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或许是慕容璟和的提醒起了作用,王骐家书的频率竟真的降低了不少,以往隔三差五,如今到了十天半月才有一次。
慕容璟和稍微地放松下来,在床上应付李承鄞的时候,没有再时时刻刻地把受尽欺凌的戏码演得过于逼真。
李承鄞倒是渐生疑虑,只觉得慕容璟和反复无常,一时对这事反应激烈,一时又冷冷淡淡意兴阑珊,到最后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莫非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太到位,才让慕容璟和如此间歇性消极?
但这事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找到了其他可以跟慕容璟和做的事。
近来他们时常秉烛长谈,他发现慕容璟和并不是个纨绔王爷,相反,对于朝堂之事,他总能给出一些独到且精准的见解,并且几乎能一针见血地解决问题。
李承鄞有时会忘了自己本来是来做什么的。
慕容璟和这样的人,留在深宫,的确是屈才了。
李承鄞开始偶尔在崇明殿留宿,夜阑人静时,看着慕容璟和躺在身侧,心中竟也感慨颇多。
从前,与他肌肤相亲之人,少有能与他论及朝堂之事的;而能说得上话的,也从来不曾是枕边人。
而慕容璟和竟然两者兼顾了,这偶尔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极为亲密的错觉。
哪怕是他对慕容璟和依然颇有戒心。
他总觉得慕容璟和从外在到内里都异常地平稳,哪怕是在某些荒唐的时候,慕容璟和面上再动情、再激烈,内心其实也是平静的。
他有时候会想,或许这种平静源自于绝望。
某一个瞬间,他看着慕容璟和,会觉得兔死狐悲。说到底,他不过是皇室争斗里落败的牺牲品,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多少次只差一步,便也要万劫不复。
慕容璟和便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具象。
但争先恐后冒出来的不忍很快又会被青州之事的阴影压下去,总有理智在提醒他,慕容璟和如今再怎么看着人畜无害,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残忍无情的事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幅逆来顺受的面具下,藏着多少算计,谁也摸不清。
如此相投之人,却不能信任,实在是可惜。
“你知道吗,近来骠骑大将军薛逊与八皇子李承煦走得很近。”他的手指绕着慕容璟和的一缕头发,慢慢地开口。
慕容璟和侧过身来看着他:“殿下担忧什么?”
李承鄞笑叹了口气:“我这个太子之位,好像也并不稳当。”
慕容璟和似乎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淡淡地问:“那殿下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李承鄞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怅然道:“李承煦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我虽为东宫,但只要一日没有登基,朝局就一日未定,慕容璟和,我有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走向何方。”
他望着慕容璟和,突然自嘲地笑道:“如果有一天,李承煦成了太子,你这个太子侧妃,还不知道会是谁的侧妃。”
慕容璟和微顿了顿,哼笑了一声:“那还真是流水的太子。”
李承鄞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一股莫名的怒意突然涌了上来,明明是他起的这个头,明明是他自嘲的揶揄,但当慕容璟和这样说的时候,他又控制不住地愤怒起来,突如其来的愤怒里又掺杂了一丝奇怪的别扭,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别扭所为何来之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地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未及思考地,他一把扼住了慕容璟和的喉咙。
黑暗里,染上怒意的眸子显得尤为明亮。
慕容璟和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将手指搭在了李承鄞的手腕上,但他没有动。
窒息感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但他的身体却依然是松懈的状态,他看着李承鄞,眼里竟是几分纵容。
他伸手摸了摸李承鄞的头发,略显艰难地开口:“我开玩笑的。”
声音很低,却格外的温柔。
他对着李承鄞笑了笑:“我不是太子侧妃,我是李承鄞的侧妃。”
那笑意清浅,像是洒在地上的糖霜,李承鄞怔了一下,定定地望过去,手上不自觉地放松了力度。
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的别扭,竟然是源于委屈。
这想法让他吓了一跳,他对慕容璟和的一句调侃,产生的情绪竟然会是委屈。
这情绪来得突然,却又轻而易举地被慕容璟和平息下来。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或者说,有几分真几分假,慕容璟和肯这样说,的确实实在在地安抚了他。
李承鄞缓缓松了手,停顿片刻,转而将他揽了过来。
从扼制到拥抱的转换有些滑稽,但无所谓,哪怕面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在这寒夜里相拥,竟也能汲取些微暖意。
慕容璟和很快轻轻地回抱了他,他的手在李承鄞的背后慢慢拍着,一下一下,像稀疏的雨丝点点滴滴地落入湖水之中。
李承鄞第二日走时慕容璟和仍然在睡,他出门碰上随侍在门外的秋离,略一思索,对秋离嘱咐道:“别让他睡起觉来就不吃不喝的,一会儿到了时间叫他起来吃饭。”
秋离垂头道:“是。”
李承鄞又想了一下:“让膳房按照我的膳食给他准备。”
秋离欲言又止:“可......慕容公子他可能有自己的喜好。”
“什么意思?”
