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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关系

    一方屋室装潢素雅,断断续续传出细弱的呼喊声,却被紧闭的窗门隔断。

    屋内三人,一站立、一半蹲、一倒地不起。

    噗呲一声,鲜血迸溅,玄晖的衣角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红。

    他默默站远,将剑身的血迹抖落,然后收入鞘中,垂眸注视面前满手血污的少年。

    “我就不该陪你趟浑水。”

    他讨厌身上血与汗混杂的恶臭味。

    地上奄奄一息的青年苦苦挣扎,呜咽不停。唐生豫一刀刀剖开他的心脏,把一颗漆黑圆粒嵌进去,又用针线缝合伤口,动作熟稔。

    接着,唐生豫两指一并,念咒唤起非人非魔的青年,令其抖动四肢,像提线木偶一般直起身,僵硬地踏出门槛,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步伐规律而不自然。

    作案者则飞身攀上屋檐,居高临下观赏大戏。

    只见青年在院中四处奔逃,抓住一人便指着刚才的屋子,张牙舞爪、咿呀乱语。

    旁人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于是探头凑近些,青年突然口冒青烟,耳中探出一片卷曲的嫩叶。嫩叶舒展,长成深绿的老叶。

    而后,一根新生的枝条顶出眼球,直弹到眼前人颧骨上。女侍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却无法挣脱桎梏,被迫忍受黑血拂面的折磨。

    与此同时,青年面目扭曲,皮肤如树皮一样干枯。

    周围人找来帮手,青年已然成为魔核的肥料,再无半点生息。

    临死前,他伸手摁住从口腔钻出的树干,试图将它按回去。

    他失败了,死得格外痛苦。

    “走吧,下一个速战速决,我晚点还有事。”

    玄晖镇静自若,拍拍唐生豫的肩膀。

    “你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唐生豫跟上玄晖,语气中透着失望。

    “她不是树,我不会死。”玄晖反驳到,“再多嘴以后你的大仇自己报,我没闲工夫。”

    饶是唐生豫走南闯北,广交朋友,也不曾见过这般没有底线的痴汉。

    “不是我说,那女人差点杀你啊,你怎么还敢和她在一起!”

    “她心软了,因为她心里有我。”玄晖快步流星,眼底带笑,“之前一切怪我。是我不够信任她,辜负了她……”

    “闭嘴吧你。”唐生豫受不了了。

    这天杀的恋爱脑究竟是哪位高人养出来的?

    纵使唐生豫有万分不情愿,玄晖仍强行为同伴灌输“天大地大,老婆最大”的忠贞理念。

    朱子曦不喜欢玄晖对外大肆宣扬二人的关系,玄晖只好讲述给挚友听,满足一下分享欲。

    “是是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

    没办法,唐生豫需要协助,不能踢走玄晖单干。

    “多谢。”

    对方厚颜无耻,唐生豫无言以对,随口一问:“那如果你成亲,会告诉你的生父吗?”

    闻言,玄晖哑然失色。

    “郁杳前辈死无葬身之地,你打算放过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原本郁杳前辈与喻重睿前辈两厢情愿,偏偏那人横插一脚,酿成两位前辈的惨剧。”

    “喻前辈待你视如己出,你当真无心为他复仇?”

    耳畔的声音勾起玄晖的弑杀欲。

    倒不是为那个曾经虐待过自己的刽子手。

    可下一秒,一副纯粹的笑颜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抹平过往的曲折。

    玄晖沉声道:“不了,我会亲自见他一面,再做决断。”

    “所以你的生父是谁?”

    玄晖不语,加快脚步,朝某处村庄赶去。

    其他人都不重要。

    日夜思念的女孩在等他。

    她言阅川人善,他信她。

    *

    伍昕精力充沛,对朱子曦这一同乡尤为热情,拖着她东跑西跑,几乎把偌大的璇仪派逛了个遍。

    连笙和萧景闻还在身后拌嘴,伍昕邀朱子曦日后再叙,带她去自己的秘密基地,见识些新奇玩意。

    朱子曦羡慕伍昕居然能带道具穿越,那可是手机,能上网的手机,她从前的最爱诶!

