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酒

    自昭恩寺那日后桑泽纳拉便再没下过山,甚至拒绝阿什那他们来找她。

    阿什那他们不明白,前一天还是好好的,后一天桑泽纳拉突然开始跟他们保持距离,三个人都很不解,聚在一起开小会。

    索康达尼:“不可能是因为我们,我们对神君的心日月可鉴。”

    塔卓尔:“更不可能是觉得长祁没意思,毕竟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她逛的时候很开心。”

    阿什那:“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昭恩寺里那人对她说了什么,我们去的时候不还看见那人笑得吓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三人一致点头:非常有可能。

    于是阿什那和塔卓尔气势汹汹去昭恩寺找那僧人对峙,但却被告知没有他们说的人,两人最后无功而返。

    桑泽纳拉走到院中放空思绪。那日听到贡多慈吉讲述他的故事时,能感受到他对命运的不满和对世间的怨恨,她也为之动容。但芸芸众生,又有多少人能波澜不惊地走过一生呢?

    她爱众生,却又远离众生,虽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举措,但却从未真正干预过什么命定的劫难。贡多慈吉被困在自己的执念里那么多年,若是不能自己放下,怕是终遭反噬。

    而最让她耿耿于怀的要数那句“偏心”。

    过往神留下的卷书中写道:为神者,应远离尘世,不得介入他人因果。世间万般苦楚,帮不了所有人,若强行介入只会适得其反,唯有置身事外方能维持天地稳定的秩序。

    但她此刻,确实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对乐呵呵向她表示善意的长祁人们,对老实淳朴的罕林叔和哈娅婶,还有会逗趣的塔卓尔和稳重的索康达尼,还有阿什那……

    从她决定给阿什那伏降花的那一刻起,从她一步一步走近他们生活的同时,心里的那个天平也在慢慢倾斜。她不确定如若再继续下去,自己能否将对他们的伤害降到最低。

    一瞬间,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对,伏降花!她为什么要给阿什那伏降花?因为她感受到了那抹浊气的出现,知道也许会有人因为这个上山。而贡多慈吉恨她,就会想尽办法引她出现,那隐藏浊气的东西尤其可能是他设下的。不过还是得去问清楚,总不能平白怀疑他。若真的是他,那么她得要多加注意了,不能再让这东西伤害到无辜之人。

    阿什那不死心每天都会来山上走一遭,偶尔卖惨想让桑泽纳拉放他进去。

    他嘟囔道:“什么嘛,神仙也不能喜怒无常,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啊。”

    他叹了口气,开始每日一装:“哎哟喂,这个天怎么这么冷,我要冻死在这了,今天塔卓尔不陪我来,死了只有风知道了,真惨啊…”

    他喊得投入,眼睛甚至开始闭上想着装死试试。半晌后,感觉自己还是躺在雪里,心里叹了口气,以为桑泽纳拉还是不理人。于是睁开了眼,结果吓了一跳:桑泽纳拉就躺在他旁边。

    桑泽纳拉想明白了之后就打算去把阿什那找来,却发现阿什那躺在雪里,她感到不理解,但她对这种奇怪的行为表示尊重,于是她也跟着躺了下来。

    阿什那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根本就没感觉到身边多了她,还跟着自己一起躺着。

    “快起来,你躺地上做什么。”阿什那回过神来赶紧把桑泽纳拉拉了起来。

    “学你,这是什么新玩法吗?”

    阿什那眼睛滴溜一转又开始了,他委委屈屈道:“还不是你不让我们进去,我被外面的风吹得太冷了,太冷了就会晕倒你知道吗?你要是再不出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桑泽纳拉沉默了,这几日她都在反省自己的行为,担心他们来了会影响自己的情绪,所以才没让他们进,这事是她欠考虑。于是她一脸认真道:“以后不会了。”说完拉住了阿什那的手。

    阿什那看见了,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脸上耳朵上都有了些温度。干嘛呀这是,突然整这出。

    “好些了吗?”

    “啊,什么?”

    “你暖和些了吗?”

    “诶,是暖和了起来嘿。”原来是给他送温暖啊。

    “那就好,你能带我去趟昭恩寺吗?”

    “你去昭恩寺做什么?是要去找那天的僧人吗?”

    “对,想找他确定一件事。”

    阿什那心想:果然是那人搞的鬼。

    两人来到了昭恩寺。桑泽纳拉把贡多慈吉叫出来后,直接问道:“那抹浊气是你布下的吗?”

