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家门而不入

    今天早晨司机告诉于继下午要出去办事,来不及接他。于继下课了之后,塞了满脑子的海洋环流和等压线往家走。路过小区里面的花坛,于继看到了站在车外抽烟的王叔。

    “小继。”王叔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闪而过的慌乱。

    “放学啦?”他赶忙掐了烟头,有些讨好地走上前说道:“我还想着,要是你还没回来,过两分钟就去学校那头找找你。”

    “嗯。”于继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声,仗着自己的身高,隔着王叔直接对着车里提高声音喊道:“爸!我走不动了,你让王叔带我一程。”

    车里没动静。王叔只能干笑着,“小继,就两百米了。你年轻人……”

    “爸,开窗啊!”于继冲着暗茶色的玻璃又大喊了一声。

    车窗真的打开了,窗户里是一张瘦削而精干的中年人的脸,面色严肃地和于继正视。

    车门也打开了,一个于继意料之内的身影----他们家的住家阿姨神色尴尬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小继,你坐。我走走回去。”她不敢看于继的脸色。话刚说完,人已经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于继冷笑一声,钻进了车里。

    父子俩没人愿意开口说话,王叔便拉着安静地如同死水一样的车开回了于继家门口。

    于继下了车,却没看到自己父亲下来的身影。他今天像是故意寻事一样,身子一弓又返回车里问自己父亲。

    “都到家门口了,你不下来吗,爸?还是偷偷给我妈准备了什么惊喜?”

    父亲金丝眼镜后面的眉头皱了皱,吸了口气又迅速从鼻子喷了出来,声线很低地说道:“我单位还有事,晚一点才能回来。你先进去吧!”

    “我太敬佩您了!”于继冷笑,“古有大禹治水,今有于父修路,都是过家门而不入的典范。爸,别啊!进门我妈也不能吃了您。”

    “于继,你够了!”这些话显然超过了于继父亲平时作为父亲能承受的底线。他看了一眼前面的王叔,声音短促地要求于继:“下去!”

    于继依旧没有动,“您先告诉我,有什么话不能和家里的保姆在家谈,非要跑到外面来谈,我就下车。”

    于继上楼的时候,直接忽略了自己母亲长吁短叹地问候,径直往楼上走。走到楼梯转弯的时候,他定了下来,直直地望向了厨房的方向。刘阿姨好死不死,以为于继已经上楼了,心虚地往楼梯这里看了一眼,正好和于继的眼神来了个面对面。

    “刘阿姨,”于继极尽所能地把声音里的异样压缩到只有对面的人听懂的限度,“帮我下碗面,送到我房间里来!”

    刚刚进了房间门,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刚才父亲的巴掌差一点就要扇到他脸上。虽然没有真的扇到,但于继已经感到了迎面而来的那股阴风,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并不比真的挨了一巴掌好受。

    “操!”他学着林晓朋咒骂了一声,对着房门锤了一拳。

    然而并没有任何释放的感觉。还因为锤门的声音太响,把他的母亲从楼下招了上来。

    于继压着怒火,把自己母亲糊弄了出去。不久之后,刘阿姨端着面条来到了他房门口。

    于继不等她敲门,“哗”的一下把门打开,眼神示意她进去。

    刘阿姨大概在煮面的过程中已经平复好了心态了,从进门到放下面碗,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没有。

    “小继你想吃什么水果?我切好了给你拿上来。”她的态度像平常一样,不冷不热。比对于继母亲时热情一点,又比对着于继父亲时高傲了许多。

    于继眼神像钉子一样盯着她,心里翻转了一百零一种刁蛮辱骂她的话,最终看着她刘海里夹杂的一簇明显的白发而放弃。

    “不用了。”于继走到桌子跟前,用筷子翻了一下那碗色彩丰富、营养均衡的面,随即又把筷子扔到一边。

    “我妈觉得你下的面好,我才让你下的。其实我根本看不上。”他尝试把握着自己的声音,让它有一种冷淡又高高在上的感觉。

    “刘阿姨,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哪个“继”吗?”

