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柏延火急火燎赶到了警署,本以为是什么重大事故,结果看到谭书清完好无损地端坐在那里,薄如蝉翼的背影背对着他,旁边是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壮汉,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京林的治安不错,凌晨的警署还算安静,除了值班的几位小同志,也没别的了。
钟sir一见到侯柏延,立刻恭敬地站起来,歉然笑道:“不好意思啊,实在联系不到别人,这才来惊动您。”
侯柏延倒也客气起来,和他握握手:“打扰你们了。”可还没来得及等对方应答,他立马把注意力转向了谭书清,上下打量起来:“打架?你可真行。没伤到吧?嗯?”
谭书清不想跟他说话,把头扭向另一边。
“钟sir跟我说,在电话里头伤得厉害,伤到哪里了?”侯柏延追问道。
“呃……”钟sir大气不敢出,左右很是为难,只小声提醒了侯柏延:“她没事,我说伤得厉害的,是旁边这两位。”
侯柏延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两个魁梧大汉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一个还捂着脸,嗷嗷大哭。
稍稍一靠近,就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味,烟味,和腌入身体似的发酸,侯柏延不禁轻蹙眉头,悄悄往旁边后退了几步。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搭理他。”谭书清快速而小声地对钟sir说,仿佛这话是不想让侯柏延听到似的。
钟sir当然是很有眼力见儿地看了一眼侯柏延,他当然不敢动真格,她不算账,谁还不会识数呢?事情若还有商量的余地,就不要把路都堵死了。
那大汉又哭啼起来,指着自己的伤疤闹:“阿sir,我真的很冤,我什么都没动,这个女人一上来,劈头盖脸地拿酒瓶子打我。”
另一个连忙附和道:“我们还没来得及还手,老板就出来劝架。阿sir,我真的完全没还手。”
钟sir又忙着安抚他们的情绪。
侯柏延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看他们的伤口就知道,谭书清下手确实不轻,这可怎么办才好?
门口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喧嚣,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被猛然惊醒,接着就看到一群混混排山倒海地走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光头上纹着一条蜿蜒的龙,脖子上挂着一条沉甸甸的大金链,每走一步都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身穿黑色紧身T恤,肌肉线条在紧身衣下若隐若现,左耳上镶嵌着一枚璀璨的钻石耳钉,在警署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很符合大家对混混的刻板印象。
紧随其后的是一群穿着各异却同样张扬的小弟们。
有人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衣角随风飘扬;有人则绣着帮派标志皮夹克,肌肤当成画布,画满纹身。
一个精瘦的小弟最是猖狂,拿着手机还在直播:“哟,兄弟们,我们又来警署打卡了,这个月来第九次了啊!标哥威武!礼物都给我刷起来!”
“京林的治安很不错啊,他们混得这么不景气,还要干自媒体糊口?”侯柏延斜着眼睛看他们,还在一旁慢悠悠地冷嘲热讽。
钟sir苦笑了一声。
这群混混无视警员的警告与喝止,仿佛这里是他们的领地,每一步都走得自信而傲慢。人群中的笑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彼此间传递着眼神,眼神中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期待,也有对彼此兄弟情谊的肯定。
“谁?谁打了我的小宝!”短小精悍的男子大喝一声,冲到他们面前,抱着嗷嗷大哭的大汉,双目圆瞪,看上去怒不可遏。
他指着侯柏延问:“是你吗?”
“您哪位?”侯柏延问。
“我是这儿的地头蛇,”他得意一笑,又露出肚皮上一条圆滚滚的卡通蛇:“看,这是我女儿给我画的蛇。”
“很可爱。”侯柏延点点头,轻笑一声,倒是捧场。
他一拍桌子,大声道:“你别转移话题,谁,谁把我的小宝打成这样的?”
代宝山依旧在他怀里哭,身形能比得上两个地头蛇了。
“我打的。”谭书清冷冷地回答,眉头都不抬一下。
“你打的,好,你打……你”地头蛇边说边挽起袖口,回头看向谭书清,钟sir紧张到随时准备劝架。
可他嚣张的气焰在看到谭书清之后立刻被扑灭,转而大跌眼镜,看着谭书清,又回头看看代宝山,指着他磕磕巴巴的:“你?不是?你……你?”
