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瓦接连摔下,扬起一地灰土,落点停在楼成壁面前,所有人具是一怔。
在尖叫吵闹声中,一道黑影如疾风肆虐。
护卫试图上前,又被蜂拥的人群挤散。
那人步法诡谲,身形飘逸,一眨眼便直取楼观南咽喉而去。
元徽月逆着人群,踏过席面,翻身一记横踢,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趁他回头,元徽月勾着他的肩借力,挡在了楼观南面前。
黑衣人看着元徽月的眼睛,挑衅:“让开,我今日只取楼家人的命!”
元徽月刚要应声,屋顶忽然又跃上一圈黑衣人。
她措手不及,正欲回头问楼观南,无数片碎瓦铺天盖地而来。
和预计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是谁?
元徽月焦急地抓起身侧的青花瓷瓶抵挡,但围攻势如破竹。
尖锐的碎瓦破开瓷瓶,如数根银针,急速刺向元徽月的眼睛。
身后还有楼观南,元徽月只能定住身,挥掌生生接下碎片。
掌心果不其然被割伤,碎瓦细细密密地钻进肉里,疼得她手臂一颤。
刺杀仍未停,她顾不上许多,咬牙拔出碎片,回首想将楼观南拉离。
却发现他连姿势都没变,仰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元徽月瞧。
第二批黑衣人不是他们的计划,楼观南为什么不害怕?
楼无咎声音颤抖:“观南!”
护卫终于赶到了他们面前。
元徽月无意中跌出护卫们的保护圈,她望着楼观南,仍旧有茫然。
“啊——”
楼成壁凄厉的叫声叫醒了元徽月。
黑衣人见刺杀楼观南已是无望,攻向逃跑的女眷们。
“救我!”楼成壁摔了一跤,仓促看向元徽月,双目蓄满哀求的泪水,全然没了方才的高傲。
“……”
元徽月收回眼神,一抬腿,桌案倒翻,象牙箸向上抛去,她飞身夺过,对准黑衣人脚踝就是一击。
黑衣人足尖一旋躲开,护卫也刚好举剑围成圈。
见大势已去,他不再恋战,纵身跃出楼府,转眼就消失在天边。
而屋顶那一圈人也立马鸣金收兵,追着他离开了。
众人仍沉浸在惊险中,喘气声此起彼伏。
血沿着五指滴在脚边,元徽月慢慢攥着手。
楼观南这是不相信与乐,也不相信她,才派了后手。
元徽月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概和那天试图救李菩然,结果被她跳湖陷害一般。
楼观南不紧不慢地起身:“业清,带十个人去抓,要活的。”
业清愕然,情不自禁看向元徽月。
“没听见?”
“是、是!”
业清连忙动身,心中却直打边鼓。
那个黑衣人,不就是寿宴那晚问他们找元小姐的么?
生此变故,楼无咎也无法私了,当即派人前去大理寺报案。
楼观南从容吩咐:“把这里收拾了。”
元徽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按捺下来,走到一旁。
察觉到有人看着她,侧头看去,楼成壁窝在一个妇人怀里,一边啜泣一边瞧她。
“今日多亏了元小姐。”楼无咎稳定好场面,立刻感谢元徽月:“果真有令慈风范。”
元徽月怔住,母亲走得太早,没来得及留下太多回忆,她渴望知道与母亲有关的任何消息。
但楼无咎只说了这一句后就去安排其他事了。
“成壁,去向元小姐道谢,再赔个不是。”
徽月拭去心底起伏的情绪,抬起头。
那妇人就是楼家二夫人秦氏,她催促着楼成壁。
“方才,方才多谢你。”
“不用谢我。”元徽月转过头,没有看楼成壁:“我只是不想变得和你一样。”
楼成壁困惑:“你——我怎么听不懂?”
元徽月懒得解释,干脆装傻不说话了。
“娘你看她。”楼成壁说完立刻又扑回秦氏怀里,心中更是委屈了。
“你这孩子……”
有娘亲的孩子真让人羡慕。
元徽月将手心淌出的血擦在绢帕上,看向中间的楼观南。
他父母双亡,却也有楼无咎疼爱。
“什么?你让与乐去刺杀楼观南!”元汝舟气得想掐人:“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了还要拉上我?”
在等元汝舟发完火时,元徽月思绪逐渐飘回早前的南苑。
“听上去太危险了,我还没有不想活到找人刺杀你。”
“你对自己的武功没自信?”
元徽月思忖道:“其实我不怎么吃激将法。”
“原来你是甘愿听你父亲的话。”
楼观南看见元徽月的眼神暗了下来。
没想到最后,她信了楼观南的话,楼观南却藏了一手,把她也算计进去了。
“说话啊!死了吗?”元汝舟急得满脸通红。
元徽月不得不纠正他:“我不是让与乐去刺杀楼观南,我是让与乐假扮成湖州流民去刺杀楼观南。”
“有什么区别?被抓住就全完了!”