    刘阿姨诧异了一下,头微微低着不看他, “不知道。我认的字少。”

    “继承的继。”他自问自答。“我爸会老,这个家将来还是我继承下去。这个字就是他选的。”

    “我的底线就是我妈。”他靠近刘阿姨,故意俯视她,声音阴沉地说道,“越过了这条底线。就算是我妈说的,我也不会听。”

    刘阿姨终于被于继搞得破防了,张嘴辩解道:“我没……”

    于继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是这碗面。”

    “这碗我看着没食欲。你下去重新做一碗,动动脑筋,换点花样!”

    刘阿姨前脚带上于继的房门,于继后脚瘫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可恶!”他克制地用手捶了一下椅子扶手,这次没有再造成太大的响动。

    “昨天你要和我说什么?”老郎第二天特地提早了十分钟去学校,然后去教室找于继。

    于继的脸色比楼道外头的天色还阴沉。风拍打着他额前的卷发,卷发下却看不见丝毫平时的阳光和温暖。

    “我想说关于班长这个职位的事情。”他慢慢地说道。

    “不想干了?”老郎看着他的脸色,感觉他应该说不出好话来,“你昨天不还慷慨激昂鼓励大家吗?搞半天就是为了忽悠他们把钱交了?”

    她沉思了片刻,“行吧。不管怎么样,你昨天说的话有一点我很赞同,你们自己有选择的权力。你不想……”

    “不,老师,我想继续当下去。”于继抢过老郎的话,面色有点不自然,“但我有一个条件。”

    老郎被于继说笑了,“哟呵!既然想干,你这脸色干嘛跟被人扇了两巴掌似的?”

    她忽然来了兴致,一脸八卦的样子问道:“说说,出什么事了?”

    不等于继反应,她又开始自我分析:“以我对你的了解,不可能是因为学习;社交嘛,你看着阳光正直,煽动群众也是一套一套的,昨天我见识了。不可能出问题!那--就是早恋!”

    老郎的食指激动地在于继胸前乱指,“说!看上哪个小姑娘了?是不是我们班的?是不是被你妈发现了,你和她大吵了一架?”

    于继本来情绪就不高,被老郎这一闹腾,感觉自己要疯了。“老师,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于继这句有脾气的话,在老郎听来就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她继续打趣地说道:“咱们班姑娘你就别祸害了啊!你将来是要走的人,留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里,那太可怜了!你去找个也要出国留学的吧。将来比翼双飞!”

    “郎老师……”于继的脸真的垮了下来。

    老郎和于继对视一眼,有些无趣地停止了自己的臆想,思索了一下,重新得出结论:“那就是你父母的事!”

    于继的脸色瞬时更加阴沉了一分。

    老郎知道自己说对了,伸出手掌,使了点劲,拍了一下于继的后背。

    “年轻人,你想多啦!别给你爸妈强加一些你的观念,尤其是你妈,她比你想得坚强的多!”

    于继扭头和她对视:“怎么说?“

    老郎转身对着远方,眼睛里不知道看到多深的地方,“你们这个年级,追求的是纯粹和热烈;但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追求的只是简单和安稳。你想要的东西,你妈未必需要,至少不是最需要的。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想你能明白。”

    这道理理解起来是不难,但不代表于继能接受得了。少年对世界日益膨胀的掌控欲和现实身份造成的无力感变成了他心里的赤道和极地,让于继的心里冷热交替着,爆发着一场又一场没有止境的战争。

    “郎老师,你怎么知道是关于我妈的?难道我妈还和你说过这个?”

    “她和我说这个干嘛?我是你班主任,又不是居委会大妈!”老郎像看智障似的看了于继一眼,忽然又淡淡笑了笑,“这一家一户,总共三口人,能有多少事?”

