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学校已是父亲离世的一个月后,出发前往时,我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容貌,这张快要十八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青春的味道。脸色苍白,眼球里满是红血丝,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就像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土地之下掩埋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成土母质。它大概率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踏入校园的阶梯,因为我已经打算退学了。所有人都在劝我振作起来和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可支撑我在校园里呆下去的信念已然崩塌,我感到茫然与无助,因为这条大部分普通人所走的路,我竟不是为了自己而走。我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了了。如果小泥还在,它或许会给我一些建议,可它是自愿成为一只猫的吗?又或许是自愿成为我的猫的?但愿不是因为我有一条干净的裤子与火腿肠。可是我依旧喜欢它。
做完了一系列复杂的退学手续,我搬着一些自己的东西站在校门口望了望,这所山里的学校虽然给我留下的痕迹不多,但至少凌南来过。我原以为离别所给我带来的,教会我的已然够多,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了。于是我毫无倦恋地转身就走了。
妈妈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处吃饭,也见到了她的男友。那个男人个子矮小,皮肤黝黑,我觉得像一个耕田者。但其实是她的同事。穿着像90年代的暴发户,花符衫和皮鞋,总觉得有很强的违和感。他似乎想尽力的讨好我,但依我和他的关系看,这是正常的。但抱歉的是,我并不接受。
我的性情最像我的父亲,这也许不是件好事,但却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为父亲感到心痛,却又觉得他应该得到些报应,只是无须严重。我讨厌他对我造成的一切伤害与压迫,但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他本就是我的父亲。现在又突然冒出个男人想要顶替他的位置,那个男人或许大概率上会比我的父亲做的称职,但我仍不接受。我与父亲之间的爱与伤害,逞强与嘴硬已经在心底刻下烙印。吃完饭后,我和母亲在阳台聊天。
你现在一个人住还好吧?北桥。挺好的,妈妈,等我过了这段时间会出去找份工作。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这么早就出社会,当初劝你,你也不听,现在你长这么大,饭也不会做,家务活也不会弄。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技能傍身,这是很难生存下去的。九月份的天色,即使七点过吃了晚饭后仍还微亮,透着深深的蓝,我此时此刻真想抽支烟。我知到,你不用再说了,妈妈。
她的语气放缓说着。北桥,你一个人现在住在那房子里,难勉会徒增悲伤,妈妈又担心你不能照顾好自己,我想的是妈妈想搬回去,也好有个照应。也好的,你回来吧。还有那个叔叔,他知道了你爸爸去世的消息很是心疼你,我想着让他也搬进来,他会对你好的,绝不会像你爸爸以前那样,这家里总归要有个男人不是?
我听到这个话时,像抓狂般失去理智地对她吼。你还敢提我爸?那个房子是爸爸留给我的,体想有别的男人出现在那栋房子里。寂静空气中只有远处的灯光在悲鸣,啪的一声,一记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有些惊愕,因为在我印象里,我妈已经有很多年没对我动过手了。不要发疯,北桥,我是你妈。我几十年的光阴都付出在这个家里,这个房子里有一份也应是属于我的。那个男人听到动静,从容厅冲了出来,拦住了我妈。我任由脸上的火辣燃烧,就是因为你是我妈,我才想让你回来,我知道你的辛苦,但那个房子是我爸留下的东西,你自己最好有点分寸。 祝你幸福,妈妈。
我说完便走出了阳台任由她在后面骂着。就当我什么也没听到,然后离开了那个小区和街道。我终于忍受住了难熬,坐在了一个公园里抽着香烟,空气中烟雾缭绕,而我却心如止水,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一样。我盯着手里的香烟许久,想到我今年竟然才十八岁。我想我早已变得苍老。我有一个决定或许该实行了。
我把许久未动的手机打开,里面果然有凌南的许多电话与信息,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我不知道以现在的状态该怎样去面对他。那个我爱的男人。
我点开信息页面,找到凌南。
亲爱的凌南:
见字如面。
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请原谅我不能给你回电话,因为当我听到你的声音时,我一定说不出离别的话语。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久的,生命是这样,爱也是这样。许多时候,我无比庆幸有你爱着我。而我似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我感到惶恐,害怕自己给不了你同等的爱与温暖。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你明白吗,凌南。大部分时间里,我总在等待,却迎来了许多人的离开,我并没有等来我的春天。现在,我只剩你了,接下来我一定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抓住你,不愿给你喘息的机会,你将远离你的生活与梦想,变成我人生中的一个附属品,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想看到凌南为自己而活,棕色的眼睛是在为自己而弯曲成月牙。你未来的所有规划中都不应该有我的,你爱我甚至胜过了你爱自已,亲爱的,那并不是真正的你。我好像一条生活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的畸形鱼,在黑暗之中一直摸索游动着,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不会喜欢那样胆小丑陋的鱼。
这世间美好万分,我因为遇见你而感到幸福,而你却不能遇见我,我带来的是无尽的伤痛,你的未来一定会有似阳光明媚般的女孩出现,你该和她相爱才对。亲爱的凌南,请原谅我的自私与离别,但请放心,我不会选择死亡,因为我的生命还没结束,我的生命是残缺的,我该去寻找着。
我爱你凌南。但请忘了我吧。直到你再度真正幸福时才想起。
2017.6.27.
