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玮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告知自己和施晴同住一顶屋檐下的事情。漂亮的人都是很注意自己形象的,怎么会希望别人知道她独居在一个破旧的加盖房里。
他害怕施晴发现的那一天,就是从他家搬走的日子。
他内心爆发的快乐因施晴而起,却不能和施晴分享。虽有遗憾,但快乐更重。
比如施晴会在临下课之前冲他使眼色,示意两个人放学一起回家。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同意。
“那么你最喜欢的近代诗是哪首?”施晴一边走,一边问温玮。她的书包被温玮取走了,双肩再也不会被书包压得往后仰,整个人又恢复了轻盈飘逸的样子。
这是温玮身边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温玮曾经很期待有人能和他聊聊诗,但当施晴问他的时候,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期待了。
“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随便看看。”温玮说道。他更期待施晴说一些她感兴趣的内容。因为那个时候的施晴神采奕奕的,表情更加鲜活。
“是哪首啊?”施晴见温玮不愿说,又问了他一遍,“念来听听嘛!我想听!”
最后两句话有着巨大的魔力,温玮立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了起来。他没告诉施晴就是她念的那一首,因为他从施晴的眼神里看出她期待的更多的是一种新鲜感。
《If You Forget Me》*
I want you to know
one thing.
You know how this is:
if I look
at the crystal moon, at the red branch
of the slow autumn at my window,
if I touch
near the fire
the impalpable ash
or the wrinkled body of the log,
everything carries me to you,
as if everything that exists,
aromas, light, metals,
were little boats
that sail
toward those isles of yours that wait for me.
......
施晴第一次听温玮念英文诗,用他深沉而又柔软的声音,带着细腻和多情,几乎让施晴忽略了他微微踉跄的步伐和前胸后背炸药包一样的书包。
只可惜,温玮念诗的时候,是羞涩而专注地看着地面的,他并不知道施晴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过施晴也并没有用这个表情看他太久。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总是想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表现给她看。施晴见多了不同的特长,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真好听!”施晴给念完的温玮拍手,她的神情介于惊叹和敷衍之间,“只可惜我英语不好,只听懂了标题。但你念得真得很好听!”
温玮配合地给了她一个笑容,是对施晴的评价的合适的回应,虽然真正的诗词发烧友讨论现代诗的时候并不会有这些反应。
不过温玮也不在乎,他更想问问施晴为什么会住来这里,之前又住在哪里。还有她为什么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时间来不及了,两人已经离住处越来越近了。
“谢谢你送我!”施晴比他先一步开口, “我还想去大市场逛逛。大市场真好玩儿!”
“哦!哦!”温玮虽然没问出问题,但心里依然大松一口气。毕竟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先把施晴丢下。
他急急忙忙蹲下身,把身上的两个书包卸了下来,再重复和昨天一样的动作。施晴俯视着他笨拙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
这算是货币的流通吗?她想。
也许是温玮蹲着的样子有点狼狈,她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忍,蹲下来笑着看着他。
“忘记告诉你,你昨天给我的钱,正好我今天带樊星去拿药的时候用上了。你真有先见之明。等她还我的时候,我就还给你。”
“那,那正好!”温玮看到近在咫尺的施晴,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这里……”
施晴不等他说完,隔着书包按住他的手。“拿钱给我,会让你有快乐的感觉吗?”
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到温玮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盯着施晴的眼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始终不敢告诉施晴,其实是的。想到施晴会用自己的钱,他就觉得两人的生命连接地近了一分。
“可我会有点压力。”施晴的眉梢抬起,看着有点委屈:“朋友之间是不会有这样的金钱的关系的。你说对不对?”
温玮还没想好要怎么除掉施晴眉间的那一丝忧郁,施晴已经笑了回来:“不过上次的救命餐巾纸和好吃的面包我就不还了。因为好朋友之间确实不必计较那么多!”
温玮抿着嘴唇,扶着书包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睫毛颤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你真的拿我当好朋友吗?”
“是啊!”施晴干脆地点头。
温玮本该雀跃的。但他的笑容却逐渐淡去了,像是制作爆米花的玉米临近爆开的那一刻却忽然开始收缩了一样。
施晴看到了,赶忙眯起眼睛,附上了平时标准的笑容。可惜这把火添的时机晚了一些,上面的玉米粒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时间。
施晴刚刚太冷静了,而温玮又恰恰比一般人敏感。
不过施晴也没有一味惯着他,她反而比温玮先一步拉下脸来,半真半假地生气道:“怎么,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乐意啊!”
温玮脑海中的人情世故转得极快。他想:会有谁不想要当施晴的朋友呢?如果这样的话听了很多遍,谁还能保持住第一次听到的热情呢?所以说,如果施晴的表情和他一样激动,那才是真的在骗他。
只是施晴对几个人说过要当朋友呢?
