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书清只让实习生把文件挂在门口手把处,免得又传染了人家。
但当她去门口拿的时候,却发现箱子里除了文件,还有几盒便药,旁边还挂着一盒热粥,不禁低头莞尔,还挺体贴的。
她把东西都拿到了餐桌上,这才拿出手机,一看时间,确实也到饭点了,想来是胃口不开,又病得迷迷糊糊的,才忘了午餐这回事。
舀着热粥的时候,她忽而想起侯柏延,那天夜里睡到一半被自己叫出来,吹了风,最后还让他自己回去,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问问?她拿着手机举棋不定。
打电话?不行不行,显得自己多关心他似的,还会暴露了自己的病情;若是不打电话,良心又过意不去。
她想了想,发了条微信给他。
可消息才刚刚发送出去,侯柏延一个电话就炸了过来,吓得谭书清差点把手机浇了热粥,一起扔了出去。
她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当然,这无济于事。
“喂?”侯柏延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听上去完好无损,倒不像是生病的。
谭书清心里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只能在微信里说,不能在电话里,是吗?”侯柏延还在开玩笑,话语里带着笑,和往常一样,这是在逗她的音调,听上去心情好极了。
“呃,没事。”谭书清尽量少说,避免声音太过嗡里嗡气。
“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人不舒服吗?”侯柏延一秒就听出异样。
“没事。”谭书清在心里骂自己,在他面前近乎是透明的小把戏。
“噢,你生病了。所以想问我,是不是也被吹感冒,或者被传染之类的?”他在电话那头还是笑了,罢了还补充一句:“你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咳咳,咳……不过听起来你活得好好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诶诶,我活得好好的,可你不是啊。这么着吧,我叫医生过去帮你瞧瞧,好吗?”
谭书清知道自己现在无法逞能,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又问:“你不过来?”
“我不过去。”侯柏延听上去冷静,似乎还在翻阅什么文件。
“吃饭了吗?”
“吃了。”
“噢,挂了。”
“拜拜。”
他异常的冷静和异样。
谭书清在心里想着侯柏延,他像一块幽冷的檀香,盖着昂贵柔软的貂毛。
矜贵,清幽,哀愁,模糊不清,却散发着异香。
他说不来的时候,一种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的心情弥漫上她的心头。
很少见侯柏延这般冷漠的样子,谭书清以为他是真的放下了。
实在他在准备一个更大的计划。
就在几个小时前,汪照晚来找他,没收了他的安眠药,说:“你们是七年之痒,她倦怠你了。”
“胡说,我们二十几年都过来了,怎么会有什么七年之痒呢?”
“那不就对了,二十几年天天面对着你这张冷冰冰的脸,她早就烦了,毫无新意。再说了,京林出美男,平西出美女,她到了京林,一下就开了眼了,她心里一定在想,夜宵都有那么多选择,何况男朋友?你现在危机四伏啊。唯一的方法就是,你要让她重新爱上你。”
汪照晚这段话,侯柏延听进去了。
“顺便,我给你个情报。”汪照晚神秘道。
“什么?”
他的手轻轻一挥,侯柏延就老实地把耳朵贴了过去。
“书清生病了。”
“生病了?严重吗?”侯柏延眼见着就要往北世堂的方向赶过去,汪照晚连忙摁住他。
“你别紧张啊。就是最近的流感,流感而已。你看啊,这是个好机会,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她又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林,人生地不熟的,此刻非常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来依靠……”
“得了得了,你先别说,我打个电话让医生过去。”
“打什么电话啊,”汪照晚又阻止了他:“这是个好机会懂吗?你先别找她,给点时间,让她来找你。”
“她会来吗?”
“会!”
*
侯柏延终于决定重新开启爱情计划。
可汪照晚粗略听了他的想法,却觉得荒唐,又不切实际:“你计划的那个样子,是小说里才有的,根本不适合现实里,知道吗?”
“这里本来就是小说啊,还有什么戏码是不能实现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迟早要让她重新爱上我的。”
“可是,谈恋爱该做的事情你一件也没有写啊?”
