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亲

    "我才不怕!"

    李星煜忽然抬头,眼底燃着倔强的火苗,"皇爷爷说得对,女子并未弱于男子,凭什么不能学《春秋》?"

    魏云昭怔然。

    前世的李星煜此刻该是缩在她怀里发抖,可如今……

    “说的不错。”

    李晨杨不知何时赶来,俯身将碎成两半的假虎符拾起,随手抛给身后侍卫。

    "送去兵部尚书府,就说……苏公子年少顽劣,我已替他管教了。煜儿……"

    “见过七皇子。”

    魏云昭眸色一暗,忽略掉李晨杨望向她时的眸中星点,牵起李星煜入座。

    今日崇文馆的《春秋》考校,李星煜虽未对答如流,但如此年纪能与太傅有来有往,可见是下过苦功的。

    忽又想起散学后的呵欠连天,魏云昭唇角微弯,不知这苦功……有几成是临阵磨枪。

    况且散学时,她仍看见几名世家子弟聚在墙角,对李星煜的背影指指点点……

    暮色四合,魏云昭独坐绛雪轩,望着那株绿萼梅出神。

    "魏姑娘在想什么?"

    李晨杨的声音惊得她指尖一颤,茶盏倾出半杯冷茶。

    他不知何时立在轩外梅树下,腰间刀柄赤绳艳得刺目。

    "见过七皇子殿下。臣女在想……"她垂眸,"今日多谢殿下。"

    "不必。"

    李晨杨撩袍坐在石凳对面,随手拎起茶壶冷茶,一饮而尽。

    "我倒是想知道哪里得罪了魏姑娘,竟在姑娘面前如此不招待见。"

    梅香暗涌,魏云昭望着他眉骨那道新添的刀疤,在眼前与前世那刚愎桀骜的狠戾帝王重合。

    "云昭姐姐!"

    李星煜的呼唤由远及近,她抱着满怀梅枝奔来,发间沾着雪粒。

    "我折了最好的几枝,咱们带给皇奶奶插花!"

    李晨杨起身欲走,却被李星煜拽住袖角。

    "七叔也来!皇奶奶新得了庐山云雾,正愁没人品呢!"

    寒风忽起,吹散轩内残雪。

    魏云昭望着二人并肩而立的背影,恍惚看见命运长河在此分岔。

    前世的李星煜困死深宫,而今生,她定会助其挣脱朱墙。

    腊月初七寅时,魏云昭在铜雀镜前束发。

    指尖抚过李星煜昨日送来的月白箭袖,说是"既要去玉虚山赏雪,总要穿得利落些"。

    衣襟内衬绣着金线梅纹,凑近能嗅到龙脑香混着雪松的清冽。

    是李星煜惯用的熏香。

    菱花窗外,玉虚山巅的雾凇映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恍若千柄寒刃悬于九霄。

    月见捧着手炉轻声道,"郡主寅正三刻就在府门前候着,斗篷上凝了层霜花。"

    推门刹那,恰见李星煜勒马回身的瞬间。

    她今日未施粉黛,鼻尖冻得通红,却掩不住眼底雀跃。

    "云昭姐姐的骑装果然合身!"

    杏黄斗篷被晨风掀起,露出内里绯红箭袖,发间金镶玉梅簪的流苏扫过冻红的耳垂。

    小嘴呵着白雾往掌心塞了块桂花糖,抬头望见她时,眉眼弯得比檐角新月更亮。

    魏云昭立在镇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上,呵出的白气与怀中手炉的暖烟交织成雾。

    "我让御马监挑了最温顺的照夜白,你骑这匹!"

    魏云昭接过缰绳时,指尖擦过对方掌心薄茧,心下动容。

    这是……连日苦练骑射磨的?

    自崇文馆那次后,李星煜像是变了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被欺负只会躲在她身后发抖的小郡主。

    "听说玉虚山巅有座古观,雪景堪称京师第一。"

    李星煜扬鞭指向远处山脉,斗篷兜帽滑落,露出束发的红绸带。

    魏云昭伸手拂去肩头落雪,替她拢了拢兜帽,呵出的白气凝成霜花缀在睫羽。

    “云昭姐姐,再不出城,雪都要化了!”

    魏云昭唇角微扬,“急什么?玉虚山的雪景又不会跑。”

    “可我想看嘛!”

