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打交道,但对方却来了。
“于校草,谢谢你的辣条啊!”施晴从自己的座位施施然走了过来,浅浅笑笑,“今天买这么多好吃的,是想给大家开个茶话会吗?”
靠她最近的男生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空出了充足的空间。全班的人都屏住呼吸,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施晴太好看了!眉眼和鼻梁搭配出了巧妙的弧度,不笑的时候显得很秀气,笑起来弯弯的嘴角会弯出一个小小的钩,甜蜜得像阳光里化开的冰激凌。她顶着甜美小女生的长相,却有一副纤长的身材,一身普通的夏季校服硬是在她身上穿出了品牌运动衫的感觉。
“客气了!”于继冲她一点头,“大家一起,图个乐呵!”
“你们很熟吗?”他把头一偏,示意了一下被人群之外的教室另外一头。他既不想和樊星成为敌人,也不想和施晴成为朋友。可他还是好奇刚刚施晴究竟是怎么搞定那么暴躁的樊星的。
施晴冰雪聪明,于继一个动作她便心领神会。“我俩初中都是明安县中的。虽然不同班,但樊星当时在我们年级很有名气的!”
“明安县中?”人群里有人惊叹了一下。谁都知道明安县中是整个省里神一样的存在。
“你是明安县中出来的?”连坐在位置上没动窝的温玮都没忍住,探头问了樊星一句。
樊星没回答他的问题,指着自己笔记本红色标注的地方说道:“你化学笔记这里是错的,照着改一下吧。”
“噢。”温玮尴尬地脸一红。他文科很好,尤其是语文。兴致所至,有时会默默地在课桌上用铅笔写一首无人欣赏的现代诗,写完了再擦掉;但他的理科真的很烂,对于化学、物理这些课程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只能照葫芦画瓢,把老师的课堂笔记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温玮拿走笔记的空挡,樊星朝人群看了一眼。
只听人群里有个两条眉毛靠得很近的男生意有所指地问道:“县中学习环境那么好?你们来这儿干嘛?跟我们这种普通人竞争?”
“我就是普通人啊!”施晴无所谓地摸了摸自己低低的马尾辫,随即又甩到了后面,“县中也不是百分百都优秀的。你懂的!但学习要是不像樊星这么优秀,就算在里面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日子可难混了!”
全班人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纷纷。樊星又朝施晴看了一眼。
樊星只是懒得管周围的闲事,但并不代表她对周围一无所知。关于县中的情况,施晴说的不是真话。
首先,县中高手如云,竞争十分惨烈。比如樊星这次拿到前五名,下次不小心做错一道大题,马上就跌倒班级的十几名。人人只认分,不认人。自己在县中有名这种事根本不存在。
其次,要说有名,其实当时有名的人是施晴。施晴确实好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哪怕是当时竞争十分激烈的县中,她也是公认的校花。
至于施晴是不是交钱进去的插班生,樊星真的不记得了。她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跌跌撞撞,分不出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
温玮把笔记本还了回来。她迅速调整自己的思绪,又重新埋下了头。
这头倒是讨论地越来越激烈。说到学习成绩的事情,大家对怎么提高成绩不感兴趣,但却感兴趣当中不为人知的内幕。
刚才问施晴县中问题的男生叫刘其伟,他眯着眼睛,两条浓眉微微皱着,像要连在一起似的,故意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高二开学前两天,年级组长忽然通知:整个年级都重新分了班?”
“把成绩好的全放在(一)班和(二)班了呗!”另一个女生说道,“我高一那个班的前五名全在那两个班。”
“哼!只是这样而已吗?”他冷笑一声,“活该你们这种智商要留在这个班!”说完,便走出了人群,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顷刻间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于继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早在开学前五天就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布局和计划了,但他根本不在乎。
高中生而已,搞得那么神秘兮兮地干嘛?活得简单快乐一点不好嘛!
怎么说也是他和林晓朋买的辣条把大家全班人聚在一起。大家开开心心吃完辣条,乐呵乐呵就行了。他就想可不想有人破坏了气氛。
“刘其伟,搞得好像你和年级组长一起开会做的决定似的!” 他似笑非笑,对着周围扫了一圈, “你们下课都不想出去玩吗?我刚才从小卖部回来,别的班玩得可嗨了!现在篮球场改建,就这么大点地方玩,全被别的班的人占了!我们班吃了多大的亏!”
