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寂寞

    于继放学之后拿着自己暑期末考的雅思成绩去市里最大的那家留学中介问了问。他单子上的成绩很亮眼,也并不要求非要读世界顶级名校。接待他的李小姐说,只要学校成绩表上的成绩不是太难看,可以提供的选择非常多。

    李小姐问于继最心仪哪个国家或者城市。他把桌上一排宣传手册挨个翻了一遍,指了指当中的一张说道:“就这儿吧!看着挺多体育活动的。”

    “是啊!这儿简直是运动的天堂!”李小姐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每年各种公开赛:网球、板球、橄榄球,你要是去了,根本看不过来,玩不过来!”

    李小姐越说越美。于继倒是很平静。不是他不期待,而是他早就自己研究过了,知道的信息比李小姐说出来的多得多。而且他现在拍不了板,因为毕竟掏钱的人是他爸。而他爸那么古板的人肯定倾向于欧美名校,所以于继觉得这事还得先跟他妈说,再让他妈跟他爸磨。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走就行。于继想,先出去了再说!

    “去香港读一年高中,再转去国外的大学。小于同学,你很有想法!看来功课做得很熟啊!”李小姐夸他,“好!既然你这么有准备,寒假的时候过来找我,我帮你开始申请香港的高三,经过高三一年全英文授课的体验之后,再去申请澳洲的大学,这是非常好的语言过渡!”

    于继也觉得很满意,道了谢之后跟李小姐说再见。

    他车进车出,回家一路上坐在车里听着英文原声台词,欣赏着外头的雨景,心中对未来充满期待。哼着小调进家门的时候,家里一片安静。于继的母亲今天去他大姨家了,大概是还没回来。

    “你妈刚才打电话说你大姨不舒服,今天她就留在她那儿了。”刘阿姨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告诉他。

    于继书包都没放下,立刻用座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于继母亲总说,大姨这辈子不容易。

    于继外婆身体不好,于继母亲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从此以后,身为大姐的大姨就成了家里几个孩子的妈妈。于继母亲说,当时家里孩子多,于继外公挣的钱不够吃饭。大姨就会自己出门去“找钱”,一找就找一天,不过最后总能带着钱回来给一家人买吃的。于继妈妈小时候不懂,看到班上有同学饿肚子的时候,总是很得意自己干粮袋子里有东西。等长大了一点,才听家里的其他姐妹说,大姐其实是去献血。不知道去了多少次。

    所以于继妈妈每每一说到大姨就要流眼泪。

    于继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这些的时候,还在上小学二年级。钱的价值有多大还不懂,但生死已经明白了。人不吃东西会死,但缺了血也同样会死。大姨等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来挽救一家人的命。

    他每次去看大姨的时候,经常“大姨”、“大妈”地混叫。叫着叫着,也假装调皮地喊“妈”。大姨每次会笑着拍他的后背说他胡闹,但于继知道她心里是开心的。

    “大妈您可得把我妈多留几天!”于继声音轻松地对着电话开玩笑,“要不然她天天就只能盯着我,还老想给我剪成平头。我发型都被她吓得塌掉了!”

    “哎,那不能剪!不能剪啊!”大姨每次听到这里就会坚决地支持于继,“这卷毛多难得!剪了就不帅了!”

    于继这一头卷毛和父母都没关系。父母两边的亲戚里,只有大姨一个人也是自然卷。

    “妈,我就说,这要剪了我还怎么和你母子相认?我妈她就是嫉妒我们!”

    于继听着电话那头大姨的笑声,还有稍远一点的母亲的嗔怪声,淡淡笑了笑,又和大姨说了几句撒娇的话。

    挂了电话,他坐在饭厅里吃晚饭。少了母亲的屋子变得非常安静。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的一刻,于继隐约听到厨房里有轻微的啜泣声。

    “刘阿姨?你怎么了?”于继走进了厨房。

    刘阿姨立刻把身子背了过去,埋头擦着自己的眼泪。

    随即,她转过身,声音里还有一点哭完的嘶哑:“要什么?晚饭不好吃?”

