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山惟昔弹琴之际，几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起初，斯提安以为是伊薇特听见屋内的琴声，以为自己搞出了什么新玩意却不先给她过目，气得在狂敲工作室的门。但当他打开工作室的门才发现，是大门正在颤抖着，而伊薇特蹲在窗台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招手让自己过去。

    斯提安看到门外站着两个矮人：一个看上去正值壮年，头发乌黑、穿着深蓝色的斗篷，斗篷帽檐镶着一圈金线；另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头发火红、穿着黑色镶红边的斗篷。

    家中大门仍在砰砰的敲门下发出颤抖。斯提安准备去开门。伊薇特快速地向下挥手，向他比着“快回来！”的手势，但他选择忽略。

    “门外是什么人？”山惟昔悄悄问古缀德。但古缀德看得入了迷，甚至没注意到有人在和她说话。

    “他们是矮人。就是很会挖矿、锻造，还有酿酒的那群家伙。”诺理霁尔说。他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传入了山惟昔耳中。

    斯提安打开了门。此时伊薇特已经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古缀德站在餐桌旁，攥着手，睁大了眼睛。

    “艾达·树梢（Ada Tiptree）为您效劳。”火红头发的年轻矮人眨了眨眼。

    “提尔维斯·炉石（Tilvis Firestone）为您效劳。”黑发矮人有着低沉、稳重的声音。

    提尔维斯把腰间的一柄短剑解下，从剑鞘中抽出一半剑身——为了向屋子的主人表明武器没有做手脚，再收剑入鞘，将之放在门口的木架上。艾达也照做，把她的弓箭放在短剑旁边。

    “好帅啊。”山惟昔听见古缀德非常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此时古缀德正盯着提尔维斯。

    愣了几秒，他才想起古缀德说的应该是提尔维斯那把剑，剑身泛着蓝紫色的光，好似燃烧的火焰之心。山惟昔上辈子见过的名剑也不算少，但一看到提尔维斯这柄剑，他意识到，即使拿出他舅舅风映青那柄同样泛着蓝紫焰色的仙剑“青心”与之相比，也不一定能险胜。

    “炉石先生，您真是坐拥一把好剑！”山惟昔忍不住说，“敢问您的配剑大名？”

    “拨火棍。”提尔维斯说，“还有，叫我名字就好，或者直接叫我‘提尔’（Til）。我们矮人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说罢，提尔维斯便主动在客厅的餐桌前坐下，而艾达打开壁橱，搜罗出几块面包和干酪。

    “我带来了上好的矮人酒，三十年陈酿。”提尔维斯从行囊里掏出一个锡制酒壶，“艾达，你找到杯子了吗？”

    艾达抱着一堆面包、干酪、果酱和杯子，向餐桌走来。她把怀中的东西一股脑地降落在桌子上。

    “我们的老朋友伊薇特又出去做生意了？”提尔维斯向斯提安问道，“我这次来，是带来了一个大单，而且，比之前跟着商队远行到南方的莉塔尼亚可有意思多了！”

    “而且风险也大多了。”伊薇特在房间里听到老朋友的大嗓门谈话，心想。但她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我刚才在房间算账。”伊薇特撒了一个小谎，“二十年不见，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东南风。”提尔维斯说，“我从希尔维兰一路北上来的。这些年我在西米德兰到处做生意，却莫名其妙出于偶然，在希尔维兰的一座教堂中发现了一份《埃尔维斯萨迦》（Saga of Alvis）的手抄本。当时我出于好奇，走进教堂的庭院转悠——毕竟据说那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幽光会’教堂，和现在南方遍地都是、只奉众神之父阿勒瓦塔和他的儿子光明之神利希昂（Lithian）为主神的正教不同，他们供奉的神明是星辰女神斯提尔希昂（Stjethian）！”

    “和我们信仰的主神一样。”伊薇特说，“不过，据说‘幽光会’那群人的苦修非常恐怖，任何修士一生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也就算了，竟然还听说有特别疯狂的牧师，为了通过所谓的试炼，就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炼成镶嵌在法杖上的晶石。”

    古缀德和诺理霁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他们知道这几位神意味着什么。”山惟昔想。他此前从没有听过信徒直呼神明的名字，在他的印象里，人们总是称呼神官的职位名，就算是在急求神官来凡间办事的仪式上，人们也遵循着最基本的名讳。

    “当时，我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牧师，厚重的褐袍使他看起来非常瘦小。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中。‘这本是属于你们族人的东西。’他对我说。我摸到卷轴的第一时刻就感受出来了，这卷轴，它的材质，是只有蓝川谷的矮人才造得出的‘钢纤纸’——坚韧若钢，轻盈若纤。”提尔维斯讲述着这桩奇遇，他眼中闪着愈发明亮的光芒。

    “提尔，你遇到的那个小牧师，眼球还健在吧？”伊薇特说。

    “我当时没注意看。”提尔维斯说，“伊薇特我固执的老朋友，我现在是在说要紧事！之前我们族人一直以为，《埃尔维斯萨迦》在‘末日之战’、也就是你们说的‘诸神黄昏’之后就失传了。但现在我又再次见到了它！”

    提尔维斯从怀中拿出卷轴，唰啦一下在桌面铺开。“我们矮人独门技术造的纸很结实的。”他嘟哝着，“可惜到现在已经遗失很久了。”

    “看，这部分记载着蓝川谷地下殿堂的构造，”提尔维斯的手指在卷轴上游走，“这几段写着传说中的‘埃尔维斯密室’的开启机关——‘埃尔维斯之琴’的具体位置，埃尔维斯晶球就藏在那密室之中……”他真是粗中有细，说到这一段时忽然把嗓音放得很低，甚至比耳边悄悄话还小声。

