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戒严,崇文阁也休学了三日。
用过早膳,元徽月伏案恶补课业,她看一眼笔注,又看一眼原籍,逐渐摸到门道。
但左右飘荡时,余光偶然瞥见药瓶,又让她心绪放远了。
她不是没有受过伤,却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居然来自那个楼观南,算不算讽刺。
“不慎害小姐受伤,属下有罪。”
一片阴影盖在元徽月头顶,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与乐手中的银锡盒。
“看来小姐也不太需要。”与乐瞟过元徽月手里的药瓶,将银锡盒放回了衣袖里。
元徽月一无所知地点头:“我没事了,倒是辛苦你,楼家人没为难你罢?”
“他们没想抓到我,是我怕小姐引火上身,才去城外躲了几日。”
“那就好,要是害你受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姐怎么能这样想?为主子拼命,是我的职责所在。”
见元徽月不是滋味,与乐又问起:“进城的时候见士兵在盘查湖州人士,是因为这件事吗?”
“当然,既有因恨谢氏而误伤楼氏的湖州刁民,五城兵马司就怕多个因恨官府而误伤皇室的。”
房门被叩响,李嬷嬷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与乐藏至梁上,没等元徽月应声李嬷嬷就走了进来。
她挥了挥手,身后跟进来的婢女将整整三个漆盘的金银珠宝放在了元徽月面前。
“这是楼二夫人送来的,说是谢你救命之恩。”李嬷嬷嘀咕:“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大运。”
珠宝流光溢彩,将她破烂的房间照得犹如龙宫。
元徽月往梁上看了眼,愧于面对秦氏的厚礼。
“送礼的人走了么?帮我退回去罢。”
“别这么小家子气。”李嬷嬷嗤之以鼻:“再说,楼家为了退谢家的婚正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是别去添乱了。”
听到最重要的消息,元徽月也顾不上愧疚与否了。
“怎么突然退婚了?”
“我哪知道去?只听说谢家昨晚突然离京,今天一早就传出楼家退婚的消息。”
楼家这是在和谢家划清界限。
“你在瞎高兴什么?楼家能退谢家的婚,也能退你的婚。”
“放心,都没定亲,他们退不了。”
“教牛都教会了,你——”
元徽月在李嬷嬷破口大骂前掐断话头,道:“你知不知道楼观南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与乐坐在横梁上,往下看去,元徽月端详着药瓶,一旁的李嬷嬷哼哼了两声。
“这有什么好问的?死了呗!一个被敌军逼下悬崖,一个死在战场上,带兵的不都是这样吗?”
“这样……么?”
再回崇文阁又是三日过去。
却刚好赶上封疆大吏回京述职,永定门至承天门的路都封了。
等元徽月赶到水榭时已是迟了,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来。
她的目光左飘右飘,没有看到楼观南。
知道有意外,夫子并没有指责元徽月,只让她回位置坐下。
李菩然也是一个人坐着,她朝元徽月挤了挤眼,元徽月不解其意,疑惑地嗯了一声。
“刚才讲到卫灵公篇……”
夫子的声音不紧不慢,有了前车之鉴,元徽月再不敢造次,专心致志地看向书卷。
“‘众恶之,必察焉’,诸位以为何解?”
“对人人都厌恶的,必须认真考察,就像——”元徽月磨蹭了下,试探开口:“夫子,今早进京的那位封疆大吏,就是因为最近的流言,来被圣上考察的,对么?”
“嗯,解释得不错,但学堂里不要妄议朝政。”
元徽月还没坐稳,就听夫子自顾自搁了书。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乱的流言甚嚣日上,你们是何看法?”
元徽月:“我以为——”
有世家子倨傲:“古人言‘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但父母劬劳,子女尚有不孝,圣上再体恤百姓,他们也不会心存感激,不如严以待之,出兵镇压。”
一片附和点头:“正是,民乱不息,我们也难以安宁。”
有人与众不同,元徽月忙看去:“江浙一直是我朝赋税重地,向来治理颇好,学生以为,这件事说不定是奸人鼓动,只为栽赃谢氏。”
“的确,我也以为。”
怎么猜得又对又不对的。
元徽月失去出声的想法,看着右边空着的位置发呆。
楼观南他,又是为什么要动谢家呢?
一天的课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过去了。
元徽月刚想离开,又被李菩然半道截下。
“上次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有了与乐的建议,元徽月已经打消了巴结太子的想法。
李菩然却不想轻易放过她:“你……你随我进宫一趟!”