温玮看着施晴微微撅起的嘴巴,当即把这个问题丢进了自己心里最深的地方,不再去理会。
“想的!”他无比认真地说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想和我当朋友。我太平平无奇了!”
“就因为你平平无奇,我才想和你当朋友!”施晴没和他客气,坦荡地把这个评价按在温玮身上, “你认识的人越少,就越能分出时间来和我玩!这不是很好吗?”
这句话倒是给了温玮些微的安全感。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你什么时候想找我,我都有时间!”
施晴应该是很满意温玮的这个回应,所以给了温玮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虽然更像是女朋友考验男朋友成功时会有的表情,但很可惜,并不是。
于继晚上到家之后,竟然意外地接到了老郎的电话。于继刚跟老郎问了声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男孩子兴奋的叫声。
于继笑了起来:“郎老师,你儿子是不是在抢你手机?”他故意学老郎平时教育班里学生的口头禅: “几岁啦?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老郎无奈的笑了笑,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电话那头安静了不少。
“行啦!我和你说几句话。”
老郎本来准备中午和于继商量的事情因为樊星的突然生病而取消。现在打电话过来,就是希望于继赶快把副班长的人选也定下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个具体的提高成绩的计划以后,她想把全班学生的父母邀请过来,开一个(九)班单独的家长会。
“于继,你跟我说实话。班上所有人,包括你在内,是不是都觉得这个班是最差的班?进了这个班就没前途了?”老郎很认真地问于继。
“恐怕是的。”于继挠头,“可能本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是刘其伟他们几个老是闹着要换班。动静太大。现在恐怕连樊星那样不问世事的人都知道了。”
“哟!”老郎听到樊星的名字笑起来了,“你是不是跟樊星还挺熟的?她那种独来独往的个性,想和她熟络不容易啊!你小子还真是干班长的料!”
于继得瑟地说道:“岂止是熟!我还准备让她当副班长!我觉得她是不二人选!”
“嗯!”老郎的声音听得出来很欣慰,“去试试吧!不管成不成,小红花先发给你!”
樊星晚上吃药,被父亲撞见了。问清了来龙去脉以后,父亲说什么也要把一张50块放她手里。
“拿着!看个病都没钱!传回县里头我要给邻居骂了!要骂我不是个东西!”父亲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樊星最终拗不过父亲,收下了钱。刚躺到床上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吵架的声音。但是她吃了晚上的那片药就变得很困倦,最终怀着一颗担忧的心,还是没能爬的起来劝架。
凌晨起来的时候,见父亲蹲在门口抽烟。父亲一般不抽烟,抽烟便是有很重的心事。
樊星走回父亲那间屋一看,果然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的温热。
“昨晚坐出租车走的。”父亲看着眼前的地面,幽幽地说。
“爸那你当时怎么不追呢?”樊星着急地蹲在地上看着她爸,“荣荣那么小,怎么能坐那么久的车?”
“随她去吧。她是他妈。”父亲说完这句,立刻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樊星。
樊星立刻咽了所有的话,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只希望不会让父亲心里更难受。
父亲抖了抖烟头前烧成了好像一条的烟灰,对着烟屁股最后猛吸了一口,幽幽地说道:“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守着面馆?”
樊星不知道该说什么。面馆不开,家里就没钱生活了。但她不能不上学,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父亲盯着手里的香烟最后垂死烧出的一抹火光,把烟头往门前的小水沟里一扔,缓缓站了起来,“就算你忙得过来,我也担心。万一有人来找茬,你那个脾气肯定要吃亏!”
只有父女二人的日子变得非常安静,直到天色慢慢变亮,面馆里才渐渐变得热闹了一些。
今天是周六,买菜的人反而比平时少。面馆客人不多的时候,父亲就让樊星去屋里歇着。樊星第一次有机会在家里打开自己的课本,晒着窗边的阳光一页一页慢慢翻了翻,感觉舒服极了。
还一个星期?三天我都不需要!樊星按了按自己再没有痛感的耳朵,有些得瑟地想着。
她把于继的那版药又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顺手放进了床边的柜子里。
“星星啊!快出来!你同学来看你了!”父亲对着里屋喊了一声。
“同学?”樊星有些意外地应了一声,差点被即将关上的抽屉夹了手。
走出来一看,店里站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黑色防雨布运动衣的大高个,正背对着她四处打量整间店。听到樊星的脚步声,来人转过头来,竟然是于继。
樊星想起昨天给于继许的诺言了,但她没想到的是,于继这么快就会来吃面。
“来找你有事!”于继刚刚走来被附近鱼市的鱼腥味熏的恶心劲头过去了,神采奕奕的一笑。不得不说,帅哥可塑性就是高。脱下那一身千篇一律的校服,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挂历上走下来似的。
“啊……”樊星从来没招待过同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地抬抬手,“你坐,看看想吃哪种面,我去给你做。”
“星星啊!你也坐!陪你同学坐坐!”父亲说话间从自己屋里翻出些瓜果零食端了出来,看着于继,笑得灿烂地问道:“叫于继是吧?哪个于?哪个继啊?你家离我们这里远不远?”