北桥.
到最后,我都会是一个人,我知道自己大概接受不了最后的离别,所以我选择了主动推开了我爱的男人,为他也为了我,手机再次关机,我已不愿接受任何消息。我又点上一支香烟,到隔壁的牛奶店里买了一袋果味牛奶,我记得这个牛奶我从小就一直在喝,但现在我几乎都快忘了它的味道。
这几天的家乡很是凉爽,白天不下雨时我也会去阳台坐坐,因为楼层有些高,所以看到的天空格外广阔,可以看到远处无止境的山和缓缓翻卷着的云,在贵州,这样的风景其实很常见。人们都习以为常。直到离开这片土地时才会倦恋贵州这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山。
我应尝试着做出些改变了,因为我的生活不会止步不前。我洗了个热水澡,又把头发梳齐,才发现原来我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但似乎也没能成为一个温婉的女子。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找来粉底液遮了一下我的黑眼圈。换上了一条洗旧的牛仔裤和宽松的T恤衫,外表看上去我也还算美观。我一定要去寻找到属于我的就藏在这世界某个角落,我所缺失的东西。我去应聘了一份工作,是在附近的便利店里当收银员。工作内容不算困难,工资一月也就两千七左右,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再加上父亲留下的一些积蓄。我大多时候上得都是夜班,安静清闲。便利店不大,老板一般都不在,所以我会在店铺里放着我喜欢的歌,偶尔还会抽上两杆香烟。
夜晚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喝完了酒想要买包香烟消愁或者和我一样都是属于黑夜的人,出来觅食的。这是一座夜生活很丰富的城市,我也会去酒吧寻找自由的味道,只不过我现在要工作。我不太爱吃饭,也不会做任何饭。就像妈妈说得那样,我基本不会做什么家务,但家里我会让它保持整洁,除了我的房间外。所以家里屯满了泡面,爸爸在时,常常会做好吃的饭菜,但厨房现在还在使用的电器只有烧水壶了。其它的已经积灰。
一个月下来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两千七,索性老板不是个拖欠工资的人。
其实还并不是我拿到的第一笔工资,16岁的时候了解到万峰林要做一场服装特色的游行祈福活动,我去应聘了服装走秀的模特,也很顺利的被选上了。工作两天,一天大概三四个小时就有两百六的工资。
第一天是彩排,我担心自己的个子不够高,就选了双带跟的黑色小皮鞋,到场彩排发现,我竟然是最高的,其他的女全都基本上是大学生也是趋着放五一假出来做兼职,就只有我一个高中生。后来正式活动前又因为身高太高看上去不均衡,又被安排去做其它活动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上境的机会。
后来活动登上了短视频还被父亲看到,他知道我去参加了但我没能未去走秀。他说怎么感觉没看到我,又指了一个跟我服饰差不多又看不清脸说这个是不是我,我含手其词的承认了。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那天穿的是一套白紫色的布依族服饰,那还是我作为一个布依族人,第一次穿本民族的服饰,那套裙子很漂亮,头饰也是。我拍的还有照片,背景是绿色的稻田,绿得均匀饱满。就像假的背景布一样,但那样的绿色,在万峰林一眼望去全都是。
三个月就这样平静无常的过去了。我并没有怎么花钱,大部分都存了下来,以便我在旅途中使用。还有就是学校里的同学正式升上了高三,放假时会向我吐槽,高三生活究竟有多变态。羡慕我不用被压榨,可我又何其容易,比别人提前入社会也只是提前受苦,我也想读书考大学、工作,但我已经做不了正常人了,已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最后只会成为被淘汰的产物。
可现在的我又何其不是呢?或许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胆怯与逃避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等等,胆怯?我突然想起来那首在云南夏沐月放的《胆怯》了,此刻我正在家里休息,就顺手打开了听歌软件,播放了这首歌。
我觉得自己就像MV里的人物那样,独身在条大雪纷飞的路上走着。或许我并不是在逃避,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过的生活,仅此而已。只是这条路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我们都有权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尽管它泥泞不堪,充满棘荆,可总有你选择它的道理。