    “提尔，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群在坐的就没几个看得懂如尼文...”伊薇特忍不住说。

    “噢噢噢抱歉，我把这茬忘了，但我根据这份卷轴画了一张地图。”提尔维斯把一张羊皮纸铺在桌面上。纸上清晰地呈现出诺荷兹半岛、北海、“冰霜岛”芙莉尔荷伊以及周围一些小岛的分布，其中一座小岛的海岸线特别曲折，使岛的形状看起来就像十二芒星。这座小岛被特意用蓝色的笔迹圈出，写着“星岛·蓝川谷”。

    古缀德在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听提尔维斯说话。她得愈发激动，忽然被呛得疯狂咳嗽起来。山惟昔下意识地拍着她的背，但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群人神神叨叨的在这干什么。他早就料到会找法师去做的业务多半神秘莫测，但没想到冒出一桩令他完全搞不清头脑的事情。

    “那什么密室啊琴啊晶球啊之类的是什么啊？”山惟昔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看着不像坏人，不过，我跟你也没那么熟……”提尔维斯正在思考，“而且你旁边还站着一个尖耳朵的家伙。我还是不告诉你好了。”

    “好吧。那我就走了。”山惟昔感到不快，“诺理，我们走吧。”

    但诺理霁尔仍然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思考。过了几秒，他蹦出一长段话：

    “埃尔维斯晶球，就是你们的先祖埃尔维斯在蓝川谷洞穴第一次苏醒后的第七日，在星辰女神斯提尔希昂的启示下，使用蓝川谷地下深处的熔岩铸造的一颗晶球。然后在那个北极星闪耀、极光跃动的夜晚，埃尔维斯走出洞穴，让夜空中异彩纷呈的光透过晶球，形成明亮洁白的光束，另外十一位矮人先祖纷纷从洞穴中醒来。但在那场被称作诸神黄昏的大战之后，尽管人类、矮人和精灵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北方海域那些零星小岛的幽深洞穴却仍然盘踞着一些远古的、难以根除的邪祟之物，所以你们前来寻求法师们帮你们夺回远古时期的殿堂，并且由于你们那爱好音乐、认为众神之父阿勒瓦塔的意志就潜藏在乐音之中的老学究祖先，搞了一台奇怪又复杂的密码锁，而他那群音乐天分寥寥无几的后代只能寻求一位吟游者的帮助。”诺理霁尔一刻也不停顿地说完了这段话，“如何？我说对了吗？”

    提尔维斯愣在原地。“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诺理霁尔指了指卷轴，“看，埃尔维斯晶球的由来不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了吗？”

    “你会我们的语言？这是什么世道？竟然碰到懂我们语言的精灵了！”这下提尔维斯更震惊了。矮人向来不愿意向外族透露自己的语言，因而几乎没有几个人类知道他们的语言，更别说精灵了。诺理霁尔此举又让山惟昔想到之前古缀德给他灌输的那些刻板印象。

    “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当矮人。”诺理霁尔忽然冒出来一句。在场所有人都露出无语的笑容。

    “毕竟我是个半精灵，而且还是半个木精灵。我对精灵的归属感也没有那么强。”诺理霁尔又补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宁愿面对传说中那群出自黑暗之神的邪祟造物，也要寻回埃尔维斯晶球，到底是为了什么？”伊薇特问道。

    “如果是为了崇高的美学价值，我会很欣赏。”诺理霁尔插话道。

    “伊薇特，或许你这二十年来忙于经商，忘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正在走向消亡。”提尔维斯说，“你们诺荷兹的东南岸不就是一个例子吗？古老木教堂被焚毁，取而代之的是埃勒于教的圣殿。斯提尔希昂的四芒星正在下落，而利希昂的白日正在升起！”

    “星辰女神斯提尔希昂是矮人的创造者与守护者，祂的力量越强大，我们族人也就越兴盛。倘若星辰女神走向衰微，那么，矮人也将渐渐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伟大天赋，成为毫无创造力、只能在幽深洞穴中苟且偷生的一群可怜的生物，最后在洞穴中郁郁而终，没有外族人会知道，也没有外族人会在意。矮人的王国不复存在，矮人的歌谣也不再传唱。”提尔维斯说到动情处，他的双眼在透进窗内的夕照下闪着光，就像两颗莹亮的蓝宝石。

    是泪水，在这个向来强壮、坚定、乐观的埃尔维斯后裔的双眼中闪烁。

    “艾达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在她146岁的时候，也就是五年前，渐渐丧失了创造力。她原本是一位骄傲的雕塑家，无法接受自己再也创造不出传神的塑像，甚至连神智也渐渐被混沌吞噬，就在去年，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还有不少这样的矮人工匠，要么是武器锻造家、要么是制造宝石的巧匠，自从他们发现自己正在陷入蒙昧、失去意识，要么选择走向死亡，要么过着浑浑噩噩、无法自理的生活。”

    山惟昔注意到艾达的嘴里还塞着面包，却不再咀嚼，也不再吞咽。他想到曾经风映青第一次给自己讲述母亲的事迹的那个夏夜，他感觉自己的鼻腔和咽喉都像卡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们希望寻回埃尔维斯晶石，让斯提尔希昂的辉光重新照耀在族人身上！让斯提尔希昂的辉光重新被柯利兹的生灵所见证！”

    提尔维斯以浑厚坚定的声音，作出铿锵有力的宣言。倘若有人见过当年埃尔维斯的风采，一定会承认：他的这位后人绝不仅仅是在外表上和他十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