    于继一看她眼睛红了,心里又压抑又复杂。他心口重重起伏了一下,还是张口问:“怎么了?你家里也有人生病了?”

    “没。”刘阿姨脖子梗了一下,偏过于继的眼神,从他身边走过,“你吃完了喊我,我再去收拾。”

    于继感觉到刘阿姨的情绪和他有关,站在她身后又问了一句:“究竟怎么了?”

    刘阿姨顿了一步,还是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屋子里了。

    于继一下子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走回客厅开始收拾碗筷。刚把碗摞到盘子上,刘阿姨又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抢过了于继手上的碗,自己麻利地收拾了起来。

    “刘阿姨,”于继索性把话挑明了,“我前天态度确实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不想我和我妈天天活得像人质一样,受你的盯梢。我妈对这个家有多用心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我搞不懂你有多少事能和我爸汇报!”

    “谁想汇报!我吃饱了撑得!”刘阿姨擦了擦眼泪,也摊开了,“要不是我儿子鱼塘的鱼死了,家里头还欠着外债,我要来这里受罪吗!跟你爸多说几句,我那是想跟他借点钱。我家老头子糖尿病,花不完的钱!我要是在这家里头说借钱的事,我怕你妈不肯同意!”

    于继飞快地把这些信息在心头捋了一下,“那你每次见到我妈为什么老是爱答不理的?我妈得罪你了?”

    “你问问你妈:要是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要去给人做保姆了,她会是什么心情!我跟你爸是一个村的,跟你和你妈根本不熟。你妈天天一边对我客气,一边防着我;你又天天没个好脸色。你说我该用什么态度!”

    “算了,不说了!“她挥挥手,“穷人活该受人脸色!”

    温玮陪施晴也雨中走了一段路,发现施晴其实是个很健谈的人。

    “哎,我喜欢那个……”施晴眯眼思索了一下,忽然激动地拍了拍温玮,认真诵读道:“*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冰冷地没有言语。”

    温玮一下子愣住了,他觉得自己没看错。刚刚那一瞬间,他在施晴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别样的光。

    “你也喜欢诗吗?”温玮的声音有些微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是他最喜欢的诗。他的寂寞确实让他变得冰冷、麻木、甚至是冷血。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首诗?”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施晴。

    “不知道呀!”施晴吐了吐小巧的舌头,俏皮地笑笑,“我以前在《读者》上看到的,都不记得是谁写的了!不过知道你是大诗人,所以想跟你找点共同话题嘛!”

    “跟我找共同话题?”温玮重复着施晴的话,总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对啊!”施晴歪着头打量他,“不能和你成为朋友吗?咱们住得又近!”

    “和我成为朋友?咱们?”他像个复读机似的,又把施晴的话重复了一遍,忽然有些失态地转过身背对着施晴。

    施晴觉得自己知道温玮背过去正在干嘛,但她并没有点破,而是天真地问道:“大诗人,你没事吧?为什么忽然不理人了?”

    温玮弓着背,就是不转过来。他真的很想告诉冯志,他的寂寞此刻被面前的女生打中了七寸,已然断气了。

    施晴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转了回来,脸颊依然带着一时无法完全消退的粉红色。

    “我送你回去!”他有些突兀地说道,把施晴都给说愣了。

    不过施晴总是施晴,她不会直接给温玮难堪,反而点了点头,开开心心说“好”。

    两人接下来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对于温玮来说,却有一种无声的东西在悄悄涌动。他觉得那东西活泼、俏皮、而又热烈,不停地游走在他的周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但他却捕捉不到。

    “呀,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走吧!”施晴忽然停下来说道。

    温玮愣了一下,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看看周围,发现这离自己家还隔了一条街。他想,那出租房的条件确实不怎么样,施晴应该是不想让他知道她住的地方其实不怎么样。