可惜刘其伟虽然演技拙劣,却正对这帮高中生的口味。他们并没有给于继太大的回应。反而都像是被刘其伟的话按下了开关似的,开始议论纷纷起来。看来知道内幕的,不止刘其伟一个人。
“学校就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都已经开始上课了,谁还好意思申请转班呢!”
“就是!这么一分,我高一的朋友除了我之外全去了(六)班。要是早点知道分来了这个班,我绝对不能答应!”
“干嘛要忽然分班?我们将来不是考大综合吗?又不用分文理?”
“干嘛要分?”前排的刘其伟忽然又回头厉声说道,“你把你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再拿出来看看呢!重新分班的理由也许正是你心中那个不敢正视的现实!”
话音刚落,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这场讨论。
“语文老师不来了,你们还不来上课?还要我亲自来请?”体育老师健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气呼呼地对着全班训斥,“不都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你们……”他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看门框上的标记,说了一句更让这一个班的人坐立难安的话:“是(九)班啊!你们这个班将来不就是拼身体了吗?”
终于有人把刘其伟故作玄虚的一番话直译了出来。全班人一下子安静了,看向体育老师的眼神异常复杂。
新学期开学十来天了,高二(九)班全班空前统一地苦着一张脸下楼。
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于继跟在体育老师身后,见他抖着一身腱子肉往前小跑,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于继午休去找老郎的时候,现在过道上碰到了从老师办公室匆匆走出来的英语老师Miss Lin。
“于继!”英语老师像是看到好朋友一样喊他,声音里一点不带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距离感。她去年大学毕业,被家里人找关系安排到这里来当老师,然后就碰上了同样也是初来乍到的于继。
两人年龄差不大,都喜欢看英文原声电影,心怀出国的梦想,而且同样对不是第一志愿的南华表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聊了两次之后就自然而然成了知己。
“Miss Lin!”于继冲她笑笑。全校人当中,也只有于继对她的这个称呼发音最有味道。而且他那头西方电影里小男生常出现的自来卷还让她莫名有一种自己是在国外的中学当老师的错觉。
“跟你借的DVD还在我家,我忘记带来了!”Miss Lin的话比于继还多, “Matthew Perry在这一部电影里的感觉和《老友记》里差了好远啊!”
“我还挺喜欢这部的。”于继停了下来,双手插兜,打算闲聊几句,“挺温馨的。”
Miss Lin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一看就很理想化啊!不过男生都喜欢当英雄,拯救别人。”
于继正要说下去,里面传来了老郎不耐烦的声音,“你要转,就去和年级组长谈!他同意了我就放人!去吧!”
“来找你们郎老师的吗?”Miss Lin朝里面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改天再来吧!这两天来了三四个了,有些还是和家长一起来的,她压力也蛮大的!”
正说着,刘其伟已经尴尬地走出了办公室门口。和于继四目相对,他冷笑一声,“于继你有点装了吧?刚才在教室里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现在不也来找老师!”
说完,他卷了卷手上的文档,两条眉毛皱成了一眉道人,气冲冲地走了。
“于继,你真是来说和他一样的事吗?”Miss Lin当于继是自己人那样劝他,“那不如去找你爸,你爸找找张校长,比你来这里有用太多了!”
全年级的老师几乎都知道于继父亲不简单。高一过年前,于继当时还没知道父亲的那件事,陪着父亲一起去了一个在高级酒店里的朋友的聚会。聚会结束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张校长带着一整个年级的老师在隔壁包厢。当时张校长拍着于继的肩膀,和于继父亲相谈甚欢。
不过一切都在变化,现在于继想到自己的父亲,心里就有一种愤恨交织的心情。
“不是,我找郎老师说别的事。”于继冲Miss Lin客气一笑,转身走了进去。
于继不知道自己算有幸还是不幸,早晨观摩老郎吃早饭,现在看老郎打开午饭的塑料袋包装。
“先说清楚,是不是转班的事?”老郎很快捂了一下胃,然后把筷子往桌上戳了戳,“要转班的话,等我四点半下班以后,看着我的车骑到学校门口了,你再来老师办公室!”
