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带朱子曦随玄晖到达山间林苑之时,他已经传讯通知过连笙。
不过此处偏僻少有人烟,是郁昙专门用来逃避尘世喧嚣的清静地,外人短时间找不准位置。
因而朱子曦还有空闲在这悠闲沐浴,换一身干净舒爽的新衣。
偌大的庄园里,只有寥寥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埋头完成各自任务。朱子曦伤势未愈,行事多有不便,玄晖亲自为她备热水、打理长发。
两人举止亲昵,一旁的老管家不好说什么。毕竟郁昙交代过,把玄晖当作她的儿子,随他吩咐何事,照办就是。
如今这位小公子带一陌生女子至此,严重违反郁昙的规定。可玄晖坚持这么做,他们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替他暂时瞒过家主郁昙。
朱子曦盯着满桌佳肴,心神飘忽,始终没有动筷子。
“你确定告诉了师姐我在这吗?”
她怀疑玄晖在耍心机挽留自己。
“确定。他们到前山山口了,快了。”玄晖不停为朱子曦夹菜,“这些是你喜欢的,尝尝吧。”
“我不饿。”朱子曦抬头望向玄晖,愧意十足,“不久前,归云门一位师兄被人算计。我曾用他的木牌潜入妄尘楼招惹息风教,料想是他们报复错人。当时我也有用你的木牌,可有人找你麻烦?”
玄晖眼神一闪,迅速恢复镇静:“没有。”
朱子曦明显不信,准备追问更多。玄晖反问,莫非是近段时日没收到他的亲笔书信,叫朱子曦惦记了。
他甚至清楚朱子曦的每一封信件中,哪些话是用来问候朱晨璐、欲盖弥彰的,哪些是对心上人拐弯抹角的关怀。
朱子曦腼腆而重情,她不善言辞、不爱表达,玄晖却能大胆猜中她的情意。
“别说话了,专心吃饭,当心噎着。”朱子曦埋头,难掩面色羞红。
朱晨璐心里门清,她的五妹哪有闲心给自己写信,关心她是死是活。虽说朱子曦的确希望她孤身异地能安然无恙,但最令其思念挂怀的人,终归是交往更密的玄晖。
茶余饭饱,玄晖牵着朱子曦在院子里溜达消食,期间耐不住女孩好奇,还是解释了为何能在荒林中寻到落单的她。
郁昙常年久居晟国,少回魔域,玄晖偶尔被招呼来陪聊解闷。一来二去,他熟悉当地环境,知晓荒林情况。
既然提前得知朱子曦要从承州来贤州,他就明白该在何处迎接心上人。由于一直等不到人,他主动进入荒林,希望制造一个偶遇。
“荒林内部有冥阙,踪影难觅。”玄晖神情凝重,“前两天罗盘突现异常,恐生祸事,我便深入林中探查。没想到这是我们久别后第一次会面。”
“为什么没人去封印呢?”朱子曦低头沉思,“听萧师兄讲,当地居民带路一般不会出错,估计是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无人重视吧。”
“不错。且荒林冥阙与别处不同,从未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它仿佛受人操控,任意开放闭合,甚至改变位置。”
“神奇。”朱子曦叹到。
夏日炎炎,河岸柳树成排,枝上蝉鸣不止。
走过长长的林荫小道,朱子曦不觉烦躁或疲劳,反而浑身舒畅许多。
她想,勤加锻炼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虽然多次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倒霉,朱子曦依然死性不改,采摘路边的野果吃。
反正每次先给玄晖尝一口,酸的、有毒的,她都不要。若是甜的,她就勉为其难忍受玄晖的口水。
“我……以前修炼过魔道功法,体内有魔气。”朱子曦放下手里的桃子,忽然提起,“师父误以为我堕入魔道,说教过我好一顿呢。也难怪你将我视作魔教中人。”
“你师父说什么了?”玄晖忐忑不安。
“嗯,没什么,他建议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朱子曦抬头浅笑。
玄晖瞬间皱紧眉头,沉声探问:“你会听他的话,再次与我分手吗?”
