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班长我要当下去

    老郎说完话以后,于继在过道上站了很久。倒不至于被老郎骂懵了。只是终归被说了,心情就没那么好。偏偏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从私家车里走出来的张校长。

    于继来到学校,没见过张校长几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去年过年前在酒店碰到的那一次。

    于继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家里的那桩事,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虽然他执意要去市重点让父亲不高兴了好一段日子。但到了第一学期结束之前,他还是带着于继一起去了那家酒店参加饭局。

    于继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当时父亲是刻意带他去的。一方面算是默认了他进的是市重点中学的这个事实;另一方面是用一个巧遇向这间学校的所有相关人员宣告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和于继之间的父子关系。

    这不过是父亲强大的手腕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技俩,却也体现了男人建立功名、开展社会关系网的必备素质。于继看不上这些东西,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现在这么安逸的生活,离不开父亲身上让他不屑的这一面。

    他还知道:父亲在心里也看不上他。

    父亲是从农村自己打拼出来的。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心思恐怕已经深得惊人。现在看着他这样毫无抱负一张白纸的样子,恐怕有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鄙夷和无奈。

    两人男人彼此看不上对方,自然也谈不到一起去。

    哪怕是于继前不久意外得知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遭到父亲的背叛,他的思想和情绪都在这具看似英俊帅气、毫无瑕疵的少年躯体里炸裂了,他也没和父亲好好谈一谈。不是他不想要释放自己的情感,只是不想第二次看到当初自己降级来到市重点中学时父亲看不起的眼神。那个眼神几乎是把他的自尊心一招击倒,久久爬不起来。

    所以,有好几次可以面对父亲爆发情绪的机会,他都选择了走进自己的房间,猛地关上了房门。

    樊星出了教室,看到于继的背影还跟刚才一样孤独地站立着。他头顶的卷发□□热的风吹起些许,而他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从樊星脑海里知道有于继这么个同学到现在,于继好像都是动态的。身体像团橡皮泥似的,时刻变幻出各种活泼的形态。乍一看他揣着一肚子心事站着不动了,樊星竟然从他身上看出点颓废感。

    不就给骂了一顿嘛!至于吗?她想。

    她很想像林晓朋那样推他一把,随便说上两句,让他开心起来。不过林晓朋和他平时说得的什么呢?樊星不知道,反正不应该是道歉吧。道歉不是安慰对方,更多只是让自己心里减少愧疚感。这樊星还是懂的。

    安慰人竟然是个技术活儿。樊星无奈。她嘴巴张合了一下,于继竟然回头了。

    “于继!”英语老师站在隔壁班的门口叫他。

    “嗯?Miss Lin,什么事?”于继顺着Miss Lin喊她的声音回头望向隔壁班门口的Miss Lin。

    他与樊星擦肩而过的瞬间,樊星还是像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

    “哎!”他脑子里忽然蹦出装了一上午的那些解释。他刚刚想转换一下情绪张嘴喊她,走路速度一向很快的樊星已经走到楼道口转弯了。于是他的后半句“有空我们聊聊”也成了无效输出。

    “于继,郎老师说你了吧?我刚刚在窗户里看到了。”Miss Lin走到他身边,“你们郎老师也就是看着凶,一会儿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Miss Lin是于继在南华中学喜欢的为数不多的老师之一。她在于继面前会卸下老师的架子。比起师生,他们更像是志趣相投的忘年交。他们可以一起聊于继的那些DVD,或者是某部英文小说。

    “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不想留在学校教书的原因之一。”Miss Lin站在于继的旁边感叹道,“我就喜欢看到有些外国电影里的那些情节。比如父女之间,或是朋友之间有了argument,两人都会在说出让对方伤心的话之前选择停下来冷静,最后用一种很温馨的方式解决之前的纷争。但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你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你为人太温柔,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会觉得你好欺负,然后你就会面对无数的麻烦。但是一旦你带上那层严肃冷酷的面具,又似乎在打着教育学生的名义来伤害他们的情感。

    每次这种时候,就是我想逃离的时候。”

    于继会心一笑,“谢谢你,Miss Lin!不过郎老师刚刚不是吓唬我,她应该是真生气了。“

    樊星刚刚被于继忽然的回头看得心一慌,匆忙就下了楼。她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走到了小卖部的门口。

    她来南华中学一年多,还是第一次有心朝里面看了看。

    小卖部不大,但东西多而杂,感觉都要扑出来了。樊星看着门口立着的冰柜里的饮料,忽然想起来上次于继让林晓朋不高兴了,从书包里拿出了一瓶可乐哄他。

    她前天捡易拉罐,捡到最后有点贪心,就捡得超了些,交完了班费,手里还剩了一点。

    马上就要上课了,小卖部里没其他同学了。老板看着一直盯着冰柜的樊星问道:“同学,要什么?马上要打铃了。”

