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光很是宁静,载过车水马龙的马路近乎没有车辆和行人来往,干净得像减肥人士的肠道里刮不出一滴油脂。
整座城市仿佛沉睡了一般。
侯柏延冬天没有午睡的习惯,因为总是手脚冰冷,怎么都捂不暖,等到身体暖和时,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在北京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没有暖气的京林。
索性,他午休时间就到咖啡店里打发时间。
汪照晚听说他在这里,便跑来这里找他。说是回北京之前一定要和他见个面,侯柏延笑他矫情,明明几天后过节,他们又能在北京遇到。
他一推开门,就睡眼朦胧地倒向了前台,浑身包得像颗粽子,一手推着行李箱,一边耷着双肩包,一高一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对着漂亮的服务生抛媚眼。
“你好,我要一杯热美式,给我双倍量的咖啡豆,不加糖,谢谢。”
“好的,先生。”
他来到侯柏延面前坐下,困得睁不开眼,侯柏延笑道:“困得睁不开眼,还不忘把妹?回头我告诉你女朋友去。”
“桃桃啊?你去呗。反正分手了,我现在的女朋友是梨子。”
“李子?”
侯柏延早就见怪不怪,对他情路上的恩怨不感兴趣,他知道他从来不走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只觉得这个名字稀奇。
“梨子啊!梨花的梨!”
“噢,有意思的名字,上一个叫桃桃,上上一个是蓝莓,你还有什么荔枝、小葡萄,橘子山楂柠檬树什么的,你是想把整个水果园都谈遍吗?”
汪照晚笑了,这当然不是她们的本名,是他给她们取的昵称。
“没办法,谁让我喜欢的类型就是单一呢?我就喜欢像水果一样的女人,鲜嫩、多汁、饱满、光鲜亮丽。”他闭着眼,沉醉地在空中描摹优雅的曲线:“梨子之所以叫梨子,是因为她肤白似梨花,曲线若梨身,她圣洁如天使的面容……”
“低俗。”侯柏延轻轻踹了他一脚,另一个男服务生就端来了汪照晚的份。
“先生,您的双倍浓度美式,还有树莓贝果。”
“我没点这个啊。”他指着树莓贝果问,那双人畜无害的小鹿眼天生就带种忧郁和清亮,睫毛一眨巴,果然迷得人神魂颠倒。
连同性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害羞地笑了:“那边那位小姐姐送的。”
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他们看到一位身着修身毛衣裙的女性侧坐着,大波浪卷发梳在一侧,一双画着小烟熏的丹凤眼含情脉脉,两弯柳叶吊梢眉风情万种,抬手跟汪照晚打了声招呼。
汪照晚和她点头示意,又对着服务生说道:“谢谢,麻烦帮我点一份樱桃送给她。”
“好。”
侯柏延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酒渍樱桃,唇齿留香,不是垂涎欲滴,很诱人,很符合她港风大美人的气质吗?”
“您呐,太抽象了,我不懂。”
“你没情趣,不懂欣赏美。”汪照晚回呛他一句,眼波一转,又打起了坏主意来,笑得一脸贱兮兮的,蹭到侯柏延旁边:“您清高。清高得某人病情一恢复就把你一脚踹开了。”
侯柏延停下了喝咖啡的动作,握着手柄的指尖气得微微发抖。
“诶,那你们春节还一块儿回北京吗?”汪照晚又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了。”他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杯口,想起什么似的,眼底的笑像鱼儿看到水似的,扑腾扑腾地游了出来。
“噢,我懂了,欲擒故纵是吧。”这一招自然没躲过情场老手汪照晚的眼。
“你明白了。”
“明白明白,铁定明白。”
*
此时此刻一样睡不着待在咖啡屋里的,还有谭书清。
她把手机倒扣在玻璃桌子上,努力不注意它的声响,可不安地搅动的手指,时不时轻浅地叹气,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躁。
绮梦甜品屋的午后倒是比冷冰冰的咖啡店要热闹也温馨得多,或许是新年的缘故,这里还请了一位钢琴师,穿着小熊玩偶的装扮在那里弹琴。
空气里有可可,棉花糖,咖啡,甜品的香味,穿过透亮的橱窗,看到干净的石铺街道上洒满金色落叶,手边是暖暖的咖啡,耳边流淌着钢琴曲。
要不是心里藏着事,这可以算得上是最完美的午后了。
手机发出“叮铃”一响。
谭书清立刻拿起来查看,焦急地盯着手机屏幕,生怕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不想,等来的却是林山序的信息:【等谁消息呢?】
谭书清灰色的眼一沉。
林山序又发:【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怎么了?是咖啡不好喝?还是甜品不够香?】
她环视着四周,却没有发现林山序的影子,又问:【你在哪?】