    “不羡慕,我有璎。”回到村子,她摸着颈上的吊坠,自我安慰。

    隔壁农户们听说连笙道行高深,时常上门算命祈福,不过连笙关心作乱的妖邪,顶多给人看看小病,并不图财。

    萧景闻与连笙同往,徐兆行去镇上办事,杨家人下地干活。在外与人交流闲逛多时,即使有猫猫狗狗作伴,朱子曦依然疲乏,便独自守家。

    此刻阳光暖人,正是补午觉的上好时机。

    她迷迷糊糊趴在院中的木桌上小憩,怀里搂着洗干净的大橘猫,脚边有一只大黄狗吐着舌头转圈圈,似乎在等待朱子曦的投喂。

    突然,一阵狗吠惊醒梦中人。朱子曦身躯猛然一震,吓跑了大橘。

    抬头,正对上玄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她抚住胸口,躁动的心逐渐重归平静。

    “怎么在这睡觉?”玄晖张望四周,发现这地方条件恶劣,朱子曦在这肯定会受不少苦。

    他皱了皱眉,犹豫道:“此处偏僻荒凉,怕是容易招惹妖魔,你要不要随我去贤州城里住?恰好你们能监视胡家人的举动。”

    “不了。”朱子曦连连摆手,“且不论师兄师姐那关过不去,我也不太关心那胡家公子的死活,他自作孽,活该被女鬼盯上。”

    玄晖在朱子曦身旁坐下,望见她憔悴的黑眼圈,怜惜不已。朱子曦解释是夜晚蚊虫扰人,不是有意违背医嘱。

    女孩言辞凿凿,玄晖让她张嘴,瞧了一眼舌苔,直接扔进两颗药丸。

    朱子曦尝到苦味又要吐,玄晖立马覆唇堵住她的嘴,迫使她乖乖吞药。

    完事,他不依不饶开始说教:“听话。你的身子骨本就弱,上次还学我施展九苍荧火,亏损了元气,今后更应注意。”

    说来惭愧,同为异世者,伍昕身强体健,朱子曦却体虚易乏。

    三天一小伤,十天一重伤,她不虚谁虚。

    眼前之人实在唠叨,朱子曦不耐烦地捧上玄晖的脸颊,担忧道:“我记得你同样伤势不浅,在家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若我道没有,你要亲自来我身边监督吗?”

    瞥见朱子曦满脸讶异,玄晖忙收回那句话,从袖中取出一物。

    “这是魔域特有的萤石,无需注入灵力便可散发不灭之芒。你不是说怕黑吗,拿去照明用。”

    朱子曦接过鹌鹑蛋大小的墨色圆球左右查看,发现这石头通体乌黑,光滑可鉴。

    “好像一颗眼珠子,是打哪弄来的?”

    “上月击破天冥魔鸟的据点,从魔鸟腹中剖出。”

    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与魔物战斗的艰辛。

    “啊?”朱子曦把石头塞回玄晖手心,不停擦手。

    玄晖浅笑:“据说这是远古某任魔王心上人的眼睛,能为身处魔域的人或魔指明方向。传言不知真假,但此物的确有指路的奇效。你试试驱动它。”

    闻言,朱子曦稍一心动,球体闪烁起暗黄微光。玄晖将手盖在她手背,球体骤然一凉,散发明亮的冷光。

    “它是不是不喜欢我。”朱子曦委屈道。

    “没有。”玄晖耐心讲解,“此物源自魔域,尚未熟悉人间气息,难免失灵。日后你去魔域,可以带着它。”

    “我去不了魔域。在梁城时,靠近冥阙一步都浑身难受。”朱子曦果断拒绝。

    按照常理,没有魔族血脉的普通人完全不能进入魔域,朱子曦也不例外。

    玄晖一愣,眼神闪躲。

    “这样么……那更好,你不属于魔域。”

    “你也不属于魔域,你属于我。”朱子曦掰过玄晖的脸与他直视,认真道。

    “嗯,属于你。”玄晖朝她展露笑颜。

    朱子曦追问关于魔域的事情,玄晖娓娓道来,满足她的好奇心。

    魔域的天空有凶残的食人飞鸟盘旋,地面有无数险恶的魔兽栖息,日夜不休骚扰魔族民众。

    分明仅年长朱子曦几个月,但玄晖显然阅历丰富许多。

    他对魔域每一处角落了如指掌,熟知各种魔物的特点和弱点,深谙魔域的生存之道。

    朱子曦鼻头一酸。

    这得是吃过多少亏,栽过多少跟头,才能这么熟练?

