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延,你怎么在这儿?”谭书清行李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问。
“什么话,你这孩子!当然是一起吃饭了。”叶慧汀女士连忙止住,又扭头向侯柏延赔笑:“她刚才在飞机上,没来得及说。”
“怪我没有提前和卿卿说。”侯柏延礼貌地对她笑笑,又把目光转向了谭书清:“我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谭书清皮笑肉不笑道:“你居然不用回家,你家老爷子不打断你的腿?”
“书清啊,我有这么凶吗?”侯爸爸气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像一根根剑射在她的后背上。
谭书清僵硬地回过头,只见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笑脸盈盈地端出一盘菜。
“啊,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柏延一直很顾家,不像是除夕也不回家的样子。”她连忙地解释。
叶慧汀女士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嫌弃谭书清嘴笨,赶忙圆场:“柏延最乖了,记得小时候大家一起玩,逢年过节都会想着回家。他总说,一家人团聚比什么都重要,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我觉得他这么有家庭观念,也是侯爸爸教育得好。”
谭书清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妈妈讨好侯家父子,心里不是滋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鱼翅羹、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每一道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局,等着人去破解。
“是啊,今年我们两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热热闹闹的。”
“哎呦,说这些,过完年就是一家人了。”
“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来来,快坐下。”
侯柏延略显拘谨,挨着谭书清坐下。
“叔叔做了书清最喜欢的大闸蟹。”侯爸爸笑得一脸和蔼,把那盘蟹挪到她面前。
“书清,这是叔叔一早专门打电话叫人家预留的,你可不能辜负啊。”叶慧汀女士趁机说。
“谢谢叔叔。”
年夜饭的桌上,照例是热闹的。菜式丰富到叶慧汀甚至没有做主食。
红木圆桌中央摆着一只铜火锅,汤底滚沸,白气氤氲,模糊了每个人的脸。
桌上堆满了菜,红烧肉油光发亮,鱼头豆腐汤冒着热气,一盘盘饺子整齐地码在青花瓷盘里。
侯家和谭家还有一些别的亲戚都来凑热闹,大家围坐一圈,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着吉利话,可那笑像是从旧年历上撕下来的,薄薄一层,底下藏着些什么,谁也说不清。
大姑夹了一块鱼,笑眯眯地放进弟弟碗里,嘴里说着“年年有余”,可那眼神却像是刀子,轻轻刮过堂弟的脸。
堂弟低头扒饭,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二婶在一旁剥着虾,手指灵巧得像是在织毛衣,嘴里却絮絮叨叨地提起老房子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分家”两个字。
阿姨端着一盘饺子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团团圆圆”,又转身去厨房端汤,背影瘦削,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
侯柏延安静地在给她剥蟹,谭书清吃得有些不自在,在一旁悄悄看着侯爸爸的眼色。
席间的人谈笑风生,话题从天气扯到股市,又从股市扯到政策,侯爸爸却始终沉默,偶尔微微一笑,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根本没在意。
“姐的身体好些了吗?”叶慧汀女士突然问。
谭书清明显地看到,侯柏延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好多了。”侯爸爸笑道,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又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菜,动作轻缓,仿佛连筷子尖都带着几分从容。
“今年年夜饭她没来,桌上总觉得少点啥。还是好好养病,身体最重要。等姐好了,咱们再补一顿,热热闹闹的,肯定比今天还开心!你说是不是啊,柏延?”
