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放学铃声又响起来了。温玮书包收拾得极快,樊星的笔还没放进铅笔盒,他已经提着书包等着樊星让他出去了。
樊星觉得温玮今天有点怪,总是心不在焉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两人吵架,不,她单方面态度不好,让温玮的心态到现在还调试不过来。
其实这个同桌真的还挺好的。温和有礼,不想其他男生那么聒噪。有些小事上面,也尽量让着她。樊星想起昨天温玮倒地时一大一小的两个膝盖,开始后悔自己昨天那么冲动。
她想张嘴说点什么,但话头还没想到,身体已经先行一步,给温玮让了条道出来。
“谢谢!”温玮再次仓促丢下这两个字,提着书包就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的其他人除了樊星之外,都是准备往其它教室去的,所以书包收拾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点不着急。温玮离开了片刻之后,只有樊星一个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樊星还没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温玮被年级组长堵住了。
年级组长依旧戴着边框眼镜,臂弯里夹着本书,一副斯文人的样子。但樊星却听到这个斯文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语气说道:“学校对你的关照,你心里清楚。如果你的成绩还不如去年,心里不觉得愧疚吗?”
温玮背着书包,头低得连脖子都压了下去,一声也不吭,任由年级组长的嘴皮子朝着他不停地翻动,高而单薄的身子像是即将被年级组长的吐沫星子喷倒似的。看得樊星眉头一皱。
她佯装没有看到年纪组长,上前一步问他,“温玮你还没走吗?你不是说你很不舒服吗?”
温玮在年级组长敷衍而尴尬的面色当中,被樊星推着书包下了楼。一直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确定离开了年级组长的视线,她才和温玮走得分开了些。
温玮刚要张嘴,樊星抬起手阻止他,“别说谢谢了!你今天已经说了两遍了。有多少事要谢来谢去的!“
温玮听完,抿着嘴冲樊星笑笑。他的眼睛不像樊星这么有神,但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无害的感觉。
樊星天天赶学习、赶干活,难得和这么和顺的眼神对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别怕他!“樊星对他说道:”凶的人多了去了!怕不过来的!“
可是昨天就在这里凶巴巴的人,明明就是她。温玮想想前后两天的樊星,存了一夜的阴霾转瞬间神奇地化开了。他没有告诉樊星她误会了,只是点点头,说“好“。
樊星大约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尴尬地错开了温玮的目光,说道:“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啊!但是……“她又想了想,”如果问题很多,你拿张纸先写下来,我如果提前写完作业了,可以和你说。但不见得天天有空。“
“哦,好!”温玮打趣她,“我忘记我同桌是年级第一了。”
“嗨!”樊星没想到温玮也能跟她开这种玩笑,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温玮的神色倒是认真了些,“你学习那么好?为什么会被分来(九)班?”
“很多老师不太喜欢我吧。反正哪个班对我来说都一样。”樊星无所谓地说道。
温玮觉得自己问得有点蠢。樊星是决定的接受者,怎么会知道这决定是如何做出来的。而他却已经猜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这个班的总体成绩比年级其它班都要差一些,所以需要一两个高分来拉高班级的平均分,以防被分到这个班上的学生家长闹意见。
樊星和他同桌这么久,虽然也和大家一样天天穿着校服,但从头到脚的一切细节都肉眼可见地显示着窘迫。温玮甚至怀疑樊星和自己一样,是受着学校的特殊照顾,所以被分来这个班也不敢吭声。
温玮不说话了,樊星便只能无话找话:“你干嘛这么着急走?有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温玮。他抬头往三楼楼道里熙熙攘攘的学生群看了一眼,冲樊星点了个头,飞快地往楼下走去。
于继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铃声一响就兴冲冲地去老师办公室找老郎。老郎正拿着自己的大号布袋包往外冲。
“干嘛?”老郎并没有准备停下来的意思,“只要教室没失火,有什么事,明早和我说!”
“郎老师,钱还你!”
于继跟随着老郎的步伐,一边走,一边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
“我正想等会儿买菜钱不够。效率啊!”老郎赞赏了两个字,一把接过钱,胡乱塞进自己胸前口袋,动作比男人还粗糙。“明天见,小伙子!”
“哎,郎老师,耽误你五分钟时间聊聊行吗?”于继往前多跨了一步,试图挡住老郎。
“不行!”老郎拐着包,左右肩膀一高一低倾斜地厉害,却依旧能利落地绕过于继,去取自己的自行车,“现在是我下班时间。你不老介绍Miss Lin看外国片吗?外国人不是都到点就走吗?你郎老师尊崇的也是这个文化!”
姜还是老的辣!于继早晨让全班人都振奋了一把的口才,到了老郎这里,根本无处施展。
于继只能带着自己一肚子的话,眼睁睁地看着老郎骑着她那辆老旧的男士二八车扬长而去。
于继双手插在兜里,一边琢磨怎么自己班主任走得比学生还早,一边慢悠悠地迈着两条长腿三层台阶一上地往上爬楼梯。走到二楼的时候,发现樊星怔怔地站在楼道口看着他走来的方向。
“Hi!”于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然冒出句英文,仿佛说英文了,樊星的态度就会温和些似的,“正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一下。”
“我知道了。”樊星很快回过神来,“昨天是我不好。”
樊星和于继以前在省重点见识的那些学霸不同,她傲气的时候是真的傲,但认错的时候也干脆利落。“对不起!昨天错怪你了!”她说道。声音不高,但很诚恳。
于继倒是听得不适应了,想笑笑调节一下气氛,却又没笑出来。
“干嘛说这么严重。没生你的气。”他挠挠脑袋,“就是觉得你当时太着急了。要是能多问一句,也不会把你自己弄得那么不开心,是不是?”