    “魔域深处有一片幽林,林中树木非人非妖,却同时具有人的面庞躯干、妖的阴邪之气。树魔常幻化人形诱骗魔族入林绞杀,夺其生魂,啖其血肉,唯有九苍荧火堪能抑制。因此我们魔族必须保证有人精通此法术。”

    “辛苦你了。”她刚低头,又被玄晖挑起下巴。

    “九苍荧火伤身伤神,不可擅自使用,亦不可外传。”

    玄晖神色肃然,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朱子曦皱着眉头答应了。

    她忽然提到:“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能够证明我的来历。”

    女孩眼眶湿润,紧盯着萤石。

    “先前是我犯蠢,你自然不会与息风教有关联。”察觉到朱子曦介怀此事,玄晖抱有歉意。

    “不,我希望你信任我。守护族人已令你筋疲力竭,我不愿你心有旁骛。”朱子曦缓缓道,“齐安的死是我的心结,你们那么渴望离开魔域、那么渴望光明,我希望你成功。”

    “会的,一定会成功的。”玄晖抱住朱子曦,喃喃自语。

    杨家三人拎着几箩筐新鲜菜回来,正巧碰见二人交耳相拥。

    杨柳大哇一声,杨梅赶紧放下篮子捂住自己和弟弟的眼睛,蒙着弟弟的手格外严实,自个则边空出一条缝隙偷看。

    朱子曦被这一声巨响吓到,立马推开玄晖上前帮杨母拿东西。

    萤石交还给玄晖,因为相较而言,他更需要此物。

    这一次玄晖长记性了,交代过连笙必须盯着朱子曦每天按时吃药才肯罢休。

    而朱子曦内心忐忑,玄晖把她描述得太弱柳扶风了。

    明明璎身体强健,经受过多番挫折仍不屈不挠;玄晖使用九苍荧火的次数比朱子曦更频繁,也没见他这般病态难愈。

    伍昕的话萦绕耳畔,朱子曦双手抵在额头,闭上眼睛沉思良久,心绪如麻。

    日渐消散的神魂,终将逝去的生命……

    她回忆往事,发现部分记忆确实模糊许多。

    是自然遗忘,还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排斥?

    朱子曦不知道。

    不过她猜想,自己估计不会与这个世界的人一样,死后步入轮回,转世投胎重历人间风雨。

    连笙望见师妹失神,上前询问。朱子曦只道是担忧恶鬼一日不除,恐怕会继续伤害无辜之人。

    萧景闻也来安慰,表示定会将一切邪恶绳之以法。

    昔日,二人一齐下山扶危济困,倒是配合默契心有灵犀。

    这些天的合作令他们关系缓和不少。

    期间,萧景闻坦白了心意,但连笙早已走出失恋阴影,不愿表现得对他难舍难分。

    夜里,杨梅酣然入睡。连笙察觉朱子曦辗转难眠,邀她月下漫步,诉说压抑在心底的秘密。

    孩童时期的陪伴使连笙对年长者心生依恋。后来她有了正常人的情感,以为这是爱情,便芳心暗许。

    诚然,那日偷听得知萧景闻于自己无情,连笙悲愤交加。

    “我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她直言,“不是单纯的悲伤。还有一点羞愧,为过去对师兄产生的幻想感到羞愧。”

    “说来惭愧,我曾忧虑,若是有朝一日萧师兄向我求亲,师妹可会心生不快。”她用手挡住半边红透的脸,继续道,“毕竟大家都知道师妹倾慕萧师兄多时。”

    “我第一个祝师兄师姐白头偕老、永远幸福好吧。”朱子曦插嘴,悄悄抱怨璎搞替身连累她被误会。

    连笙把脑袋埋得更低:“不好。我只是想同师妹发泄一下,师妹千万别嘲笑我。”

    得到朱子曦不嘲笑不外传的承诺,连笙开始讲述这半年来为吸引萧景闻的注意,做过的一系列蠢事。

    包括但不限于:和左傲双勾肩搭背观察萧景闻有没有吃醋;找机会去跃鳞宗结交新朋友打探萧景闻的近况;故意在倾慕萧景闻的女修面前暗示他们关系匪浅……

    如果是朱子曦,必定要让黑历史烂死肚子里,不叫一个活人知晓。可连笙不介意,反而颇有兴致与人分享。

    “早些时候我本欲在归云门一心修道,最后竟沉迷情爱整日诚惶诚恐,不问苍生疾苦,实是有愧于师长谆谆教诲。”

    孤身执剑入世,连笙感悟人间冷暖,观荣辱兴衰,心境沉稳许多,不再为情所困。

    朱子曦懂了,连笙不理萧景闻纯属是嫌麻烦才没把人移出通讯黑名单。

    “听前辈说,修士修炼至一定境界可能会生心魔,阻碍修行。不知我的心魔是否会与萧师兄有关。若与师兄有关,消灭心魔应该没什么难度。”

    连笙单手托腮,仰头遥望明月,笑意正浓。

    她望向朱子曦,笑容稍有收敛:“师妹的心魔是什么呢?”