樊星好久没见到父亲这么开心了,转头看着他淡淡笑了笑。
三个人的视线差点形成一个闭环。然后于继甚有眼色的先瞥了开来,恭恭敬敬地回话,顺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叔叔,我名字好记。于是的于,继续的继。我家离这儿不远,走过来也就十分钟。”
“是嘛!”樊星父亲笑得嘴都合不拢,“那你常来玩啊!晚上放学了跟樊星一起过来吃面。你想吃哪种告诉叔叔,叔叔给你做!”
“爸……”樊星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今天正好阿姨不在,父女俩可以放肆些。但下次还可能吗?
“哎,好!叔叔!哪种面我都想尝尝!”于继倒是不客气,顺手从桌上挑了个梅干放进嘴里,冲樊星父亲龇牙一笑。
樊星父亲开心坏了,乐呵呵地去下面条了。
“嚯!这么酸!”樊星父亲刚转身,于继就吐了出来,用唇语问樊星,“你喜欢吃酸的?”
樊星目无表情地看着他,声调还是冷冰冰的,但嗓门却不低,像是生怕她爸听不见似的,“我没吃过。你不喜欢吃就别吃!”
于继尴尬地差点想按住樊星的嘴巴。
他看了看樊星父亲的背影,故意清了清嗓子,转头又问樊星:“好点没?烧彻底退了?”
樊星愣了一下,目光好巧不巧和于继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于继立马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替自己解释:“我就是作为班长,理应关心一下。另外顺带有件事再问问你。”
樊星从看见于继的时候,就觉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事不简单。于继等会儿肯定会和她磨嘴皮子。
“我好了,谢谢你关心!你先吃面。”樊星说着就站了起来。店里来了其他客人,樊星转身拿起菜单去招呼客人。
于继一个人坐着无聊。眼见着店里又来了一家子,于继也拿起一份菜单去招呼他们。第一次做这事,于继觉得新鲜。热情地跟客人聊了不少句,还拿了一大把他们桌上的零食给客人的孩子。
樊星担心于继一激动,全都给送没了,将来阿姨回来了发现零食没了会闹脾气,只能走过去打断于继的动作。
“他们点的什么面?”樊星问道。
“呀,好像是两碗什么面来着的?”于继盯着墙上的菜单看看,“哦,两碗下面最便宜这个,阳春面!”
樊星无奈地看着于继又抓了一大把零食给孩子,又不想和他解释,只能默默记着桌上零食的模样,准备等于继走了,自己再去买点补上。
樊星父亲给于继下了一碗菜单上看不到的面----店里卖得好的浇头都放了一些的综合面给于继。樊星进去拿面,看得立马心疼了。
“爸,他能吃这么多?”樊星拿了一副筷子,想把上面多得快要漫出来的大肉挑出去。“这碗面我没法收他钱的!”
“哎!你这孩子懂什么!”樊星父亲急忙拦住她,“让他多来吃!听到没有!天天就知道学习!这么标志的小伙子,还不知道珍惜!”
“珍惜什么?他又不跟我一个姓!”樊星把钱看得比命中,呛着嗓子反驳自己老爸。
父亲平时觉得自己女儿懂事得让他心疼,现在才觉得她是个榆木脑袋。其实他们小地方人对学习成绩不那么在意,倒是婚结得早。像樊星这种年纪,要不是学习太好,留在县里头可能已经在托人物色婆家了。
于继看到那碗猪牛羊肉结伴出现的面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苦着一张脸问樊星:“我要吃完吗?”
“要吃完!”樊星恶狠狠地盯着面又看了一眼,然后闷头吃着自己的那碗阳春面。
于继平时在家吃饭挑三拣四,这会儿看着在后厨忙碌的樊星父亲,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厚实的肉片吃的他满头大汗。他一边吃,一边擦。吃到店里没有客人,樊星又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挺了挺腰,把自己腰间的松紧带解开了。
“叔叔,好吃!”于继冲从厨房走出来的樊星父亲竖了个大拇指,“这面比我们家……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好吃就吃完!”樊星父亲满意地拍了拍于继的后背,差点给于继拍吐出来。樊星正好瞅见了,冷了半天的那张脸终于忍不住一乐。
“好小伙子!”父亲转头看见樊星,指了指于继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能吃才好!”
樊星看得觉得好笑,也就忽略了父亲那些神神叨叨的言论。“好!好!”她敷衍了一句,又去招待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