    贡多慈吉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是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收集着那东西,就是为了你,只可惜最后却被浪费掉了。”

    阿什那听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本来想害的是桑泽纳拉,却被经过的罕林叔倒霉替了去。

    阿什那脸色沉了下来:“原来是你害的罕林叔!昭恩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那人端着副笑相让人越看越不舒服,像个假人。

    桑泽纳拉道:“我问完了,回去吧。”

    此刻,她也明白了,这世间从没有什么独善其身,她既存在于世,因果也早已在身上种下了。

    阿什那:“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桑泽纳拉想对贡多慈吉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在他心里是最没有资格劝慰的那一个。

    阿什那跟着走了几步,实在气不过又回头给了贡多慈吉一拳。

    桑泽纳拉皱眉:“阿什那!”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斥责的意味。

    阿什那转身拉着桑泽纳拉离开。

    那和尚被打了还在笑,看得人汗毛直立。

    桑泽纳拉对阿什那道:“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人治好塔卓尔阿爸,那个人就是他,他无心伤害他人。下次别再那么冲动了。”

    阿什那并不答应:“他也不能伤害你。”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贡多慈吉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阴翳。

    ……

    “您看看您,整天呆在这地儿,得亏我们来陪您,要不得无聊死。我是受不了这种生活,果然神仙不是人人都当得。”塔卓尔吵吵闹闹的声音不停。

    索康达尼也难得赞同:“塔卓尔说得对,我们还真的坐不住,这些日子天天呆在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还是今天能出门了精神才好些。”

    桑泽纳拉听着,忍不住笑:“有了你们,我这都热闹了许多。”

    塔卓尔高兴道:“那我们常来,您可得允许啊,还不能嫌我们烦。”

    阿什那非得呛塔卓尔几句:“那你可真难为神君了,毕竟你确实让人难以招架得住。”

    塔卓尔气得给了他几拳。

    几人你来我往,不时传出几声笑。

    阿什那献宝一样端出糕点:“神君您快尝尝,这是我做的花饼,天云木最近花开得正艳,最适合做这个了。”

    塔卓尔:“神君您快尝尝,阿什那做的这个饼是真的好吃。

    索康达尼:“我这还带了两壶酒来,我们可以边吃饼边喝酒边赏风景,我还没喝过呢。”

    “同意!”塔卓尔也馋她阿爸的酒很久了,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几人生怕桑泽纳拉又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纷纷展现出自己的好来。

    桑泽纳拉尝了一个,确实很不错,对阿什那一顿夸。

    塔卓尔笑:“您这都是哪学的词,给阿什那这么厚脸皮的人都夸脸红了。”

    几个人一起喝了一坛酒,但因为是第一次,有些喝不惯。桑泽纳拉倒是喜欢喝,但奈何酒量不行。还剩下一坛酒,看她喜欢,大家就说留给她下次喝。

    塔卓尔自告奋勇道:“我拿进去放起来吧。”

    塔卓尔满脸通红,阿什那很怕她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阿什那提议:“我之前看到过别人把酒埋到土里,说等上些时日味道会更好,不如我们也试试?”

    塔卓尔:“酒埋在树下,还能喝吗?”

    桑泽纳拉:“可以试试,我这儿无虫无蚁,再不济也就是原来那个味。”

    索康达尼:“那就开始挖坑吧。”

    两个少年人撸起袖子就开始挖,挖了半晌突然挖到了什么东西。

    阿什那奇道:“这是什么?神君您也埋了东西啊。”

    桑泽纳拉摇了摇头:“没有。”

    两人把那东西挖了出来,竟也是坛酒。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满满的疑惑。

    桑泽纳拉听到他们的话也是一脸莫名,她这些年都没下过山,更别提拿酒来埋了。但这处除了她,以往也没有人来过啊。

    正疑惑着,塔卓尔指着酒底部忽然道:“这壶底好像有封信。”

    索康达尼把酒抬起看了眼,还真有。

    “这酒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的,最好别喝了,这纸倒是保存得不错,不过看着应当有些时日了。”

    他拿下来开始念:“我自知人与神终归殊途,但我的心总忍不住向你越靠越近。这短暂的一生光阴,何其庆幸认识了你。”嘶,听着有点像酸溜溜的情书。

    “欸,那里有落款,看看是哪路狗贼竟敢肖想我们家神君大人。”塔卓尔冷笑一声。

    索康达尼轻瞟一眼,轻声念道:“阿什那。”

    “你叫我干嘛,念落款呐。”阿什那也和塔卓尔是同样的想法。

    “落款就是阿什那。”索康达尼把手里的信举起来给他们看。

    塔卓尔和阿什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两个大字。

    “啊?啊!啊?!”阿什那死死盯着落款,不是吧,这是要毁了他,毁了这个家吗?

    他无力解释道:“不是我写的,我写的怎么可能这么烂……”他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呐。

    一声轻笑打破了此刻诡异的气氛。

    “说不定就是撞了个名字嘛,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也许是我以前哪个朋友也叫这个,只是我不记得了才闹了这一出。不过说起来真的很巧,你们都想到了在这里埋酒,如果你们两个认识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桑泽纳拉的嗓音和缓,使大家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索康达尼拍拍阿什那的肩:“对呀,我们几个整天都在一起,你哪有机会偷偷埋这玩意,相信你啊。”

    塔卓尔也不停点头。

    阿什那松了口气:“那人竟然打神君的主意,我可不想认识他。”

    几人笑闹着又继续埋酒了。

    阿什那垂着眼,专注地给酒盖上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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