朱子曦用力摇动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嫣然一笑:“你猜。”
见玄晖底气不足,半天没有反应,朱子曦踮起脚轻吻他的侧脸,温声道:“答案揭晓,我忠于自己的心,若你不负我,我决计不放手。”
少年眼底的阴霾散去,显露一抹柔情。
“我用云水玉净化了魔气,你控制住自己,别把魔气传给我。”朱子曦伸手戳向玄晖的心脏部位,“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为我考虑,你可别因一些小事误解他,对他不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捋一捋辈分,算算到时候去归云门提亲,该如何称呼我的师父和其他同门。”
“我明白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玄晖呼吸一滞,耳尖的薄红由脸颊蔓延至颈部,之后羞涩通过他那热得快冒烟的手传递至朱子曦处,两人齐刷刷变成了大红苹果,不再言语。
朱子曦微微侧目,一手捂脸,恨不得时光倒流把她这张破嘴抽烂。
平时与人沟通半天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怎么一面对玄晖总是犯花痴不矜持呢。
是为了师父的安危,才不是盼着嫁人成家呢。
日暮前,连笙终于踏风而来,萧景闻紧跟其后。
取回玉牌的第一件事,朱子曦把玄晖放出黑名单,低头查看这么久以来堆积成山的消息。
连笙关心她,不停唠叨,又伸手检查她是否受伤。朱子曦敷衍应付,用笑容告诉众人她无恙。
萧景闻郑重向玄晖道谢,接着便要带两位师妹离开。
朱子曦从身后搂住连笙,与师姐同乘一剑,依依不舍地转头向玄晖挥手告别。
遨游半空,她回头俯望人寰,玄晖黑衣雪肤,站定门前,茕茕孑立,无依无靠。
而她如今有牵挂她的师兄师姐相伴相随,并不孤单。
那个身影愈发渺小,逐渐隐没在云雾中,消失在山林间。朱子曦将额头抵在连笙背上,空出一手给玄晖传讯。
“余生漫漫,不止于一朝一夕。往后无数个春秋日月期待与你共度,望君珍重。”
文字和语音各一份。
刚完成施法,朱子曦立刻用脑袋蹭了蹭连笙,发出几声嘤咛。
连笙以为她旧伤复发,急忙放缓速度询问。朱子曦不说话,更用力地黏在连笙身上。
“看来你们和好了。不过师姐要奉劝一句,有些人表里不一,为人不可靠,也不值得托付终身。”连笙斜睨一眼萧景闻,“师妹千万要擦亮双眼,不要犯同种错。”
“啊?”朱子曦感到莫名其妙。
顺着连笙的目光看去,她顿悟了。
之前璎把萧景闻当作朱晨琰的替身,为爱痴狂。连笙是变着法子骂这位倒霉师兄呢。
“萧师兄幸苦了,映霜不该任性妄为,去吃些来路不清的东西,害得师兄受苦受难,实是抱歉。”
女孩言辞恳切,连笙迷惑不解。
萧景闻承认是他给朱子曦喂凛草,招致魔物;朱子曦却坚称是自己贪吃惹祸。
他们互相包庇,连笙找不到罪魁祸首,于是统一赖在息风教头上:“早前微生同我联系,说梁城是染的地盘,让我防备这人使诈暗害。此番多半不是意外,而是染故意设计陷害,对你们下手。师妹莫要自责。”
闻言,萧景闻身躯一震,豁然开朗。
微生忧和也派人告诉过他这件事。但他整天待在归云门,无需担忧魔教威胁,不太把告诫当一回事。
不想这刚出门就被埋伏,差点带着朱子曦一起死无葬身之地,萧景闻惭愧不已。
三人两剑,凌空飞驰,回到连笙临时借宿的小屋。
夜晚微凉,朱子曦穿好陪玄晖闲逛时脱下的外衫,跟随连笙进入院中。
不远处有几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朱子曦心生不安。连笙伸手挡住她侧边的视线,使她不得不朝前看路。
进入这户人家小院的第一眼,朱子曦看见一位面容冷峻的青年,一手端着一盘满当当的蔬菜、一手揪出一只秃尾巴的焦炭大橘猫,稳稳打点好一切,以待归人。