    “我没有心魔。”朱子曦窥见连笙眼底的寒意,不禁脊背发凉。

    “是吗……没有心魔困扰是好事,夜深露重,我们回去休息吧。”

    连笙挽上朱子曦的胳膊,依旧温柔可亲。

    *

    不知是朱子曦身负百日仙的缘故,还是先前尾随她的怪人的同伙,村里作乱的魔物日渐增多。

    虽不至于闹出人命,却也异常烦人。

    因此连笙和萧景闻携手除魔降妖,向村民传授一些简单的抵御之法,整日奔波忙碌不见人影。

    两日后,城里传来消息,欺压杨家老小的胡家公子胡锣死了。

    据受雇保护胡锣的人所言,是抓走杨桃的女鬼作祟。

    那女鬼太过强横,璇仪派几名高阶弟子束手无策,勉强保住自己一命,然后眼睁睁看着胡锣被吸干魂魄,一点点失去生气。

    事后璇仪派几人噩梦缠身,醒来也神志不清,只会学习刚出生的婴孩啼哭不止,无法沟通,吐不出任何线索。

    连笙决定去胡家验尸,求徐兆行带路、朱子曦陪同、萧景闻看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临走前,萧景闻嘱咐朱子曦在外面行事多加小心,不要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朱子曦清楚师兄是担心之前的悲剧重演,所以郑重答应了。

    这段时间贤州城内人心惶惶,民众无不担心鬼怪下一个盯上自己,大多取消近期的喜事,等过一阵风头再做打算。

    胡家听闻连笙是此届相玉台冠军,对他们以礼相待,出重金求庇护。

    连笙不收钱财,直入主题请求查看受害者的尸体。不料胡家人坦言,当时璇仪派弟子癫狂无状,竟无意识间抽刀砍碎胡锣的尸体,又施法焚毁残肢,不留余地。

    倘若不是这几名弟子与胡家沾亲,他们绝无可能不付代价就回门中修养。

    协助胡家人处理完胡锣的身后事,连笙心生疑窦:“胡家没有焚过灵火的痕迹。是他们说谎了,还是另有原因?”

    徐兆行分析:“胡家并无理由说谎。他们饱受邪物煎熬,盼着连道友早日降服邪物。而且,那未必是灵火焚尸。”

    连笙回头扫了一眼胡家的引魂幡,“莫非是亡灵的阴火?但为何女鬼要毁尸灭迹呢?”

    朱子曦跟在他们身后,推测:“这胡锣强抢民女,平时也是荒淫无度,磋磨百姓毫无底线,许是那女鬼看不下去了,为民除害。”

    连笙不认同这一说法:“害人的女鬼良心发现为民除害吗?不过我倾向于相信女鬼是杨家祖先,有意为后辈报仇。”

    “不失为一种可能。”

    言谈间,徐兆行突然顿住脚步,微微侧目,像是在寻找什么。

    连笙见他踌躇不前,问到:“徐道友可是发现什么疑点?”

    “没有。”他垂眸一叹,按照行程安排,带两个女孩去城里修士聚集地采买符纸和丹砂。

    *

    “他在附近。”

    郁昙眼角含泪,神色慌张穿梭于人潮。她一手摁住心口,左右扫视每一张人脸。

    魔族常年深居幽暗之所,又因佩戴缃石镜有损视力,郁昙必须凑到别人跟前才可看清容貌。

    “不是这个。”

    她愤恨推走认错的人,继续跌跌撞撞向前奔跑,嘴里喃喃不停。

    “在哪?他到底在哪?”