    见她翻身上马,李星煜策马贴过来,皮鞭梢扫过魏云昭的马鞍。

    "咱们绕西郊官道走,申时前定能登顶看雾凇溶金……"

    话音未断在两条街外的哭嚎里。

    李星煜一马当先冲出巷口查看,只见枯柳掩映的岔道口,一老妇蜷在雪地里。

    老妇攥着褪色平安符的手如风中残叶,灰白头发散乱如枯草,怀中死死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

    "我儿铁柱分明随征北军出的西直门!三邻四舍都看见他穿着新袄子,跟何将军的队伍走的,大人怎么能说名册上没这人?怎会没有!求求军爷……"

    话未说完,三个穿皮甲的兵丁便用刀鞘抽打她佝偻的背脊,包铁靴尖踢踹蜷缩的老妇,雪地上都拖出蜿蜒血痕。

    一总旗打扮的军士闻言嗤笑,"老虔婆,何家军早他妈死绝了!再敢来闹事,送你下去见儿子!"

    魏云昭手中的缰绳猛地绷紧。

    她看见老妇额角渗出的血珠滴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魏云昭看清兵丁腰间铜牌,是兵部武库司的獬豸纹在薄曦中泛着污浊的光。

    如此场面,这番说词……这怕就是前世那场惊天大案的开端……

    "住手!"

    李星煜的鞭子比声音更快。

    牛皮鞭梢在空中炸响,精准抽飞了即将落在老妇脸上的刀鞘。

    魏云昭翻身下马时,嗅到血腥气里混着霉变的杂粮味,老妇怀中跌出的半块硬馍滚到她鹿皮靴边,表面结着冰渣与泪渍。

    她顾不得老妇身上的几处脏污,把自己的狐裘解下给老夫披上,将人搀扶起来。

    "京畿重地,尔等敢当街行凶?"

    李星煜翻身下马挡在老妇身前,杏眼圆睁的模样竟有几分肖似李玄。

    “你们是何人?竟敢公然在兵部衙门前闹事!”

    为首的果真是那个总旗,见李星煜衣着不俗,并未直接打骂驱赶。不过言辞之间,仍是嚣张跋扈的口气。

    “我乃……”

    魏云昭抬手按住她手中皮鞭,也一并压下李星煜要亮明身份的话语。

    “煜儿,到后面去,莫让这些人伤了你。”

    此时已有路过的行人滞留,可这毕竟是兵部衙门,寻常百姓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看热闹。

    李星煜还想挺身护住二人,见魏云昭似乎另有打算,便也听话照做。

    众目睽睽之下,魏云昭确认李星煜安全无误后,慢条斯理地缓声道。

    “镇国公府就在两条街外,你们竟如此胆大妄为,当街殴打这位婆婆。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报上姓名番号,所属队列。”

    那总旗颇为嚣张,气焰压过了脑海里最后一丝警惕,拔刀出鞘,刀尖直指魏云昭。

    “老子管你什么一盏茶还是一炷香!小姑娘,再闹事老子连你和这老虔婆一起弄死!”

    “是吗?你确定?”

    魏云昭不气反笑,“你们伤人在前,恐吓在后,不如还是想想,等会怎么个死法。”

    “老子看你是活腻了……”总旗手腕抬起便要劈砍,身后一小旗官慌忙上前拦下。

    附耳与他道,“总旗,这姑娘脾气是硬了点,可脸蛋好生俊俏。您直接一刀劈了岂不可惜?尚书公子稍后便到,我们不妨把她给……”

    待两人重新分开,那总旗看向魏云昭时,眼神里掺杂了好些阴鸷。

    魏云昭脊背挺得笔直,不惊不慌,依旧气定神闲。

    “时间到了。”

    接二连三的挑衅让总旗的神情不耐,他阴冷笑着,迈步走近。

    “小姑娘,你若还想落个全尸,老子这里倒是有一条路给你走。若你不想……军爷们今日可就不客气了!”

    “那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不客气。”

    “你找死!”

    总旗挥起手中长刀,哪怕他尚有三分清醒,刀锋劈下时改用刀背,也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用身体接下的。

    “咔嚓”一声脆响,总旗一声嚎叫响彻长街。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刀鞘,直接将总旗的手臂砸成诡异的弯曲,长刀也随之落地。

    余下兵丁惊慌地四处查看,却见人群突然让出一条路来。

    “大姐姐,你可受伤?”

    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跑着上前,几步奔至魏云昭身边,正是魏明砚。

    “我没事。”

    魏明砚确认自家姐姐平安后,转身怒目看向一众兵丁。

    “我镇国公府的人也是你们这群宵小能欺辱的?苏珩!这就是你兵部的规矩?”

    只见方才让出的路又走出两位。

    前头器宇轩昂脚步生风的,是镇国公府世子魏明璋。缩在后头面如土色的,便是兵部尚书之子苏珩。

    “他们……他们可不是我指使的……”

    苏珩因着前些天崇文馆一事被罚闭门思过,如今才将将放出来镇国公府赔罪。

    到了镇国公府才被告知,今日大姑娘魏云昭出城游玩去了。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想来兵部找几个囚犯打个痛快,又遇上这群不开眼的惹是生非。

    可苏珩明显不如他爹脑子灵活,紧张之下,解释反成了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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