此人身后,两个孩童追逐打闹,捧着碟子欢声笑语,与檐下哀声叹气缝补衣物的老奶奶形成鲜明对比。
听连笙介绍,那青年名作徐兆行,与她志趣相投,正决定一起帮助这户人家渡过难关。
汪奶奶膝下三个孩子,大女儿杨桃今年十六,本与隔壁村的高大狗子订下婚约,准备今年年底成婚。不料飞来横祸,杨父带女儿进城采买一趟,一富家子见色起意,逼迫杨桃给他做第八房小妾。
杨桃不从,那胡家少爷胡锣抓走杨父说给她时间考虑。杨父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家人,杨桃忍辱答应了胡锣。可之后杨父满身是伤被人丢回来,半条命都快没了,至今不能下榻。
据杨父说,杨桃进那龟孙宅中首晚便失去踪影,次日清晨又遭人凌辱致死,尸体悬吊在胡家大门前,死状凄惨。
朱子曦逐渐记起这是哪段剧情。
承、贤二州有传闻,百年前一妒妇怨恨丈夫不能从一而终,抛弃糟糠之妻,因而死后化为厉鬼报复那些婚姻美满的女子,在她们的新婚夜将人掳走残害。
夺人所爱还不够,每次横生意外,城内总会有人陆续失踪,无人知其下落。传闻这是女鬼为自己挑选的迎亲人员,以弥补生前遗憾。
尤其是那些将婚礼置办得奢靡声势浩大的富贵人家,哪怕是添小妾,女鬼也不放过。
这还没完,女方死后不久,男方也难逃一劫。至多一个月,新郎会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婴孩啼哭时,被女鬼吸干魂魄,永世不宁。
调查过后,连笙决定与徐兆行假结婚,深入魔窟挖掘真相。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妒妇,全是息风教的染一手策划,满足他那奇怪的xp。二人顺便捣毁一处百日仙原料工厂,狠狠重创息风教。
就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女孩,连笙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好在至少连笙保护了未来的女孩。朱子曦轻轻叹息。
染手段下作,本事不大,恶心人的招数却不少。染有致命弱点,极易针对,她必须暗示连笙一番,叫师姐少栽点跟头。
上桌吃饭时,小男孩不断挑出烧糊的肉丝到他姐姐碗里,女孩又挑回去教导他不能挑食。
萧景闻见连笙给徐兆行夹菜,二人举止亲密。他不甘示弱,也不停往连笙碗中放些她爱吃的青菜,收到连笙好几个眼刀。
许是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吧,徐兆行的的厨艺实在是一言难尽。朱子曦礼貌性地尝了两口,然后说在玄晖那吃过饭,溜到一边去逗弄大橘。
她快速与沾满炭灰的小猫咪打好关系,并撺掇孩子们帮大橘洗澡,跑去溪边玩得不亦乐乎。
餐桌上,萧景闻投出羡慕的眼光。
溪水映照星光,静静流淌。
为橘猫洗去污迹的时候,不知从哪窜出四五个毛头小子,笑嘻嘻地往他们三人身上丢石子。
那几人拍手跳脚,口中诵着辱骂杨家女儿的歌谣,只将他人的苦难当作玩笑取乐,毫无怜悯之心。
朱子曦用身躯为杨家姐弟遮挡。
石头砸在伤口上有点疼,她闷哼一声,反手捏法诀弹回后续的攻击。
熊孩子们接连被石头精准打中,痛得昏天黑地,直哭喊着要找大人来教训朱子曦,不忘一路上咒骂她是吃人妖怪。
朱子曦懒得同小屁孩计较,掌心召出一道灵火将余下众人吓退,便继续洗猫去了。
杨家二女杨梅悄悄问朱子曦,是否能抓到杀害她姐姐的凶手。
女孩面容忧愁,眼下的乌青表明她为此事数夜难眠。朱子曦轻声安慰,表示一定会揪出凶手为杨桃报仇,杨梅依然闷闷不乐。
她的弟弟杨柳则开朗活泼,不停说服朱子曦领他入门修习法术,说他要惩罚坏人,长大后当英雄什么的。
一声喵呜声响起,小杨柳瞧见手背的爪痕流出血,立马哀嚎着跑开,全程哭爹喊娘。
弟弟一走,杨梅低声问:“胡家难道不是害死阿桃姐的罪魁祸首吗?为什么没人教训他们呢?”