见代宝山低头不语,几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咬着后槽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回头怒骂代宝山:“你啊你?你怎么被女人打成这样?还是个这么柔软的女人?”
“老大,她哪里是个柔弱的女人,十头大象都干不过她。”
侯柏延听到这里没绷住,嗤笑一声。谭书清是跟着爸爸在部队里长大的女孩,她可不柔弱。可一抬头就看到谭书清在瞪着他,他只好又怏怏地收起了笑脸。
“小宝,不,”地头蛇语重心长地坐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代宝山,你记着,警署是你自己来的,头是你自己磕破的,我们今晚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后面的,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是!老大!”小弟们又排山倒海地回答。
“老大,阿龙还在直播呢。”一个小弟冒出来。
“关掉!废物。不嫌丢人啊?”地头蛇用力踹他,人连同手机都踹到了办公室角落的垃圾桶旁边。
因为嫌丢人,那边也懒得追究,双方握手言和,一齐走出了警署。
地头蛇和小弟们都先回去,留下代宝山一人,他走到谭书清旁边,有些歉然地拱拱手:“你练过?比我们好些兄弟都厉害。刚才真是抱歉了,我喝多了就不做人,我……”
“滚。”
“你!哼……好,走就走。”他转身离开,又立马折回来:“说话不要这么粗暴。”
侯柏延没忍住笑出声,被谭书清瞪了一眼后立刻别过头,留下那张淡然的侧脸。
代宝山又鬼鬼祟祟地钤住侯柏延,站在比他低几格的台阶上,盯着他的脸,认真问:“她是你爱人?”
这句话像无厘头电影里突然深情的配乐,像一群人在装疯卖傻后刹那间清醒的端正,像醉酒后忽然撩起心间的一阵风——在这风乱撩人的夜里,侯柏延的心和深空一起往下坠。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答案,他心里只想知道,此时的谭书清是怎么想的,可她站在他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就像他永远看不清她的心一样。
“噢,噢,噢,自求多福,自求多福。”代宝山拍拍他的肩膀,他不知道侯柏延的身份,笑起来也没心没肺的。
谭书清开始挽袖口,朝代宝山走了过来。
“别别别,我怕了,姑奶奶。我滚,我马上滚。”代宝山见状,吓得先是抓紧侯柏延的衣领,继而又屁滚尿流地离开。
一瞬间,偌大的警署面前,只剩下他们两个。
风吹到耳边发出呼呼的声音,连呼吸都觉得吵闹。
谭书清一声不吭的,自顾自地走到街心对面去,侯柏延在后面追。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
“又想和人打架?”
“关你什么事?”
“卿卿,把我叫来这里的,是你的意思,还是钟sir?”
谭书清没有回答,叫了一辆的士回家。
侯柏延还在追着喊:“你叫我过来,说明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谭书清坐在摇晃的车里,透过后视镜看到还在霓虹灯店名照片下的侯柏延,那一刻他像是要融化在深空中。
掌心的手机页面亮了又暗,上面是她刚才摁掉了无数个律师的电话。
*
侯柏延回去给钟sir递烟:“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不会,本职工作,谭局没受伤才最重要,年关将至,这帮人又出来闹事了。”
“今天轮到你值班?”
“是啊,坐。”
“不了,我回去睡觉,我明天值班。”侯柏延笑了,挥手要离开。
钟sir送他到门口,没几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京林怎么还有这种帮派?是打击力度不够吗?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反映。”
钟sir又慌了:“代宝山啊?他们其实不算帮派,就是几个村口混混。白天在工地里搬砖,夜里就到处充老大。过过瘾,他们不惹事,市民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隔天,侯柏延就开始调查了:“给我看看钟sir的人事简历,并且查查他这些年,一共收了代宝山他们多少钱?”
*
最近流感闹得厉害,不知是昨天夜里在警署吹了风,还是夜游京林的时候被人传了流感,临近天亮的时候,谭书清难受得醒来,喉咙疼得像在吞刀片。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晨起时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她这才请假没有去上班。
可年关将至,局里哪里能没有她?文件没有她的签署便进展不了,开会的议程和人员都等着她敲定,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太多,甚至还有出差的行程。
年尾出什么差?她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猫在床上看文件。
电子屏幕看得她难受,眼睛疼得直流眼泪。索性一个电话,叫局里的实习生把纸质版都给她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