“谈恋爱该做的事情?哪有这种恋爱法典。看电影逛街吃零食去游乐场,这种事情太俗套了,我从小陪她玩的都是这些。”
汪照晚露出无语的表情:“那你们还真是不好伺候。”
“所以我要别出心裁。”
“可你不要太自信了,这个计划不符合实际,比摘下星星都难。”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摘下星星我都愿意。”
听到这句话,汪照晚翻了个白眼,拿起电话拨了个陌生号码,道:“喂,CNN纪录片组吗?我是照晚啊,我这里有个素材啊,你们来不来拍?什么素材,嗯……就?”
他盯着他,思考了几秒,对电话里头说道:“军区大院高干长了颗恋爱脑,摇身变成花孔雀……”
“你才花孔雀呢!”侯柏延夺过他的手机,挂掉了电话。
*
吃了几服药,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谭书清感觉好多了,睁眼醒来时已是傍晚。
她躺在床上,听到窗户外传来对面人家在厨房翻炒时锅铲的声音。房间昏暗,只留一盏小夜灯,她看着窗外一户户亮起的人家,烟火气热闹非凡,相比之下自己更显冷清寂静。难受得在被窝里翻了个滚,却听到厨房传来声响。
坏了,哪来的声音,她心里一紧,仔细一听,确实是从厨房传过来的。该不会是早上拿完文件后,迷迷糊糊忘记锁门了吧?可北世堂的保卫处都是退伍的军人,大约不至于会真进贼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披着睡衣,下床穿了鞋,猫着腰,一手拿着防狼棒,一手紧紧握着手机以便随时报警。
可刚一走到厨房,就看到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京酱肉丝、炒麻豆腐、炸香椿鱼、醋溜木须、干炸丸子……
再往厨房里头巴望,隔着厨房的玻璃门,就见一个西装革履,宽肩窄腰的男人在里忙活,铲子锅盖都轻拿轻放,似乎是怕吵醒她,瞧他手中那道成品,大抵是最后一道,乾隆白菜。
谭书清柔柔眼睛,拍拍脑袋,心想我这是还没睡醒?还是病糊涂了?亦或是病得太严重,到天堂了?
男人做好菜,转身要端到餐桌上,这才和她对上了眼。
“柏延?”谭书清惊讶地捂住嘴巴。
“醒了?我还想去叫你起来呢。”侯柏延推开厨房门,走出来,身上似乎渡着一层天使之光。
“怕你吃肉上火,我就只炒了菜。”他把乾隆白菜放到餐桌上,又替谭书清舀了热粥,见她还在发愣,连忙招呼道:“快过来吃啊。”
“噢,好。”谭书清一头雾水地坐过去,刚吃了一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万家灯火,户户通明,清冷病气里竟然也有几分温馨,生病的时候吃到熟悉的家常菜,她感动到想落泪。
“别哭。怎么了,太辣了吗?我可没加辣椒。”侯柏延抽出纸张,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
“我是在做梦吗?”她嘴里塞满食物,鼓着两腮,噙着泪水问道。
“你希望是在梦里吗?”侯柏延笑着问她,他的眼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是那样深情,克制,深邃,在灯下忽明忽灭。
“希望。”谭书清一闭眼,豆大的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侯柏延的手背上。
“别想了,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好吗?”他的声音柔软又有力量,温暖得不像是他了。
谭书清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头也不抬的闷头扒饭。
侯柏延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生了病的脸有些红,像一朵白嫩的牡丹上染了枫叶红,额头的几缕发丝,像是牡丹的花蕊。好像看着她,好像自己也吃饱了。
“这不是梦。”他忍不住说:“这可以是我们的日常。”
谭书清跟没听见似的,还是低头扒饭。她病得一塌糊涂,脑子晕晕乎乎,什么话也不想应付。
他知道她的难受,只怪自己不能替她承担半分,他的眼神依旧缠绕着她。平日里下班后即使放空,但倦意头一回这样脆弱,他的每一处感官都在留意她的呼吸,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呼吸不畅,还是在哭。
“医生怎么说?”他问。
“受寒。”
“那我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侯柏延的口吻,像水里鱼在亲吻礁石。担心她拒绝,语气都放得很轻很轻,变得像是在祈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时卑微到地底下了。
谭书清没说话,吸吸鼻子,那里有些堵。
“好吗?”侯柏延靠上来,接过她的碗又舀了一勺:“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