    温玮飞快地把自己随之而来的失落先放在一边,然后忽然飞快地把自己的书包从后背挪到前胸,拿出了一张50块。

    这是早晨走的时候,母亲刚递给他的。温玮太瘦弱,母亲念叨着他营养不够,随后从一个夹着钱的本子里抽出了一张,让他中午自己去食堂加点菜。当时温玮看母亲的那个本子里夹着一小沓五十块。他想,这应该就是施晴给的房租和押金。

    施晴就是把钱都放在了那里,所以连5块钱的班费都付不起。温玮虽然不至于疯狂到把那些钱偷回来再给施晴,但总希望施晴至少不用过得那么拮据。

    他飞快地递到了施晴的手上,大脑努力地想着让施晴不要拒绝的理由,“这里卖的小玩意儿挺多的。有时候看着什么都想买来玩一玩。”

    施晴握着钱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笑了起来,笑的时间比平时长一些,大约是想缓解心里的一点尴尬。

    “好,我去看看。”她语速偏慢,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晰,但没有像上次那样说“谢谢你”。仿佛接下温玮的钱,是答应温玮的某种请求一样。

    温玮因为施晴的这个回答又获得了一些隐秘的快乐。

    来不及告诉冯志,他的快乐究竟像哪种动物。他一进屋子就把自己的个人卫生全部搞完了。然后告诉他妈,他等会儿在自己房间吃饭就好了。

    “那也行!不过给你多少你要吃完!”母亲唠叨他的台词还是没变,“太瘦了就没有精气神,将来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妈!”温玮叫住正要出他房间的母亲,“你等会儿帮我多盛一点肉,我中午在食堂没吃过瘾。”

    于继该吃晚饭的时候不好好吃,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刘阿姨,只好拿一肚子的心思当吃食。大到整个班级发展,小到刘阿姨、樊星通通消化了一溜够,最后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在自己的生命力交集连一年时间都不到了。

    我是不是目光太短浅了一点?于继在寂静的子夜时分扪心自问,然后愤然睡去。

    清晨,他硬生生饿醒了。拿过闹钟一看,足足比平时早醒了一个小时。他听到刘阿姨的声音好像还在洗漱,干脆直接背着书包穿鞋出门了。

    饿鬼投胎的于继在路边早点摊一口气要了八个大肉包。吃到第四个,宣告放弃。

    不过不要紧,还有林晓朋。于继估计他就算吃了早饭也肯定吃得下。

    他甩着装包子的塑料袋慢悠悠地往学校晃荡,快到学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樊星。

    于继飞快地想到刘阿姨昨晚说的那句话:“穷人活该受人脸色!”

    对于于继来说,这句话放在自己同龄人的身上比放在刘阿姨身上还要叫他心酸。于继昨晚拿着樊星的那叠毛票又反复回味了一遍,心中对这个冷冰冰的女孩子肃然起敬。

    “樊星!”他迈开腿飞快地往她面前跑。他在对方不清楚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气了她一场。现在误会解了气消了,他又莫名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

    “早!”樊星看着身披晨光的大帅哥跑到自己的面前,没有任何的情绪。垂着头打了个招呼继续往前赶路。

    “你走得好快!”于继乐呵呵地找话题,“每次追你我都觉得自己在行军。”

    樊星吸溜了一下鼻子,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追我干什么?”

    于继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那趟追踪其实不那么光彩。他赶忙开了个玩笑带过去,“不是追着你请你当副班长嘛。你又不同意。”

    樊星没接话,只是伸手对着自己的左耳压了压。

    于继心想糟糕,还是说错话了。刘其伟那天当着她面说那番话,樊星听了肯定有想法。

    他只好再次强行转换话题:“你今天来这么早!”

    樊星又按了几次耳朵才回答他:“嗯,昨天上课的内容还没看完。”

    “那你吃早饭了没?”于继晃晃手里的塑料袋,“来一个!不不,多来几个!正好还很热!”