“慕容公子他吃东西都是一阵一阵的,他喜欢吃的,他就一直吃,不喜欢的,他一口也不碰。开始膳房准备得也多,后来,慕容公子就吩咐我们只上他爱吃的就行。”
李承鄞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吃法,不由得愣了半天,最后问:“那他喜欢吃什么?”
秋离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是炙烤兔肉,他说他的膳食这几天不用别的,就全上这个,等想吃别的了会跟我们说。”
李承鄞有些无语地沉默了。
这饮食习惯,挑食挑成这样......难怪吃得越发体弱多病了。
最后他说:“你按东宫的规格给他准备,别搞得像我豊朝苛待了他一样,一天天的就一个菜。”
院落中有个人影,正蹲着叮叮哐哐地敲打些什么。
慕容璟和走近了,看见王骐蹲在角落,正在捯饬手上的木料。旁边有一堆小兔子,雪白雪白的,趴在枯草上,像一个个小雪球。
他偏头看了一会儿,不由得笑道:“这不是我的口粮吗?”
王骐一惊回身,看到他,似乎想遮挡一下那些兔子,又马上意识到来不及,脸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这是厨房的兔子......我看到一只母兔,生了一窝小兔,我就......拿出来了。”
慕容璟和有些诧异道:“你倒是心善。”他顿了顿,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王骐,你多大了?”
王骐转开目光去看那小兔子:“二十六了。”
“娶妻生子了吗?”
王骐淡淡地嗯了一声。
慕容璟和一时也没有接话,他蹲下身去,手指戳了戳那雪白的小团子。
小东西糯叽叽的,柔软得仿佛立马就要融化。
“可是想家了?”
王骐没有应声。
慕容璟和叹了口气:“要你背井离乡,与妻儿分别,天天盯着我这样一个废人,也的确是难为你了。”
王骐依然没说什么,只是也蹲了下去,继续做他的木笼子。
慕容璟和看他:“为何不把你的妻儿接过来,至少还能相见。”
“他们走不了。”王骐轻声道,他的面色突然有些晦暗,停了一停,才又接了一句:“他们与我叔父在一起。”
慕容璟和微微一怔,立时便懂了。
“可王全不是你的......”
话说到一半,也停住了。
是啊,慕容玄烈不也是他的骨肉血亲,又如何呢。
他不由得苦笑:“这样看来,你我境遇倒是有几分相似。”
小兔子在地上挤来挤去,像一颗颗浮沉的元宵,慕容璟和随手抓起一只来,那小东西在他掌心里拱,蹭得手里麻酥酥的。
他笑了一笑:“这小兔子,你好好养着吧。你看它们,活泼可爱的,有人养着,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王骐继续闷头做着他的笼子,过了很久,才低声回了一句:“多谢三殿下。”
慕容璟和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个称呼,倒是许久未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