独属于自己的荣誉被人抢了。
他黑着脸朝罪魁祸首看,那人却没分一点注意力给自己。
季萧收回视线。
全班人的掌声给了许言骄。
樊泉盯着黑板顶端的诗看了好久。
许言骄坐下后觉得他的眼神不对,有欣赏、赞美很正常,但却有怀念和哀伤。
“你怎么了?”
樊泉眨眼,垂下头,抬手揉眼,“没什么,你的字丑到我了而已。”
指尖晶莹的泪渍像从荷叶中间滑下的水珠,绽开在宁静的水面。
……
自从上午黑板报那件事后,樊泉的情绪都很低落。
罗江祺说晚上去他家玩儿,被一口回绝了。
许言骄站在走廊的阳台边上,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越走越远。
被拒绝的罗江祺从办公室拿了几盒新粉笔回教室,各种颜色都有。
杏丹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哟,我还以为你掉厕所了,刚准备叫人拿猪八戒的钉耙捞你上来呢!”
说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粉笔。
罗江祺嘿一声想和她拌嘴,许言骄拉着他去了外边儿。
“樊泉怎么了?”
“把我拉到这角落里就问这个事儿?我以为你要打我呢!”罗江祺拍胸口。
许言骄:“别没正经。”
罗江祺撇嘴,一脸难为情,欲言又止,后腿一步靠在墙根里,“我告诉你了,你可别乱说。”
“你今天在黑板上写的这首诗,樊泉他爸也写过,我去他家玩儿的时候看到过,挂在墙上。”
“就这个?”许言骄皱眉。
罗江祺语气鲜少的平静,“他爸出意外去世了。”
“在他小的时候。”
许言骄耳边很静,只听得见簌簌的树叶声。
他想起那张陈旧的背景图,笑得灿烂的男人和小男孩。
老城区热闹非凡,烟火气缭绕。傍晚的时候街灯亮起,生活的味道逐渐弥漫。
樊泉背着书包在楼下买饭,付款后提着回家。
手机里他小姑一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是要给他重新换个门。
樊泉发了个为什么,慢悠悠的终于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可怎么也塞不进去。
他试了三次,以为钥匙坏了,凑到眼前检查,是好的,只是钥匙好像被什么划了。
看了一眼锁,樊泉才发现门缝周围的划痕很大。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樊泉打开手机电筒蹲下身,照着钥匙孔。
里面赫然是一小节断在里面的铁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