    樊星终于停下脚步,迟疑地看了一眼于继和他手里的包子。她不懂于继的态度怎么忽然又这么亲近了,莫不是性格里还有小孩子那种气的时候火冒三丈;气完了又主动和好的一面。

    最后,她还是拿起了塑料袋。

    于继第一次见樊星吃东西,本以为她吃饭是速战速决的风格。结果樊星发现了包子皮渗的油,把包子上没油的皮撕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你不是因为我站这里不好意思吃吧?”包子被樊星撕得惨不忍睹,于继看得感觉强迫症要发作。

    樊星摇摇头,依旧缓缓地往嘴里塞包子皮,“有点感冒。嘴里没味儿。你放心,剩下的我不会扔的。”

    “感冒了?”于继掠过包子的事,仔细打量了一下樊星,这才发现她的脸比平时白了不少,腰也没平时挺得那么直。

    “感冒了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发烧吗?”他本能地想试试樊星脑门上的温度,不想想她不是林晓朋,于是刚刚要抬起的手转去握住了书包带子,“等会儿校医室开门了你就去看看。”

    “不用。我早晨喝了姜汤。”樊星把手里剩的包子放回了塑料袋,“这包子我不给你钱了。哪天你要是去燕西路菜场附近,你找一家叫老乡面馆的,那是我家开的。我请你吃面。”

    “你家开的?“他的重音落在了前两个字上,不过很快又在樊星有质疑之前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家是开面馆的?我还以为……以为你爸妈是老师呢!“

    “嗯?“樊星整个脑袋都疼,尤其是耳朵深处。不但听话费劲,每每一说话的时候,嗓子牵扯着耳朵疼得脑袋嗡嗡的。能不说话,她都绝对不说话。所以她垂着头,连于继的脸都每看,只是摆了摆手。

    “哦哦,我知道了!你要是嗓子疼就别说话了!“于继胡乱应付了一句。

    他昨夜刚琢磨明白的思路现在又混乱了:那么一家小面馆,又开在菜场里,进去消费一下,想花到一百块都很难吧?这种店里还能来什么付巨额小费的贵客吗?要只是勤工俭学,倒还稍微说得通;可既然这是自己家的面馆,这个平时一身傲骨的女孩儿至于这么卑躬屈膝的吗?

    “樊星!”语文老师下了课就气冲冲地把作业本扔到樊星的课桌上,“上学期得了个全年级第一是不是飘了?你总分全年级第一,语文可不是啊!(一)班和(二)班里面语文分数比你高的人多的是!我昨天总共就布置了8道问答题,居然给我空一大半!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语文课?”

    各科老师和樊星之间的斗争一直是班里的热门看点。全班人呼啦一下子全聚了过来看热闹。

    樊星把本来垂着的头支愣了起来,中气没平时那么足,但态度依然跩:“这5道不是在练习册上答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答一遍?”

    语文老师被这个问题塞得一愣,正要张嘴开骂,于继拨开人群,赶了过来。

    “早饭、午饭、晚饭天天吃,天天还得吃!樊星你得明白老师的苦心,重复就是因为这些题很重要!”

    樊星生病了,反应比平时迟钝一些。于继不等她说话,转身看向了语文老师。手背向身后,用桌上的铅笔敲了敲樊星的手,大概是叫她闭嘴。

    樊星此刻完全提不起劲,便也爱咋咋地了。

    “老师,她也不是故意这样。主要是昨天冒着大雨走回家,后来身体不舒服。本来她这会儿应该去医务室挂水的,但是就想把您这节课听完,这才坚持到了现在。”于继的语气真诚正直地无可挑剔,把樊星昨天到今天的各种经历和行为逻辑捋了个明明白白,像是自己完全亲身经历了一样。樊星意识不清地觉得这人大概是待在自己书包里的一本书精化成的人形。

    “作业我留下来,等她身体好了,我一定让她补齐了重新交给您。”直到于继说完这句话,语文老师才皱着眉头走出教室。

    语文老师一走,樊星也坚持不住了,直接把头趴在了桌上。

    “你和语文老师斗?”于继也是服了樊星了,“我高一语文老师就是她。她要是生气了,至少要把一顿午饭的时间都拿来骂人。你撑得住听她骂完吗?”

    “你怎么像个八面玲珑的佞臣?”樊星鼻子里呼呼喘着气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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