可一旦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我们该学会为自己的疯狂而买单。就像我之前说得那样。
今天已是十二月份,冬季的家乡没有雪也依然寒风刺骨,我已积攒了一些钱。十八岁生日也在最平凡不过的一天度过。我记得以前自己很喜欢吃甜食的,可如今却没什么可欢喜的了。
农历的7月23号,我拨打了夏沐月的电话,他听说我过生日,开着车从昆明来到了家乡。我们在幸福路的湖边坐下,身旁有一个小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是我很喜欢的一家店做的,其它地方似乎没有这个店。如果凌南在的话,他一定会一边埋怨我牙齿痛还要吃巧克力味的,一边又心疼地切蛋糕给我吃。
十八岁平平淡淡的度过,没有了往些年的热闹,也没有前些年想得那么可怕和措不及防,该来的无论怎样它都会如约而至。我戴上了寿星帽子,双手握十,闭着眼许愿,我希望凌南,那个我依然爱着的男人平安顺遂。夏沐月在旁边为我唱歌。
我感受到微弱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眼睑所传来的一丝温暖。现在的我或许已没有资格为凌南祈福,因为是我亲手推开了他。一瞬间,我感到无比的痛苦。就在这个地方,他差点为我而流泪,我想念他温暖的胸膛与臂膀,我真想拥抱他,在他的怀里哭诉着他不在的日子我所受的所有委屈与坚熬。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眼泪何时流了下来,夏沐月问我怎么了。
烛光有些刺眼。我们两个切了两块蛋糕吃了些,又开始抽起了香烟。你不擅长说谎的北桥,你的眼里似乎充满了苦涩。
你们好像总喜欢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沐月。并不是我们刻意去观察,而是你的眼睛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就是这样的。尽管被人看出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你似乎说对了。跟那个北方男人有关吗?北桥。
差不多的,我已经与他分别,过着各自的生活。其实沐月,谢谢你今天特地从昆明过来给我过生日,我很感动,庆幸还有你这个朋友,我失去了很多人。你就像周月派来的一样。北桥,那根本不一样,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有些自嘲的笑笑,笑天公不作美。笑我的内心深处荒芜的如一场废墟。我看着夏沐月的眼睛许久才回答。
沐月,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你爱得根本不是我,人们总会为若即若离,看似在眼前却又抓不住的东西而为之着迷。我们都没在说话。
许久,我们又点燃了第二根香烟。沐月,今天晚上你就在我家休息吧,你睡我父亲的房间。他平静的对我笑了笑,他的鼻梁依旧高挺,头发依旧整洁顺长。好。蛋糕不大,我们把剩下的吃完就走了。烟头和垃圾都被到扔进了垃圾箱。
夏沐月的车停在附近,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然后我们一起在车上听了音乐,王菲的《致青春》,还有李健的《贝加尔湖畔》,直到他把车停在了小区的停车场。路途并不算远。
下车时,他递给我一个礼袋,北桥,我知道你喜欢蝴蝶,我托人找到了一只巴西大蓝闪蝶的标本送给你。沐月,真的很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你喜欢这就够了。说这句话时,他笑的很是温柔。
车被停放好,我带着夏沐月上了电梯,打开家门进入玄关。我让他在客厅坐坐,我去给他倒杯水。后我打开了电视,搜了部我很爱看的电影《情书》,我其实并不喜欢看爱情类的电影,但《情书》的很多画面真的很美好宁静,像在叙述一件很多年前的事,事实也是如此。
这是部日本电影吗。是的,已经上映很多年了,算是一部老电影。想不想喝上一杯,北桥,我的车里常年备的有一些好酒,不算刺激,我想你会喜欢。乐意至极的,沐月。我把电影暂停,过了一会儿,夏沐月从门外进来,酒被倒进澄净的玻璃杯里,味道很是香醇。
沐月,这是桂花酿。这是我外婆做的。真好喝,谢谢。