【你后面,一个小窗子里。】
谭书清回头,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玻璃扇,在一面大墙的右侧,像柜台办理业务的小窗口。
林山序猫在里面,窗口很小,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五官,而非全脸的轮廓。
谭书清走过去,却发现隔音很好,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毕竟是隔着一整面墙。
【怎么困在那里?】她问。
【后厨工作,摸鱼中。】
谭书清笑了,别说,他这个样子还真像一只等待投喂小鱼的猫咪。
【能不能出来?】
【你点东西,我做完给你送过去,我就能出去了。】
明知他是在哄她多点单,自己好多分成,但谭书清心里没生气,还是笑盈盈地逗他:【跟你谈话,还要氪金解锁啊?】
【我是这儿评分最高的,一分钱一分货,我包你满意。】
最后她点了一份树莓曲奇。
端上来时谭书清着实有被惊艳。粉嘟嘟的树莓色和奶白的黄油撞色掺在一起,像姑娘染了胭脂的白玉脸庞,点缀的果酱和石榴籽剔透得像红宝石,又似姑娘在一瞬间变成了贵妇人。
谭书清拿起来,曲奇还留着烤箱里拿出来的温度。
浅尝一口,细腻酥脆,浓郁的奶香在舌尖绽放,是小小的乳酪密密地钻进了口腔,下一秒就迎来了爆汁石榴籽的清爽。
“你做的?真好吃诶。”谭书清的眼睛都亮了。
“我说了,我做的包你满意,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啊。”
“还真是。”
“你在等那个什么后半夜的电话吧?”林山序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后半夜,是侯柏延。”谭书清收起了笑,纠正他,他空耳的毛病还是没改。
“承认了?还说没有。我每次送外卖,什么夜宵啊、药啊。我后半夜去,他都在。我也没叫错啊。”
谭书清的脸顿时飞起一阵绯红。
尽管他心里不乐意,但也看不得谭书清这个样子,又自告奋勇地要给她当军师:“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谭书清大致地将两人的情况告诉他,听完之后林山序眉头紧锁。
“怎么了,你说话呀。”
“你说他的性格高傲,从小娇生惯养,有仇必报,甚至是睚眦必报,你又一直冷落他,那根据这个特点,他会不会是在玩……弃猫效应?”林山序神情严肃地问道。
“弃猫效应?什么意思?”
“弃猫效应是指被丢弃过的猫咪,因为担心再次被丢弃,被捡回来后会表现得特别乖。”
谭书清顺着他的语言节奏,也陷入了沉思。
“曾经经历被你冷淡对待过,他咽不下这口气,想重新获得你的爱,所以故意表现得对你更加珍惜、更加小心翼翼,得到你的心之后,要么再狠狠把你甩了!要么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不管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报仇成功!”
“报仇。”谭书清危险地眯起左眼,口中的曲奇饼干被咬得咔滋脆:我就知道,这个渣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姐姐,千万不要在爱情里迷失自己。”林山序甩出一整列菜单,花花绿绿的新旧甜品饮品看得谭书清眼花缭。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副快板,边打边唱:“单品繁多任你选,挑对合适才耀眼!市场季度常翻新,自我投资日进金!讨好他人皆为空,旺己方为真正红!”
“行了行了,不嫌丢人啊。”谭书清叫停,她受不了周围人像看傻子一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怎么样,姐姐,你明白了吗?管他财旺销旺欲望旺,都不如自己做女王!”
“懂了懂了懂了,狐狸书生,你戏一定写得不错。”
这一句句的单口相声,是给谭书清听笑了。
林山序又绕到她身边,端着菜单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心里有谱了吧?”
“有了有了。”
谭书清最后还是捧场地买了好些甜品和饮品带了回去,回到A局就立马发给大家了。
林山序对她的称呼也从姐姐,改口成了金主姐姐。
方才在店里听林山序长篇大论地讲什么“弃猫效应”、““黑天鹅”事件”“鱼塘管理”,听得她头晕目眩,这会儿还是得看份文件冷静一下。
局里人看她这么辛苦,自然也没敢再去打扰她。
不巧,傻子侯柏延又给她发消息:【回京的机票没有改签,我们还是按照原来那样,分开走。】
偏在这节骨眼上!
这句话真真儿地撞到枪口上了。
谭书清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吗?直接甩开了手机,一个字也不回。
刚刚,就在谭书清离开甜品屋的时候,京林警署把林山序带走了,他们前后只差了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