“对啊,为什么呢?”朱子曦仰头遥望星空,没有正面回答。
“映霜姐姐你知道么,其实爹爹求助笙姐姐去向胡家讨公道,不过是希望多讨些钱来,供今后阿柳娶媳妇用,他们根本不在乎阿桃姐死得那么惨。”
话语间,杨梅已经抑制不住泪水。朱子曦将她搂在怀中,温柔抚慰:“他们也有苦衷的。如果真的只贪财,不在乎女儿,先前何必同那胡家的纨绔起冲突呢?女儿没了,他们心里肯定难受,可是你和杨柳年纪尚小,凭你娘一人支撑一家四口,委实艰难啊。”
“我和阿柳有帮娘干活,但是有混蛋故意踩坏我家的田,偷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杨梅泪如泉涌,心底无数苦楚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们说我家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以后我顶多给村头的老傻子当小老婆然后生一群小傻子。不能穿漂亮的婚服,不能办婚宴,不然也会像姐姐一样被女鬼盯上……”
“都怪姐姐招惹那个胡家公子哥,败坏了名声,引出一堆事端,害得日后我也不好嫁人。”
十几岁的孩子心思单纯质朴,毫无防备地向陌生人吐露心声。
朱子曦耐心倾听,适时纠正她的极端想法,予以支持鼓舞,令这个小姑娘不再担心未来。
诚然,站在杨梅的立场上,她不满父母的软弱,害怕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她怨天尤人,痛诉世道不公。
“映霜姐姐,我因为这事讨厌阿桃姐,是不是很自私?”她忸怩不安,“娘骂我万事只考虑自己不顾别人,是我的错吗?”
“你因此受了委屈,有怨很正常。”朱子曦沉思,“但是你不能一味地怨恨。先弄清楚,你究竟是讨厌阿桃姐,还是讨厌伤害过你和你阿桃姐的所有人?为自己做打算没有任何问题,咱们不要伤害他人就行了。人人皆有私心,人人皆有所欲,无可厚非。”
“呜呜呜,映霜姐姐人真好,阿娘整天嫌我事多烦人,你居然愿意在这浪费时间听我讲废话。”
杨梅准备抱住朱子曦痛哭流涕。
不料朱子曦一把推开她,拎起洗干净的大橘抱进怀里,道:“不是浪费时间,师门教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你心中不平,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今夜朱子曦与连笙一起挤杨家两姐妹的小床,萧景闻和徐兆行则在柴房将就。
杨梅特意把枕头分享给朱子曦,证明她并不自私,不过是没遇到乐意让她大方的人罢了。
朱子曦婉拒,简单用几件外衣折叠起来垫脑袋,取披风盖在肚子上遮凉。
虽然晟国夏季暑气蒸人,但她坚持旧习惯不改。
由于白天太累,即便蚊虫烦人,她依然入睡很快。
可是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白衣人指责她自私自利,言辞凿凿。
空荡荡的白屋中,充斥着那人高高在上嘲笑讽刺她的话。
她不爱听,却不得不听下去。
辰时,朱子曦终于被连笙叫醒,结束噩梦。
师兄师姐仍准点起床晨练,如在归云门一般勤奋自律。
以伤势未愈为由,朱子曦躲过一劫。
实际上不算偷懒,她确实身体不适。
昨晚杨梅这姑娘磨牙加踢人,她满身的伤口遭不住啊。
趁着无事,朱子曦尝试与伍昕通信。
贤州正是璇仪派的地盘,降妖除魔他们义不容辞。
杭令娴事先牵线搭桥使她们互相了解过。所以朱子曦非常大胆地发送“奇变偶不变”,可惜伍昕对不出下一句,而是来了句什么“有借必有贷”,她看不懂。
首轮对暗号以失败告终,二人之后的交流回归正常,专心研究抢新婚夜新娘的罪犯。
三言两语说不清,伍昕邀朱子曦至璇仪派一叙,商讨事宜。
“这么快?”朱子曦受宠若惊。
按原文内容,前期连笙在这件事上未获得璇仪派的支持和援助,伍昕与此更无半分关系。反倒有部分璇仪派人士借机指责连笙插手本门派事务,是对他们的蔑视,斥令连笙低头道歉。
当初在昭都,璇仪派的大小姐薛湛妍和连笙因聂沛恩结下梁子,少不了暗中使绊子。
谁料最终她的死法同杨桃如出一辙。
朱子曦不忍回忆,匆匆收起心神,让连笙带她去璇仪派一趟。
早餐有萧景闻出马主持公道,两个小孩也不谦让了,争抢着把最后一根青菜梗塞进自己嘴里,几乎快打起来。
姐友弟恭?不存在的。
朱子曦快速喝完粥便和师兄师姐一齐动身。徐兆行则留在杨家洗盘子扫地,十分熟练,没摆什么神仙架子。
他是仙人下凡,不结交仙门和不擅长做饭都不奇怪,为何会这般贤良淑德呢?