    “这可乐多少钱?”樊星指着冰柜里的塑料瓶可乐问道。冰柜里贴的价格牌子一张张挤在一起,她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乐的价格。

    “那个不是一直两块五嘛。”老板说道:“你来得巧,今天进货的还没到,目前就剩这一瓶了。”

    樊星是伴着上课铃声一路快跑到教室的,手里空荡荡的。

    她手里就只有两块一毛钱,多一分都没有。

    两块五?!多添五毛钱,都能在她家买份大碗的阳春面了!樊星搞不懂于继每天能从那个小塑料瓶里喝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来。在她眼里,那也就值八毛钱,最多一块钱,不能再多了!

    不过她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林晓朋正用胳膊勾着于继的脖子往后勒他,于继手上拿着数学书,抬手往后砸林晓朋的脑袋。卷毛橡皮泥和大块橡皮泥又重新和在了一起,看来是恢复了。

    还好没买!樊星庆幸着自己刚刚没有完成的冲动性消费,按了按自己的口袋,坐了下来。

    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温玮还没回来。樊星略感诧异地往同桌的位置看了一眼,忽然看到明亮的光线下,自己同桌的桌上深灰色的笔记。

    “我的心已被掏空,

    装上了一面平滑而锋利的镜子。

    镜子的正面,

    映射着你脆弱而永恒的美。

    而躲在镜子背面的,

    却是个扶着镜子最锋利的尖角而站的另一个*加西莫多。”

    樊星轻声读出这些怪异的句子,来不及思考“加西莫多“是谁,已经听到温玮在门口向老师喊“报告“了。樊星便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站起身来准备给温玮让路。

    温玮整张脸湿漉漉的,靠近脸部的刘海和手上都是水。他在全班人的注视下,一边往身上蹭着手心的水,一边低头往自己座位走,然后走到樊星身边的时候,轻声跟樊星说了声“谢谢“。

    “不,不用!“樊星舌头有点打结。这是两人从昨天闹过不愉快之后第一次说话,她到底还是觉得别扭。

    叮铃铃铃铃,这节课很快就下课了。

    “于继!”刚下课,孙利军就已经冲到了于继的面前,手指头都快戳到于继的脑门了。

    “你是不是在老师跟前告我的状了?”他斜着眼睛俯视坐着的于继,粗气喘得像是已经和于继打了一架了。

    冲老郎告状的林晓朋立刻紧张地抓住了于继的肩膀。

    花点力气就能解决的事情,于继倒是真无所谓,他正愁天天打不了篮球,体力没处消耗。他拍了拍林晓朋那只手,示意他放下。

    “只是陈述事实。”他话说得不急不慢,但用拍掉孙利军指头的速度快得让对方始料不及。

    不给孙利军反应的时间,他已经站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视线角度立刻掉了个个。他的语气依旧很放松,但话里的内容带了点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我打篮球,越过了我的安全距离,我会不遗余力地当球拍掉。”

    孙利军捂着自己的那根只手指头,双眼懵了一下,大概现在才意识到平时那么好说话的于继原来也有另外一面。打量了一下于继的长手长脚,他决定换个策略。

    双方陷入爆发之前的安静。林晓朋紧张地站了起来,脑门直冒汗。他眼睛不眨地盯着两人,一只手擦着脑门上的汗,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按着桌面,随时准备伸到两人中间劝架。

    一张纸一样东西忽然塞到了他的手边。林晓朋还以为是谁给他递的餐巾纸。回头一望,竟然是一张5块的纸币。

    林晓朋冲着递纸币的人看了过去。施晴冲他甜蜜的一笑,用手指指了指于继的方向。

    林晓朋顺着施晴指的方向看看那头剑拔弩张的于继和孙利军,浑身的汗毛孔都叫嚣着紧张;又回头看看笑得岁月静好的施晴,忍不住要还施晴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两种情绪转换地太快,让他呼吸不畅,直接打起了嗝。

    施晴见状,捂着嘴又冲他笑了一下。

    林晓朋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从脚底板冲到头顶,整张脸热辣辣的。

    他尴尬地低头清了清嗓子,想挺直腰板和施晴说句话。可惜抬头的时候,施晴已经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林晓朋在“大战”来临之际依旧临危不乱、清风拂面的笑容最终和远处正往这里看热闹的温玮打了个照面。

    林晓朋当即把笑容变成了白眼儿,打着止不住的嗝儿又重新回归战场。

    孙利军发现自己硬碰硬占不了便宜,立刻调整为无理搅三分的戏码。

    “当面借钱,背后告状。班长这一套玩儿的溜啊!”孙利军冷笑一声,“同学们你们将来和班长说话都要当心啊!谁知道他当面请吃辣条,背地里怎么笑你们是贪便宜的穷鬼的!”