    玄晖向路人为郁昙的失态道歉,追上她,怕出意外。

    数十年来,郁昙情绪稳定,如同摆脱了诅咒的普通人,久居人间不回魔域而不受负面影响。

    所以她一直悠然自在,这是玄晖首见郁昙面露悲色。

    女人脚步渐缓,抚在心头的那只手揪紧丝绸衣料,似是要剜出一颗心。

    随她的目光而去,玄晖望见一白衣男子身姿挺拔,正为身前的青衣女子挑选合适的步摇。

    一道刺耳的尖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徐兆行抬眼一瞧,神色漠然。连笙翩翩回首,发间的步摇晃荡不止,叮当作响。

    “那位姑娘是徐道友的朋友?”连笙取下步摇,让店家包好两支同款的。

    “不认识。”徐兆行回答得非常干脆,伸手护住连笙准备离去。

    连笙反手拉住徐兆行的胳膊,笑盈盈道:“不过那姑娘身侧之人与我师妹相熟,他们二人定是要叙一叙的。我们还是去打个招呼吧。”

    他们刚上前一步,郁昙抵着额头抹泪的手一甩,拽过玄晖的手臂,不顾对方万般抗拒,坚持将他拖进漩涡。

    朱子曦揣着几盒新鲜出炉的矿石颜料兴冲冲出门,便看见这一幕。

    一个陌生女人与玄晖拉拉扯扯亲密无间,不断念叨同新欢生活得多么多么美满,咬牙切齿向徐兆行炫耀。

    但是徐兆行无动于衷。一旁的连笙手足无措,鄙夷地望向玄晖,捂嘴难言。

    受到惊吓的玄晖顾不上思考郁昙因何发作,全程自我辩解,告诉连笙自己与女人没有半点关系,不要误会。他动作轻柔没能挣脱束缚,不欲伤及郁昙。

    咚的一声,五彩琉璃瓶摔成一地碎渣,各色颜料飞溅,混合一体难以分清。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朱子曦转身就跑,连笙和玄晖立马丢下二人去追。

    徐兆行迈出一步,郁昙张开双臂挡在他高大的身躯前,试图唤回故人。

    “在下一介散修,并非姑娘的……亡夫。”

    他格外加重“亡夫”二字,提醒郁昙往事易逝,莫再执迷不悟。

    “不是这样的,你保证过会有重逢之日,求着我等你!”郁昙直指怦怦跳动的心脏,声泪俱下,“这里,有你留下的法印。”

    下一秒,她扑在徐兆行怀里,用仅一人能听闻的沙哑声音诉到:“是你的法力令我得以脱离魔域,如常人一般享受光明。你怎么可以说不认识我?”

    徐兆行捂住郁昙的嘴,这些话是他们的秘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在徐兆行的牵引下,郁昙擦干眼泪来到僻静无人处。

    “方才那女子是你什么人?”她厉声质问。

    “与你无关。”徐兆行神色不惊,低头摩挲佩剑的挂穗。

    “这不是我送你的。你变心了?”郁昙仔细观察挂穗的材质样式,瞬间崩溃痛哭。

    “郁姑娘不应问问为何我的法印能克制你的诅咒吗?”

    此刻的郁昙抽咽不止,根本无法回复徐兆行。

    他无奈拿出一块手帕为郁昙拭泪,柔声道:“怎么哭成这幅模样,至于吗?”

    “你弃我而去十余载杳无音信,还不许我难过吗?”郁昙终于顺了气,看向徐兆行时,眼里并无恨意,尽是与爱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一双纤白的手缠上脖颈,眼见女子的红唇距离愈近,徐兆行立即起身退步,面不改色拱手行礼。

    “郁姑娘请自重。”

    听闻此言,郁昙先是一僵,慢慢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而后哂笑到:“那当年徐公子与我洞房花烛时为何不自重?”

    她又讲起二人的过往,力证他们曾毫无保留地爱过彼此。

    郁昙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没有动摇徐兆行半分。

    “郁姑娘对徐某的情源于外力。在下拿回失物,姑娘便再不会为一个死人牵肠挂肚了。”他缓缓靠近郁昙,步伐沉稳。

    “别怕,不痛的。”

    徐兆行温声细语安慰郁昙,伸手探入她层叠的衣襟,触碰到一抹柔软,猝不及防用指尖敲击三下,几缕青光漫出汇入自己体内。

    一阵剧痛袭来,郁昙紧抓住徐兆行的衣袖,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接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逐一流血,弄脏了纯白如雪的衣裙。

    见状不妙,徐兆行立刻停手,将法力原路输回,肃声问:“怎么回事?”

    眼前之人没有回应,她眼皮下垂,虚弱倒地。徐兆行横抱起失去意识的郁昙,思量片刻,转身朝一个方向离去。

    *

    “映霜!”