樊星接连和两个人和解,平时的叛逆此刻全部集体失踪,她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于继的话。
气氛过于和谐,要是不接着说点什么,那就该道别了。于继见樊星既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开始没话找话。“我现在上楼收拾一下书包。”他指了指三楼涌动的人群,“一会儿还要去上倒霉的地理课。”
“倒霉?”樊星有些诧异。同时也把她想问于继早晨被老郎骂了以后是否心情不好的话给咽了下去。
“啊,我上学期期末地理刚刚及格,地理老师看见我就觉得倒霉。”于继自嘲地笑了两声。
樊星却没笑,也没说话。这让于继稍稍觉得没那么有成就感。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下。在双方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之前,林晓朋在楼道冲着这头喊了起来。
“于继,(七)班人都过来了,你还聊呢!快上来背你的书包!齁重的!地理老师说一会儿去四楼的班上课!”
“知道了!马上来!”
于继抬头应了一声,转头看看樊星,“那我先上去了。”
“不倒霉。”樊星忽然说道,不过声音不大,语速又很快。
“哈?”于继没听清,只觉得她说的不像是“再见”。
“考得不好,把它考好就行了。没人觉得看到你倒霉。”樊星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坦荡。说完了就背着书包就下楼了。
于继还是没能一下子适应她的语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说的肯定不是“再见”。
温玮家离学校不算近,他平时都乘公交车上下学。今天出来的时间太早,他如果现在到家了,他妈肯定会对着他一通盘问。于是他索性把公交车卡放回了书包,自己背着书包往前走。
温玮不但膝盖一大一小,连跟腱都做过手术,走久了也会不舒服。所以他走了一会儿之后,路过社区的休闲设施,就找了个矮杠坐了下来。拿出纸和笔,他飞快地写下自己此刻的思绪。
《无面》
迎着吹过你的风,
走你走过的路。
嵌入你斜长的影子,
是我午夜的梦。
温玮端详了一下自己写的诗。好笑地问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
他心情确实不错。原来樊星和自己的母亲也不是那么像,又或者说,这种表面看着强势的女性,似乎也不总是让人望而却步。不但如此,他还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心里觉得满足极了。
走回去吧!温玮站起来,望着前面的路,鼓励自己,我能走回去的,不过就是比较慢而已。正好走到家的时间应该也和平时差不多。
于继上楼的时候,低着头想了想樊星刚刚究竟说的是什么。
楼道里的学生基本上都进班了,林晓朋老远看到他,喊起来,“快点啊!一个人傻乐什么?”
于继抬起头来,收了自己的表情。
“你今天反常啊!从上午到现在。”他打量了一下单肩背着女生书包的林晓朋,觉得林晓朋哪儿看着都不对。
“我书包怎么放地上?”他顺手弯腰提了起来,“兄弟情就这么点?”
“我书包也在地上好吧!”林晓朋抬脚踢了踢身后另外一个书包,又面色不太自然地颠了颠身上的那个书包,“这是人家施晴的。她去上厕所了,让我帮她看一下。”
“呵!”于继笑着点点头,没拿这事打趣林晓朋。他从小学就经常被人开类似的玩笑,听得多了,就觉得很无聊。
“老郎答应你的要求了?”林晓朋赶忙转移话题,忽然一拍嘴,“呀,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老郎?你不是在办公室找到她的?”
“老郎老郎的!她是你平辈吗?”于继伸手拍了拍林晓朋的刺猬头,“郎老师回家了。刚才是樊星。我们把误会解了。”
“嘿嘿!”林晓朋一脸坏笑,一点没有刚刚于继的风度,“恭喜恭喜,不打不相识。这关系又近了一步!”
于继抬脚想踢林晓朋,林晓朋却前所未有地灵活,飞快地绕过了于继的腿,奔着迎面而来的施晴一路小跑过去。
于继听到林晓朋对施晴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好几个调。“不久不久!你慢慢来,不着急!正好让那些人都走了,这路也宽敞些。要不然挤得不行!”
“怪不得今天上午要逞英雄!”于继独自好笑了一下,顺手提起林晓朋的书包,跟着他们往四楼走去。
于继今天地理课听得认真,老师问了大家一个对流层的问题,全班一片安静。他坐在下面,连猜带蒙说了个答案,连林晓朋都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他牛。
地理老师是个又矮又黑的中年男子,平时要负责四个班的地理课,根本记不住每个班的学生。他点头肯定了于继的答案,并没有格外夸奖于继今天的进步,只是继续往下面讲课。
确实没人看我觉得倒霉,这种自我否认式的玩笑的确没什么必要,于继想。他转了转手里的笔,抻直了腰,继续听地理老师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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