“有您这样记挂着,妈妈会一定早日康复。”
“我替孩子妈妈敬您一杯。”侯爸爸端起酒杯,轻轻碰了杯,又一口闷掉了杯子里所有的酒。
叶慧汀女士也豪爽地喝得一滴不剩。
谭书清坐立不安,吞下每一块蟹肉,仿佛都有千只虫子在咬她的心。
“别剥了,我自己来,你快点吃吧。”她把蟹肉往侯柏延那边挪了挪,全程却没看他一眼。像是躲着他似的,但侯柏延的眼神却一直跟着在脸上,紧盯不放。
他盯得连两家的亲戚都忍不住露出看戏的笑。谈话里隐约传出“新婚夫妇”“感情好”之类的字眼。
“是啊,柏延多吃点,别理她,她想吃了自己会剥。”叶慧汀女士显然也听到亲戚们的议论,脸上得意的神采藏都藏不住,站起身来给侯柏延舀了一大碗燕窝汤。
“谢谢阿姨。”
桌上的人一时都没接话,看着叶慧汀的神情,好像个个都被堵上了喉咙。
有人趁机要在侯爸爸面前显摆,故意套点官话。
侯爸爸只说的是最近的政策变动,语气温和,措辞得体,仿佛只是在闲聊,可话里的深意却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桌上的气氛又渐渐热闹起来,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刚才那短短的几句话,才是今晚真正的重头戏。
“他们俩的感情真好啊,柏延还把祖宅卖了,说想在京林给书清一个家。”侯爸爸假装不在意,说道。
酒杯里晃动的红酒映衬他的脸,像一场翻江倒浪的血海。
叶慧汀女士这么得体的人都忍不出吓掉了筷子:“什么?柏延,你想给书清一个家,可以跟书清商量呀,何必这样呢?”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侯爸爸言下之意是要谭家感恩戴德,她也表现得临表涕零。
“书清,你看柏延对你多好,过完年,你们就把婚礼给办了啊,不许再拖了。”
谭书清差点没忍住,用这种方式逼我呢,是吧?
侯柏延赶忙打圆场:“阿姨,是我自己任性,这事跟书清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柏延,你真是太好了,书清能和你在一起,真是享大福了……”
谭书清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只小茶杯,指尖微微发白,用尽了力气才没让它摔在地上。
灯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却照不进她的眼睛。
耳边是那些刺耳的话,一句接一句,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她想反驳,想站起来大声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知道,现在发作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忍,可那委屈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时抬起头应付问题,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僵硬的笑,像是戴了一张面具。
侯柏延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像含住一朵孱弱冰冷的花骨朵。
她迅速地抽开,留下他的手在原地失落。
“手这么冰,会不会冷?”他低声问,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
谭书清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
冬夜,京畿谭家四合院中。
屋内的筵席罢了,阖家欢乐在里头闲谈,时不时传出笑声。灯火阑珊,暖意融融,映照雪地。
庭院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景致宁静祥和。
谭书清漫步在庭心,古槐披霜戴雪,枝头悬灯,红光闪烁。
她喝了酒,有些醉意,摇摇晃晃走在青砖灰瓦上,石板路滑,侯柏延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摔倒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只有步履留痕,梅香暗浮。
屋檐下垂着冰,水珠轻溅,声声入耳。
他率先打破沉默:“对不起,我不该来的。”
可是来谭家吃年夜饭,是侯爸爸的意思。
谭书清依旧在前面走着,侯柏延在后面时刻紧盯,不时伸出手护住她。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哽咽地问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侯柏延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谭书清转过头来,眼里没有泪水,只是眼眶下方红得像湖边的枫叶。
胭脂红,绣罗襦,添嫁衣。
本该是喜庆的颜色,那一刹那侯柏延只觉得是血腥的红。
“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就这么不肯放过我?”她的泪光似月下碎玉,惹人怜惜。
“卿卿,你看不出来吗,我们……”
“我看出来了,我非嫁给你不可。”她瞪着眼睛看他,眼里有愤怒、无奈和痛苦。
“嫁给我不好吗?你既不是替身,也不是摇钱树,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爱的人。”
“……”
“你爱我吗?”
爱过……吗?谭书清嗫嚅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足够等你回心转意。”侯柏延说完,拉着她的手要回屋里去:“外面冷。”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他简短地说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一会儿,他又从屋里出来,拿来了一件披肩给她搭上。
谭书清惊愕地回过头,小脸薄醉,眼波里藏着泪珠,风乍起,头发扶到脸上成了裂痕,像遗落的琉璃,裂痕斑斑,却更映出她凄迷哀婉的韵致。
“别着凉。”
“谢谢。”
“还有你的手机,忘了拿,刚才它一直响。”侯柏延面无表情地说完就回去了。
谭书清来不及光顾他的情绪,电话便又打了进来。
薄司和小太阳般的声音响起来“听说你回来了?”
“过年啊,我当然要回。”
“要不要找个时间见面?”
“好啊,现在如何?”
“现在?不行,我在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