或许是他升仙前比较关注家庭吧,朱子曦猜测。
现下连笙依旧在和萧景闻冷战,朱子曦夹在他们之间,无暇关心徐兆行的前世今生。
“师妹一向潜心修炼,是何机缘结识了伍道友?”连笙问到。
当初在昭都,她们并无交集。
朱子曦借口道是左傲双心心念念想要伍昕的亲笔签名,所以派她去杭令娴那打听消息,继而接触伍昕本人。
连笙又问为什么要和萧景闻同行,暗暗贬损师兄只会拖后腿。萧景闻以朱子曦资历尚浅为由,表明自己身为师兄照顾师妹义不容辞,认真回复连笙的质疑。
分明是他们两人的战火,偏要在谈话时冷不丁扯上朱子曦一句。
就像低年级小学生吵架闹绝交一样,说得比谁都狠 ,实际行动半点没有,特别幼稚。
熬过这段艰难之路,朱子曦终于到了璇仪派的大门口。
与崇尚勤俭的归云门不同,璇仪派素来张扬,非常有大门派的风范。
一言以蔽之,璇仪派比归云门有钱。
前殿镶金石柱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各色灵玉磨成颜料绘成的壁画光彩陆离,经年不褪。继续深入,主建筑更是气势恢宏,檐角高啄,恍如展翅高飞的鹰隼,睥睨群雄。
肉眼可见的富裕家庭。
正巧伍昕在璇仪派管账,璇仪派能发展得这般顺利,其中定少不了她的功劳。
璇仪派第一偶像聂沛恩亲自迎接他们,朱子曦颇感殊荣。她扭头望见萧景闻垮起一张苦脸,顿时哭笑不得。
这人与连笙有些交情,若不是他的未婚妻薛湛妍硬造谣说二人有私情,连笙或许不会受璇仪派如此排斥。
不少人认识大名鼎鼎的相玉台魁首,碍于他们的大小姐脾气火爆,无人敢冒着被薛湛妍针对风险去和连笙一行人打招呼。
显然聂沛恩也有些尴尬,面对客人沉默寡言,表情不太自然。
是伍昕打破这场僵局。
会客室的装潢不比外面的建筑奢侈,整体朴素无华,顶多养两颗价值不菲的绿植作点缀,低调不失内涵。
刚见面,伍昕放下手中公务,跑上前与连笙勾肩搭背,贴着耳朵说悄悄话。朱子曦远远注视二人,保持沉默,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是她先来的。
“啊?”
只听一道疑声,伍昕回头望向埋没在人群中朱子曦,扯出一个笑容,松开连笙转而挽上朱子曦,佯装轻松。
“原来你才是映霜啊,小巧玲珑的,乍一下都没看到呢。”伍昕低头看向女孩,笑盈盈道。
她搂着朱子曦的肩膀,朝连笙眨眨眼,不改笑意:“我瞧这位道友有点面熟,一时激动认错了,方才说的话都是我瞎编乱造的,你可千万不要放心上啊,哈哈。”
“无妨。”连笙回以微笑。
朱子曦扫一眼周围四人,顿时有些自卑。
官方认证,连笙170,萧景闻187,聂沛恩185。
虽然没有路人伍昕的数据,但朱子曦发现伍昕比连笙还高……
这群人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长这么高。
她不过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啊,造什么孽要和这群巨人站一起!