于继觉得把吃饭时间都要贡献给学生的老师和放了学还要补课的学生一样悲惨,“不是。要不您先吃饭,我过一会儿再来找您吧。”
老郎重重地呼了口气,朝于继不满地看了一眼,但眼神并没于继预想的那么犀利,“别假惺惺的了。你找我肯定也没什么好事!说说说!反正我多半答应不了!”
于继似乎在老郎的眼神和语气里听到了一点少年人才会有的负气,这和她霸气外露的中年女教师形象相距甚远,搞得于继不自觉微微笑了笑。
他第一次进高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看到老师们之间的座位两两相邻。Miss Lin的座位就挨在老郎的旁边,桌上除了日常教学的材料之外,粉嫩可爱的镜子、相框、水杯、仙人掌,处处透露着优雅精致生活的气息。
再看看老郎这头,除了堆得有点乱得各种纸堆、书和各种尺之外,就是一个杯口有点泛黄的白色马克杯。,杯子里茶叶干枯的程度和老郎头上的头发真的有的一比。
于继莫名地觉得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活得不仅仅是粗糙,甚至有那么点潦倒的意味。
他没直接说事,拿起水杯走去隔壁的茶水室去接水了。
他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只见政治老师正站在老郎旁边,手舞足蹈地冲老郎比划着什么。于继盲猜,是在和老郎告樊星的状。
“郎老师,你说现在的孩子还有一点尊师重道的思想吗?你们班这个樊星,今天随堂小测验的卷面是真好看。但这话说的也是真气人。我说:同学们,你们要向樊星同学多学习,不管是上课的时候,还是强化班的时候,都要仔细听讲。她的答案几乎是一句不落地把我昨天在强化班上的原话照搬到了卷面上,我一点扣分的地方都找不到。”
“谁都听得出来,我是在表扬她,是吧?”政治老师快六十岁了,说到生气的关键点,气得头发跟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结果人家直接说,自己没上强化班,就是听老师在课堂上这么说的!”政治老师双手交叠上下拍打着,“这不是直接打我的脸吗?意思我课堂上和强化班说的内容都一样,强化班没必要!哎,这些孩子是不是以为我们老师都不是人?我们想留在这里加班,挣那点零花钱?我有这时间不能去带带孙子吗?”
“是的!是的!袁老师您辛苦了!这孩子是比一般人聪明点,就有点恃才傲物。但她这点成绩还不是因为袁老师有这么多年的经验,教得好!回头我说说她!”老郎像犯错的小朋友一样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一个劲地点头。她的饭盒已经放去了一边,筷子上沾了些酱油的颜色。于继不知道她是像早晨那样三两口已经吃完了,还是刚吃两口就被政治老师给喊住了。
“是要给这些孩子上上规矩了!”政治老师点头表示赞同,“学习好就能傲成这样!谦虚才能使人进步的道理他们根本就不懂!”
“郎老师,你的水。”于继成功切断了政治老师的长篇大论,不过声音很轻,听上去没那么失礼,“你刚才不是胃不舒服嘛。这是温水。”
老郎抬眼瞪着于继,眼神既惊讶又别扭。
“哎呀,小郎,你胃不舒服,怎么不说呢!”政治老师当即决定暂停自己后半段的投诉,改成了别的话题。“哼!当老师有多难,这帮小孩儿知道什么!”
“给你们郎老师省点心吧!”她又转头开始教育于继,“你知不知道你们郎老师有多难……”
“哎!呵呵呵!”老郎飞速地按住政治老师的胳膊, “袁老师,您刚才还想说谁的?”
政治老师也是老江湖,马上识相地结束了那个敏感话题,又扫了一眼于继,“对,还有你这个发型……”
“他是天生的自然卷。”老郎满脸堆笑,但话里并没有退让, “剃完了长出来还是卷的。就这么着吧!”
于继嘴唇微张,却没轮上为自己的头发辩护一个字。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上了这么多年学,头一次听到一个老师在发型这件事上维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