    “行啦!”她及时打住,拍了拍于继的肩膀,“你刚说有个条件,什么条件?我先考虑考虑,说不定,我也没那么想提你做正式班长。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啊!”

    于继是踩着上课铃声回教室的。跟在他后面往教室里跑的,还有温玮和另外一个快迟到的男生。

    “快点快点!”语文老师不高兴地催促:“我到了人家班上,每个人都是一大早就坐在那里早自习了。怎么到了你们班,铃声响了,人还没到齐!态度这么懒散,学习能学好吗?”

    “班长!”她气得浑身燥热,干脆把自己有些松散的丝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对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劲猛扇风,“班长站起来!”

    “邱老师,抱歉!”罪魁祸首之一站了起来。虽然语文书都还没放好,但是语气却一点不慌,而且态度很诚恳,“刚才在门口谈了点事,下次我会注意。”

    语文老师瘪了瘪嘴,不好说话了。她刚才在门口不但看到了于继,还有老郎。要是说了于继,等于连老郎一起骂了。再说,去年年尾的老师聚餐,她也去了。于继父亲和于继那么显眼的外形和身高,让她印象很深刻。

    “原来你是班长啊!是不是谈班级的建设工作?”语文老师求生欲望有多强,弯子转得就有多快,“可以理解!学年开始之初,正是开展工作最难的时候,我们班也有这个问题。改天,约上你们郎老师和你一起到我们班,咱们坐下探讨探讨!”

    于继还没坐稳,林晓朋就扒拉他的肩膀,“老郎怎么说?同意给我们一个临时篮球场了?”

    于继眼睛瞄着语文老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简单“嗯”了一声。

    “Yes!”林晓朋激动地一节课都没听好,结果到了下课,才明白于继的这一声“嗯”原来也包含了一个老郎的条件。

    “老郎让我把班上的其它班委角色物色出来,然后和这些人提出一个提高班里学习的计划。等这个班的学习成绩整体提高了,她才能和年级组长提这事。”于继慢吞吞说出来。

    “那要等多久?”林晓朋上课时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失望,“万一提高不了呢?”

    “先试试吧!”于继安慰他,“郎老师会帮我们的。应该能行!”

    他明白林晓朋有多失望,就没再和林晓朋提,老郎告诉他可行性很低,所以建议他们暂时换一项运动的事情。

    “你真不舒服?还是心里面还觉得不痛快?”樊星问温玮。

    温玮平时上语文课是最有热情的,今天上课差点迟到不说,也没怎么和老师互动。

    “嗯?”温玮被樊星问得一愣,“没有啊,我都没有。”

    “那你还想和我换座位吗?”樊星想想平时温玮对自己的关照,自己现在却不知道该关心他一点什么。

    温玮眉头一皱。眼睛余光朝过道旁边的另外一组瞄了一眼,最后下定决心说道,“是你想换吗?如果你想换的话,那……”

    “那不用了,我无所谓。”樊星听明白了他的语气,他是真的不想换。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她停下手里的笔,“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说出来,我听听看!”

    温玮被樊星问得想笑。他明知道樊星应该是发现自己的病了,所以想多照顾照顾他。但这个努力摆出一副大姐姐姿态的樊星不让他觉得憋闷压抑,倒是很有趣。毕竟樊星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所以她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迫使他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想了想,心里倒是真盘算着一件事。

    “你是不是下课了还在学校学习一会儿?我要是最近不上强化班的话,能和你一起学习一会儿回家吗?但是我想五点二十走。” 他最近要早走,便不能去上下午的兴趣强化班。但是这段时间若只是浪费在路上也确实可惜。

    “郎老师要能同意的话,我就没问题。”樊星一口答应。反正温玮很自觉,应该也不会给她添什么麻烦。

    “行,我现在就去和郎老师说。”温玮爽快地站了起来,和他对着年级组长快要头点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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