“你上次那句‘奇变偶不变’究竟是何意?”伍昕凑到朱子曦身侧,谨慎发言,“我今天是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好奇不已,还望映霜道友指点一二。”
“是我在书上学过的一句咒语。”朱子曦眼神闪躲,突然放高音量,“我是伍道友的书迷,不光我,我们归云门好多师兄师姐都喜欢你的故事和设定,映霜可有幸与您交流探讨一下?”
话语间,她们携手溜进屋。伍昕吩咐聂沛恩去取她书柜顶珍藏的茶叶,好生招待客人。
聂沛恩如她所言招呼连笙和萧景闻入座。三人就贤州新人遭谋害的惨案展开讨论,举止拘谨含蓄。
“映霜道友当真对不出‘有借必有贷’的下联?”
一入屋,伍昕从堆满玉简与文书的木桌上收起某物,神色不惊。
“确实对不出。”朱子曦紧张地掐起手指,略感失落,“我很好奇,伍道友书中的诗词都是自主创作的吗?比如翁衿晓对申怜君的内心独白那段,‘世界最遥远的距离,是思念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朱子曦毕竟才高中肄业,水平有限,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伍昕化用他人语句。
她二刷《夜闻笙》,终于察觉其中部分内容的异常。
考虑到《忱星》作者同为国人,这个世界有古代文学甚至近现代的都不奇怪。
但是作为一本传统又不那么传统的修仙小说,怎么着也不该掺进国外诗歌吧!
“啊,这个嘛……”伍昕轻咳一声,“这是一位外海老者所创,我仅是借鉴,不是原创。”
“这位老者的尊名可是泰戈尔?”
“对对对,你怎么认识?”伍昕头点得跟筛子似的,“莫非你真的?”
对方两眼放光,不肯先开口,朱子曦犹豫不决,念了诗歌开头的两句英文。
其实她发音挺标准,咬字足够清晰。可是伍昕表情茫然,背过身去不知在做什么,她怯怯询问这是否是原文。
“许是我记混了。”她懊恼道。
“不是不是。看来咱们是老乡啊!”
眼前之人突然张开双臂抱住自己。朱子曦同时发现,伍昕隐隐颤抖,声音渐哑。
一道没有感情的朗读声响起,正是刚刚朱子曦背诵的内容。
接着,她低头望见伍昕手里发光的频幕。
那玩意别提多眼熟。
“你怎么还有手机玩?”朱子曦颇感不爽。
同样是穿越进异世界,她深陷泥潭,挂在反派暗杀名单上生死难料,动辄伤筋断骨性命攸关。
凭什么伍昕可以在璇仪派锦衣玉食,广受众弟子爱戴,闲暇之余写话本赚外快,扬名天下。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
而伍昕听见朱子曦说出那个熟悉的名词,更加心潮澎湃、老泪纵横:“姐妹啊,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这么久了,居然能碰到老乡!你快告诉我,你有没有系统,或者有没有收到什么任务,保证做完送你回家之类的?”
虽然朱子曦也不愿打破伍昕的美好期待,但这事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没有。”她垂眸,不去看伍昕失望的表情。
预料之外的是,伍昕释怀大笑:“没有就算了呀,小妹妹不要难过,以后我们一起寻找回家的方法。”
纵是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伍昕仍抑制不住心中万般悲怆。
“我明明记得,初来时有一人对我嘱咐过些什么,但是我不记得她具体说了什么。”
朱子曦抱住抽泣的女子,继续听她边哭边逞强安慰自己。
“一定,一定会回去的,他们在等我。”
“我不回去。”朱子曦小声呢喃,“我没有亲人。”
闻言,伍昕愕然抬头,眼底多了几分怜惜。
“没关系,国家对孤儿有扶助政策,你努把力,不至于沦落街头填不饱肚子。”
“不是。”朱子曦推开伍昕,语气越发坚定。
伍昕调整情绪,不做强求:“若是你在此有了放不下的人舍不得走,我不拦你。只是希望小妹妹你别出卖我,把我的身份透露出去。”
“不会的。”朱子曦承诺。
她告知伍昕,起初她自以为孤苦无依,因此期盼与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伍昕认识。后来她结识了新朋友,已不再孤单,所以情愿在这永远生活下去。
她问伍昕可知穿书一事。伍昕不知,她简单讲述《忱星》的故事情节。
伍昕立刻用手机搜索相关资料,朱子曦震惊这玩意居然不用联网。
“而且不需要充电。”伍昕得意洋洋,“唯一的缺点就是加载速度有点慢,软件也不能更新。”
半晌,二人眼前依然是一片空白。
“可能是不允许窥探天机?”伍昕猜测,又退出界面飞速打字,随意搜索其他东西。
朱子曦看见屏幕上出现图文,唏嘘到:“咦,讨厌的规定。”
“对了,你是何时穿越的?”