    于继还没说话,林晓朋忽然出乎意料地勇猛,“你他妈!是我和郎老师说的!有本事你冲我来!”

    他怕自己泄了劲,忽略了于继讶异的眼神,一鼓作气,把声音提得更高了,“大家评评理:请客归请客,借钱归借钱。谁说请客吃了东西,再借钱就不该往回要的?这世界善良的人就该被欺负吗?”

    孙利军周围的人大概平时就对孙利军贪小便宜的行为有点意见,这个时候冲着孙利军喊了一声:“就是!孙利军,还钱吧你!”

    孙利军被前后夹击,特别没面子,只能继续逞强嘴硬地说道:“其他人都交了我就交!凭什么那些女生发个脾气,撒个娇,想不交就行?”

    班上一下子乱了起来,有继续嫌弃孙利军的,也有觉得于继一碗水端不平的。吵吵嚷嚷的声音高度创造了了高二(九)班历史之最。

    于继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当初用消极懈怠的态度对待收费这件事情是有多么糟糕!

    他干脆站起身,走到了讲台上。望着台下乱糟糟的一片,他拍了下讲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他两根指头嵌在嘴里,又重新吹出了熟悉的声音。

    “嘘!”这次的声音和上次又不太一样,响亮而短促。却让全班人都安静了下来。

    “两件事。”于继抬起手。

    他摆了个“一”的手势,说道:“先说公事。我作为班长,确实没把收钱的事情处理好。我先和大家道歉。抱歉了!”

    给了大家片刻平静下来接收信息的时间,他继续说道:“虽然我只是代理的班长,但担任班长一天,我就要站在全班人的角度上看问题。之前有同学问过我为什么要收班费,我这几天想了想,想给大家一个新的答案。”

    “是为了留下一段不空白的记忆。”

    “当我们结束了高考后,去到不同的城市开启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回想到高中的生活也并不只是一摞摞的卷子和一次次残酷的成绩排名。我们的班级也曾经聚在一起过,也许只是简单的彩纸装饰了一下教室,但是我们彼此向对方扔过瓜子,哄笑着某个在台上唱歌的同学跑掉了。就是为了这些记忆。”

    “作为班长,我今天依旧不想和大家说:这钱必须得交。因为我坚信我们这些未成年人也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力。有些同学不想参与到这些活动当中来,我可以尊重他们的决定。但是我不希望大家以别人还没交钱作为借口,去逃避自己应尽的付出!

    另外,替樊星同学澄清一句,她昨天就把钱给我了。”

    “施晴也给了!”林晓朋跟着接了一句,转而赶忙侧头看向施晴,把施晴刚刚没看到的那个眼神重新发射了出去。

    全班人一起看向了樊星和施晴。看得樊星都有些不好意思,生平第一次因为逃避而低头看向了自己桌面上的书。其实她刚刚思想走神了,并且时间有点长。几乎是从孙利军去挑衅于继的那一刻开始,心思就没盯着书上了。

    于继还没走,拍了拍手,让全班再次安静了。“第二件是私事。”

    “无论如何,我和孙利军的私事已经被大家知道了。所以等他还钱的时候,我会告知大家。这样大家就知道孙利军同学的信用回归了。到时候可以考虑重新和他成为朋友。”

    “于继!你有种!”孙利军在台下大喊了一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于继冲他微微一笑,“你也想上来表达几句吧。但可惜你不是班长。努力吧,孙利军!”

    全班哄笑了起来。

    “班长,帅!”林晓朋带头鼓起了掌,全班也跟着鼓起掌来。

    于继在一片掌声中走下讲台,周身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热烈而强大,烧得他的脸都跟着微微泛红。他不自在地四处望了望,没想到正好对上了窗外老郎的目光。老郎本来是打算过来亲自督促大家交班费的。不过看到孙利军这么嚣张,她倒是停在了外头,想看看于继到底能做出怎样的处理。

    她抬了抬眉毛,冲于继笑笑。还是那副狡黠的样子,仿佛是在笑于继挺能胡诌的。

    于继看得心头一阵尴尬,因着体内巨大的情绪冲击,竟然斗胆向自己的老师瞪眼,回应了一个你不要太得瑟的表情,看得老郎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于继不等老郎生气,早已清醒,心头一个跌跌撞撞,迈着长腿几步跨回了座位。

    叮铃铃,上课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吟诵这首诗的时候,于继拍了拍裤腿里陆续收到的50块,心里想:这个班长,我要当下去。

    ?

新书推荐: 名柯 无人幸免 我的青春社恐年华似乎不太对 病美人总想保护骠骑将军 拯救李承泽计划 初与末 松风渡 纯恨战神,应声倒地 朱阙 流尽最后一滴泪 幸福宝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