“不去。”
“本宫是命令你!”
元徽月狐疑地望了她一眼,点头:“那你让圣上下旨罢。”
“你别!”李菩然没法,拉住元徽月,软了声音:“不知道观南哥哥最近在忙什么,我想去东宫,你陪我一起。”
元徽月惊讶:“我们什么时候成这种关系了?”
“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看你知道什么流言什么封疆大吏的,你跟着给我解释,不然观南哥哥会以为我是白痴的!”
元徽月很想告诉李菩然,自己是一直被骂蠢货长大的,恐怕和白痴差不了多少。
“你去不去!”
去东宫说不定会听到什么消息。
元徽月勉强答应:“好罢。”
李菩然的脸让她和元徽月在东宫一路畅通无阻。
去过楼府后,元徽月看东宫的恢弘奢侈已经不稀奇了。
更让她在意的,是李菩然一路上的鬼鬼祟祟。
“你在做什么?”
“咳咳!”李菩然忽然停在原地,捂着腰,难受得倒吸凉气:“哎,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
“愣着做什么呀?快去找我皇兄,让他来背我!”
“李菩然。”元徽月凑到李菩然面前,指着自己的额头:“这是什么?”
李菩然一愣,向后退了两步:“脑、脑袋,怎么了?”
元徽月眼神下移,看着李菩然的腰没有说话。
李菩然后知后觉,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是真的疼,真的,你就帮帮我,去把我皇兄叫来嘛!”
元徽月见她就差哭出来了,叹气道:“在哪?”
“就前面最高那座正殿!”
元徽月将她扶到廊下,转身向正殿走去。
“你顺便给他说,赵姐姐可能要同他退婚,叫他千万做好准备。”
元徽月走回来,李菩然心虚地笑了笑:“随便给他提一句就行了。”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就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
“我不忍心亲口告诉他嘛,反正你和他又不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李菩然理所当然地抬起头:“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么?”元徽月不信:“就算让你把你的观南哥哥让出来?”
“就算——观南哥哥不行!”
李菩然果断起身,目光越过元徽月的肩,看到熟悉的人走近,她一下冷汗直流。
“你在看谁?”
元徽月刚想回头就被李菩然挟住双臂。
“是皇兄走过来了,你要是不愿帮我去说,现在站着不动总做得到罢?”
不,她两件事都不想做,她想回府。
但李菩然又以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
“说。”
“其实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你不是一直想坐皇兄身边么?”
虽然不太准确,元徽月倒也没纠正她。
李菩然越说越快:“你可以努努力去做太子妃,正好赵姐姐说了,她不想嫁给皇兄……”
“什么?”李焘风风火火冲过来。
李菩然怕得一抖,立刻脚下抹油溜走。
“你说清楚,赵檀静她说她不想嫁给谁?”
“你没听清么?李菩然的皇兄,就是你。”
元徽月好心解释,没想到李焘脸色越来越黑。
“就凭你也想取代檀静?”
元徽月忍不住玩笑的心思:“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李焘躲开几步,恶狠狠地剜了元徽月一眼,望向他身后。
“观南,你听见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此女品行不端,我实在忍无可忍!”
元徽月笑不出来了,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冷香拂过她的身侧。
“就因为你总说蠢话,赵檀静才不要你。”
夕阳坠下,楼观南系着玄色披风,轮廓融化在浅金色的光里,像是无视了元徽月的存在。
好罢,她三心二意好像成了铁一般的现实。
李焘替自己鸣不平:“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怎么就蠢了?”
楼观南瞟了眼李焘,漫不经心道:“同样的招数被人耍两次,叫不叫蠢?”
这是,说她?
元徽月情不自禁望向楼观南,而楼观南恰巧扭头,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元徽月低头,巧了,她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滚。”
李焘这句听明白了,但他绝不相信楼观南是在说他。
他立马看向元徽月,嫌弃道:“听见了,还不快滚?”
不受太子和楼观南待见,元徽月很快就被请出了东宫。
刚踏进元府,就碰见元汝舟的幕僚在院子里,正急得直打转。
“元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出事了!”
还有这种好事?
“怎么了?”
“圣上把老爷留在宫里了,完全打听不到消息。”
元徽月不以为意:“知道了。”
幕僚看见元徽月脸上的喜色,不甚赞同:“小姐,那可是你的父亲。”
“……”扫兴,元徽月偏头:“所以你在急什么,他也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