伍昕摁下关机键,关于“失踪后多久会判定死亡”的词条随之一暗。
朱子曦如实相告。
“那才过了四个月,幸好。”伍昕窃喜。
“你原名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朱子曦问,“我和这具身体的原主名不同,姓一致,并且无法告诉别人我的真名。”
她嘴唇翕动,发觉能够同伍昕讲述不少无法与玄晖坦白的事,喜上眉梢,一一述明真实信息。
问及来历,伍昕一顿,黯然道:“我忘了。”
“包括自己的出身、父母的样貌,家住何方,全忘了……”
所以不能回应朱子曦的暗号。
朱子曦收起笑容,不解道:“因为相隔太久?那挺正常的。”
毕竟伍昕孤身在这地方度过百年有余。
她寻找能自洽的理由,却见对方摇头否定:“不是。”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在遗忘。哪怕私下做好记录也不可避免,它们在脑中模糊直至彻底成为一片空白。后来一次负伤,有人为我检查身体,发现我的神魂正日渐消散。”
“开始我如你一般,许多事无法诉诸于口。现在不受此限制,我想未必是好事。”
伍昕毫无波澜:“我不属于这里。如果再不走,恐怕总有一天我将消弭于此,神形俱灭。”
女人的话太过无情,朱子曦一时无法接受。
难怪恒瑜教唆她去抢占璎的命格……
她不自觉抚摸颈上的吊坠,心头涌现一股不安。
早前璎说想看风景、想教她最大限度发挥神玉效力、想离她再近点。朱子曦把神玉制成的平安扣时刻戴好,挂在胸前距心脏几寸的位置,洗澡睡觉都不曾摘下。
“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叫其他人伤害你的。”她对璎保证。
绝对不会。
约莫一个时辰,私房话讲得差不多了,伍昕带朱子曦去见其他人,商讨如何解决贤暗中作乱州的魔物。
干正事时,聂沛恩与连笙暂且丢掉过往的不愉快,交换现有情报,情态自然大方。
唯独萧景闻,不受连笙待见,不清楚事件前因后果,只能在一边默不作声,看着这对男女一唱一和,夫唱妇随。
呸呸呸,什么夫唱妇随。萧景闻一刻钟内喝了八次水,张望隔壁屋门,盼星星盼月亮盼朱子曦来救场。
二人一现身,聂沛恩敏锐地察觉到伍昕面露疲色,立刻起身上前关怀。
而朱子曦抱着一沓沉甸甸的书册,神色同样凝重。
萧景闻主动给她拎包,问发生了什么。朱子曦勉强微笑,甩锅说左傲双要抢她的书,所以不高兴。
她胡诌八扯的,萧景闻居然真信了,随口斥责躺枪的左傲双几句,表示回去定会为她做主。
一旁的连笙偏过头摸了摸鼻尖,小声帮左傲双狡辩,结果是越描越黑,硬生生把程凝和白榆一起拖下水了。
见他们终于有缓和的迹象,朱子曦长舒一口气。
这么大人了,还不让她省心。
注意力放回案件上,之后换由伍昕主持大局,细细分析这些年案件的共同点。
璇仪派并非坐视不理魔物害人。他们曾布下天罗地网,派高阶弟子扮演新婚夫妇,亲身上阵诱敌,最终全以失败收尾。
伍昕惋惜道:“有两对新人不是假成亲,他们在城里见到了女鬼,却是悲剧重演,无人生还。”
女鬼实力不容小觑,专挑真夫妻下手,他们再不敢轻视。
“后一对的师兄不愿妻子受伤,穿上裙钗以新娘的身份拜堂,依然难逃魔掌。”聂沛恩黯然无神,“那位师兄死法与其他女子相同……甚是屈辱。而师姐难以接受,见到女鬼时与其争斗,被一击毙命。”
“那时女鬼喝退旁人意欲离去,谢师妹本有机会活命。”伍昕伸手捏紧额心,头疼不已。
璇仪派有意隐瞒此案,外界不知女鬼有口能言。
另外,伍昕将一处隐秘细节告知连笙。
“所有遇难新娘脸上都有痣?”朱子曦惊讶。
原文中,不过是连笙见了下一位遇害者的尸体,碰运气似的瞎化妆添了一笔。竟真让女主角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是伍昕怎么能确定的呢?她不是对门派大事不管不顾,一心想着回家吗?