这个味道刺激了我的味蕾与记忆,我已经很久没喝过类似的酒了。那家名叫拾里的酒吧也有卖,我和郭润常常会去,不过拾里早就已经倒闭了,有的人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们曾用过最伤人的话语去说,不顾一切的去漫骂,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的软胁在哪里。美好的岁早月已然不在,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切都已结束,新的总会开始,望所有的都能顺其自然。
我和沐月总在抽烟。烟雾在黑暗中缭绕,只有电视的光影能照亮它的些许。沐月,你猜我最喜欢哪个片段。我想是在阳光温暖的图书馆里,男生在窗户下看书。女主看着他被白色窗帘所模糊的侧影,女主以为男主不知道她在看他,但其实男主是故意摆架子给女主看的。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只是对方都不知道。
我很喜欢这里,但可惜并不是最爱的。
而是博子终于和任何解释都没留给她却已去世的藤井树和解。她朝远处的雪山,不知疲地奔去。就在松软阻碍的雪地里。寒冷使呼出的气息凝结为雾汽,博子对沉睡的火山呼喊着,也呼唤着。
藤井树,你还好吗。我很好。
她也与自己和解了。
凌晨将近一点,电影已经结束。桂花酿也喝完了,我感到脸有些微热,或许是酒劲上来了。
沐月,我们去阳台吹吹风吧。
冬夜,寒风更加逼人,我只觉得打开门的瞬间,风狂虐似的灌进来,我已清醒大半。我和夏沐月在阳台的栏杆上架着手,各自点了根烟。
我们聊了很多,我却惟独没说,我与凌南分开的原因。
北桥,你在家乡的生活几近完结,你还是不愿意随我回昆明。沐月,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我跟你去到昆明,我的生活或许也不会有太大改变。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经营酒吧,做一个悠闲的老板娘。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假如有一天你不再爱我的话,我是不是又得回到家乡来,过着重蹈复辙的生活。沐月,家乡不应该被我当作混厄生活的地方,这里有青山有碧蓝苍茫的天空,以及自我认为世间上所有美好的一切,而我只是不在其中而已。我明明还未离开却就开始想念了。
昆明和这儿的距离并不远,我随时可以陪你回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北桥。夏沐月,我十八岁,但我从没想过结婚。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亲爱的沐月,爱一个人其实不必有个结果。况且你根本不爱我。
我知道的,北桥。我只是想问你最后一遍而已。今晚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觉,就像那天在昆明的凌晨一样。可我们不能□□。不会的,只是单纯的抱着你睡去,就像两个可怜的人相拥取暖而已,在这寒冷的夜里。沐月,我们的确都是可怜的人。
黑暗的夜里,我们在温暖的蓝色小印花被子里拥抱。他把他的长发解开,柔滑的散在我的头旁边。我们只是两个空虚寂寞的灵魂,可怜至极。他抱着我很紧,我在他的怀里快感受不到呼吸了。黑暗中,他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蜻蜓点水般的。我感受到他高挺的鼻梁接触我的肌肤.鼻息间同样有酒的味道。
对不起,北桥。我把身体背向他,倦缩着腿。沐月,休息吧,我们都早已疲惫。空气里没有了声音,只隐隐听到窗外的风在呼啸,呼吸似乎在均匀,我好像睡着了。
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踩在柔软的白云上,赤裸着双脚,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们看到的场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云好像棉花糖,我在上面轻盈至极,头顶着没有任何遮掩的蓝,我想自己是不是死了。可瞬间,我坠落到陆地,离去的人都在身边,自己身处在万峰林,上面有许多蝴蝶在飞。
可又发现,他们都变成了更年长的大人,只有我还在十八岁。那我到底是谁,是一只普通的绿带凤尾蝶还是北桥。窗外好像下雨了,我的翅膀飞不起来,但这雨也该停了。
头脑有些昏沉地醒来。周边早已没有人,我庆幸自己的衣服完好在身上,我们都没有做欲望的奴隶,我侧身望去有张纸条。
北桥,你说的对,我们都应该往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