“你难道更希望圣上南巡去江西?”
元汝舟瞳孔一定,皱起眉。
“湖州税重引起民变,百姓都盼望圣上镇压除弊,如果圣上此时宣旨南下江西,朝野会如何想?”
“……”
“他要么不去,要么,也去不成离湖州一步之遥的江西。”
积攒了几日的怨气终于舒坦了些,元汝舟放轻脸色:“与乐会被抓住吗?”
“他身手怎么样你清楚。”元徽月又道:“楼观南遇险和湖州民变之事,你要想办法闹大。”
“你还教上我了?”元汝舟翻脸比翻书还快,道:“像今日这样,做你该做的就行了。”
元徽月深吸了口气:“这件事解决后,告诉我外祖家在哪。”
还会谈条件了。”元汝舟嗤了声:“可以。”
刚被刺杀,元徽月没想到楼观南还是如常来上课了。
她绕着桌案走了一圈,重重坐下,楼观南头也不抬。
这个人怎么坐得住的?
“咳!”元徽月学着李菩然那天,捂住心口咳了两声。
还是没有反应。
她举起一本书,猛地拍在桌上。
却忘了收力,楼观南桌上的黄玉麒麟镇纸都跳挪了一寸。
“是不是很生气?”
“就算看不懂书,也没必要把这里砸了。”
楼观南斜了她一眼,一开口还是淬了毒般。
元徽月听见后,不忍心地抚了抚书卷,才开口:“昨天,后面那群人是不是你找来的?”
“你的头发为什么要梳在后面?”
元徽月摸了摸发髻,不解其意。
楼观南冷笑:“反正你长了眼睛也不会用。”
元徽月看了看周围,幸好这里没有兵器架,不然她还真忍不住。
但这句话的意思应当不是否认。
不悦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元徽月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楼观南嗤了一声,更令元徽月难以忍受,她起身,撑在楼观南的桌前。
“你如果不信任我,最开始就不要让我加入这个计划。”
水榭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都被楼观南和元徽月的争执吸引了视线。
楼观南看了眼被元徽月弄皱的洒金宣纸,皱起了眉。
“很吵。”
“你——”
楼观南生硬打断,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元徽月:“你能不能闭嘴?”
他的声音刚好够踏进水榭的李焘李菩然听清。
又是一阵讥笑声起,元徽月的嘴角逐渐僵硬,直到夫子走进来,她才僵硬着坐回了椅子。
这里的少爷小姐都有无数个心眼,也许她又被耍了。
一上午过去,下午讲经的夫子曾做过浙江巡抚,如今被请去了文渊阁问话。
学生们自然也该各回各府了。
元徽月下定决心,往后说什么也不会再插手他们的事。
想明白后,她看见楼观南,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只是觉得我有武功,可以随便利用是么?”
楼观南侧过头:“你的三拳两招,倒真跟我炫耀起来了。”
别看楼观南说话不客气,他品行也不怎么样。
再怎么说她也帮了忙,手心现在都还痛!
“那你不也只能靠我?”元徽月不平:“你看不起人就算了,还敢侮辱武学!”
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笑两声,元徽月完全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楼观南眼皮都懒得再抬起,率先离开了。
元徽月同样火冒三丈,不想和楼观南同行,宁愿绕了远路往院外去。
她就不该对楼观南有期待。
“喂。”
元徽月驻足,没想到是李焘跟了上来。
李焘不耐极了:“你跑什么?观南问你他的笔注在哪?”
“哦……他现在又需要了。”元徽月不咸不淡地嘲了一句,指着远处的水榭:“在我桌上。”
李焘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疯了?把孤当差役?”
好麻烦,她今天可不想再看到楼观南。
元徽月认命:“那你说怎么办?”
李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元徽月。
“当然是你自己去还,楼府的马车还没走,你跑快一点。”
才放了狠话就又要见面,元徽月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她将书卷递给车夫:“给你们楼少爷。”
车夫低头看了眼,沉默地让到一边,替元徽月卷起了车幔。
还在摆谱。
忍字当头,元徽月上了马车,干脆闭着眼,将笔注往里胡乱一塞。
“虽然你的眼睛没什么用,但也不需要真当瞎子。”
楼观南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元徽月气得睁眼,那张脸忽然在她的瞳孔中放大。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鼻尖,手中的笔注一重,楼观南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元徽月循着楼观南的目光往下看去。
一个天青色的药瓶压在笔注上。
这是什么意思?
“下次再在众目睽睽下议论那种事,我不介意送你副治脑子的药。”
楼观南偏了偏头,冷漠的皮囊下是淡淡的戏谑。
“你说呢,武状元?”
元徽月捏着书页,掌心的伤口忽然有些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