朱子曦心生疑虑。
同时,聂沛恩自暴自弃,话语里充满对擒魔的不自信,劝连笙不要压力太大。
嗯……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他未婚妻薛湛妍。
这死小子,老婆不出事不明白事态有多严重啊!
连笙若有所思。
一行人出门,准备去璇仪派别处逛逛,“正巧”碰上薛大小姐。
薛湛妍众星捧月般受人左右拥护,昂首阔步走向他们。
瞥见连笙,她视若无睹,笑着对伍昕打招呼,挽起聂沛恩的手臂便开始软语撒娇,将自己的未婚夫与众人分开。
聂沛恩走了,换由伍昕亲自招待客人。
几人依然兴致盎然,不受这一插曲的影响。
如今连笙也是小有名气,于情于理璇仪派都不该怠慢他们。
朱子曦又公费旅游一趟,收获颇丰。
*
他人眼中,薛湛妍与聂沛恩携手同行,笑容灿烂,沉浸在男方的宠溺中,今后必会幸福一生。
一旦四周无人,她立刻甩开聂沛恩的手,拿出帕子反复擦拭手心和衣袖。
“魔族的杂种,真晦气。”
她完全不在乎聂沛恩面色微沉,依然高傲地自说自话:“是父亲赏识你才收留你、好心给你一口饭吃,你怎么有脸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定下本月月末成亲吗?大小姐又有何处不满?”聂沛恩扭头望向不远方的假山假水,心生烦闷。
“为什么不邀请你的家人?你表哥彭师兄就在璇仪派,你竟不许他来,难道不是瞧不起我?”
“我不许他来?彭维年这么告诉你的?”
聂沛恩的目光带着一股寒意,落到薛湛妍身上,令她惶惶不安。
“除了你还有谁?小心眼。”她后退几步,故作镇定。
“薛大小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你这副蠢样。”聂沛恩轻蔑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被一个甜言蜜语的人渣诱骗,丢了自尊和清白,仍给人渣……”
男子扬起唇角,视线下移,极其不屑:“生儿育女。”
“你!”薛湛妍挥起手掌准备扇人,不料聂沛恩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石柱上一推。
薛湛妍重重摔在柱子上,小腹一阵剧痛。她紧捂住腹部,痛得骂娘,不过是骂聂沛恩的娘。
“你娘给魔族狗生儿育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给你爹撑腰?哼,我知道了,聂师叔根本不是你爹,你爹是魔族狗,你是小魔族狗!”
听着薛湛妍逐渐暴躁,言语越来越粗鄙,聂沛恩依旧保持微笑,淡然处之。
他漫步上前,捏住薛湛妍的脸颊,似是在逗弄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大小姐胎气不稳,可要喊几个医修过来瞧瞧?虽然表哥在外养了不少女人,但至今尚未有一儿半女,大小姐的肚子争点气,早日给彭家生个大胖小子啊。哈哈。”
“狗杂种!”薛湛妍背靠石柱,头冒冷汗,“果然和伍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是一类人。”
“多谢夸奖。”
聂沛恩眼神阴寒,薛湛妍剩余的咒骂堵在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他甩手松开薛湛妍,女孩雪白细腻的脸庞上留下两道红印,格外显眼。
眼见男子背影隐没在蜿蜒的长廊和绿树之间,薛湛妍暂时松了一口气。
随着心底的怒意蔓延开,她一手抚过玉牌,传讯熟人。
“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