    玄晖终于追上朱子曦,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准备解释。朱子曦毫不犹豫甩开他,直接亮出半截剑逼他退下。

    “骗子。”她一字一顿,心底万分委屈。

    再回想起当初为挽回玄晖,她又是软语讨好,又是亲吻抚慰,羞愤之情溢于言表。

    眼见前人越靠越近,几乎把脸凑到剑刃上随她处置,朱子曦不争气地收起剑,调整情绪听玄晖狡辩。

    她低声质问:“你原先分明告诉我,你自小无亲无依,现在你说她是你唯一的亲人,那些话是为博取同情故意哄骗我的吗?”

    早时不希望朱子曦对自己的感情出于怜悯而非喜爱,玄晖隐瞒了幼年喻重睿的虐待、谷烟的利用、郁昙的忽视及众人的苛责。

    如今他不在乎这些了,决心向朱子曦揭露过往伤疤,渴望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只是出自暂时的垂怜。

    可她已不再信任自己。

    周围人来人往,朱子曦捂住耳朵闷头朝前走,不愿当众与玄晖纠缠不清。

    “映霜……”

    玄晖从身后环住朱子曦的腰肢,阻挠她的步伐。

    察觉女孩并未表现出太多抵触,他得寸进尺般吻过朱子曦的侧脸,继而浅语呢喃,告以事实,哀声乞求原谅。

    一滴咸湿的泪落在舌尖,玄晖愕然抬头,正见朱子曦偏头,默默凝望自己。

    “玄晖,你知道么,我很害怕。”她将脑袋转向另一边,声音沙哑。

    她握拳的手抵在眼眶处,竭力遏制心底的悲愤。

    记起朱子曦素不喜人多嘈杂,玄晖带她离开。

    竹林深处,不知是哪位雅士修筑了石台石墩,供后人歇脚乘凉。

    朱子曦缄默无言,端坐桌前,调整气息和混乱的思绪。

    待她心情逐渐平复,玄晖缓缓开口:“可以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吗?”

    少年英姿勃发,屈膝半跪,仰望身前之人,虔诚得如同一名参拜神明的狂热信徒。

    在朱子曦面前,他总觉自己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半晌,他的神明终于降下神谕。

    “我无法容忍任何欺瞒与背叛。”

    朱子曦娓娓道:“最早我以为你意属连师姐,不敢奢求什么。见你和肖诗翎相谈甚欢,我才意识到你生于斯长于斯,有亲朋挚友为伴,而我……一无所有。”

    说着,她又流下两行清泪。

    她抓住玄晖的手,任凭泪水打湿衣角。

    “前段时间在归云门,我和几位同门相处和谐,难得收获几分快乐。”

    林中风起叶落,朱子曦捏住一片青翠的竹叶,随即沿着脉络掐断竹叶辗成碎末,松手丢弃了它。

    “我和他们、你们都不一样。”她垂眸,眼中泪光闪烁。

    身下之人隐有动静,她伸出一指点在玄晖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静,继续娓娓倾诉衷肠。

    “你待我的好,我自然是清楚的。可能我就是有点毛病在身上,对半生不熟的人时刻守礼慎言,对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反倒会不由自主蛮横不讲理。”

    “这一年里,我已经搞砸了好几段关系。”她苦笑着摇头。

    “我越是忧虑,抗拒交出全部信任,越是容易无理取闹去试探你的真心。”

    “你没有无理取闹。”玄晖插嘴告诉她,“未能让你安心是我之过。”

    朱子曦抚摸玄晖的脸,心中对外构筑的防备渐渐瓦解。

    “你失联的那些天里,我常常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懒得浪费时间陪我演一出闹剧。我想那也正常,你有许多选择,即便不曾遇见我,你依然能拥有精彩的一生。”

    她一手摁在腹部:“我却不行。”

    “荒林晦暗无光,其中魔物凶残,我害怕。至此危难之际,你出现了。所以我亲吻你、讨好你,乞求你的拯救。之后对你说的话不过是为了使你生愧,好叫你主动提复合,以谋得庇护。这样是不是很自私自利,或者说……可耻?”

    “除了你,我别无选择。”玄晖难掩喜色,起身拥朱子曦入怀。

    “你宁愿说自己自私,也不肯承认对我一往情深么?”

    大抵是被戳中了心思,朱子曦不作回复,默默将眼前人抱得更紧。

    这不是玄晖过度自信。如果朱子曦对外表现出一分倾心,那么实际上,潜藏于她内心的千万缕爱恨尚无人知晓,包括她本人。

    “你绝对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我。”

    此刻,无需以生死起誓,朱子曦相信玄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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