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余温还未散去,返乡的车流已如潮水般涌动。
谭书清站在机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踏入机舱的那一刻,仿佛空气都静了一瞬。
她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长裙,像一片柔软的云,长发微卷,散落在围着驼色围巾地肩头,发梢泛着淡淡的光泽。
位置靠窗,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外面渐暗的天色和机场跑道上闪烁的灯光。
广播声轻轻响起,空乘用温柔的声音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本次航班飞往京林市,预计飞行时间为四小时。京林市的地面温度为18摄氏度,祝您旅途愉快。”
听到“京林市”三个字,她的眼神忽地颤了颤,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那痛不深,却足够让她低下头,躲进自己的影子里。
飞机缓缓滑行,舷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跑道上的灯光连成一片流动的光带。
远处的灯火在她眼里晃啊晃,那光点像是从远处爬过来的,爬进了她的记忆里,爬进她无声的世界里。
*
凌晨。
不比北京地红墙黄瓦,胡同巷陌;老茶馆里飘出的京剧唱腔,和四合院里沉淀的烟火人间。
京林是冰冷而耀眼的,玻璃幕墙都映照着流光霓虹,空气中交织着成网的数据与代码。
赛博夜幕如一幅巨大的电子画卷,缓缓展开。
高耸的写字楼群矗立在城市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光。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全息投影装置,广告牌变幻光影,蓝色的光束在空中交织,偶尔有几片虚拟的落叶从空中飘落。
广场空旷而寂静,地面铺满了光滑的合金砖,倒映着天空的霓虹与楼宇的光影。
马路上的悬浮车辆无声地穿梭,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光,触地时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空气中。
街灯是漂浮的光球,两旁的建筑外墙布满了流动的LED屏幕,播放着京林的宣传影像,抽象的几何图案或是未来主义的广告。
整个城市都在呼吸。
谭书清站在智能街道上,就像赛博插画里一个渺小的,长发少女的黑影。
一阵轻快的车轮声忽然从她背后响起,打破了寂静。
谭书清猛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少年骑着赛车自行车,逆着霓虹光,变成一道黑色的剪影,围着她转了半圈,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回来了?真巧啊,在这儿遇到你。”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帽子随意地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戴着一副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耳机的边缘泛着冷冽的光。
谭书清一愣,呆呆木在原地。
“新年好啊!好久不见,在北京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不羁,单脚撑地,另一只脚还踩在踏板上,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
谭书清琢磨着要先回答哪个问题。
“我啊,林山序。你认不出来了?”他说道,露出月牙的笑眼,在霓虹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新年好,狐狸书生,凌晨三点不回家,冒冒失失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狐狸了,我准备当猫头鹰书生,正学着熬夜呢。”他闻言,笑意更深,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她忍不住笑,轻声回道:“就知道胡说八道。你在这里干嘛?等人?”
“没有,写不出剧本,出来散散心,你呢?”
“我回家去。”
“北世堂?”
“嗯。”
“你没有行李?”
“没有。一身轻。”谭书清张开双手,无谓地耸耸肩。其实行李早就是专人送到北世堂里了。
“你要是不嫌冷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语气轻快。
谭书清犹豫了片刻,道:“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方才下飞机时,办公室的云主任闻声要派来的专车接她。
A局的司机就一个,是快退休了的将近六旬的林伯伯。
谭书清抬头看了看四周,凌晨的空气都被冻成白色,于心不忍。
她皱了眉头,电话拨给办公室:“喂?是我。”
“谭局?新年好。”值班人员的声音有被惊扰后浓睡的困意。
“林伯伯出门了吗?”
“他刚刚准备下去。”
“让他别来了,回去休息吧。”
“诶,那您……”
“我有车。”
“好,谢谢谭局。”
谭书清挂了电话,又朝林山序爽快地点头,坐上后座。
他踩下踏板,车子再次飞驰起来。
谭书清悄悄看着他,卫衣的帽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展翅的鸟。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暖香味,让人莫名安心。
“吃了没有?”他问。
“在飞机上吃了一些。”
“着急回家吗?不着急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林山序带她来到南极川。
南极川是这里有名的南极体验馆,蝉联京林旅游排行榜榜首。
刚一下了车,他就热情地问:“来过这儿吗?”
谭书清看着门口清透的冰雕,摇摇头:“没有。”
说来惭愧,来京林这段时间,她一个热门景点都没去打卡过。
“那正好,白天太热闹了,人挤人,看不清。凌晨来这里正合适。”说着,他就邀请谭书清走进去。
刚一步入,脚下细腻的人造雪立马咯吱作响,眼前出现了一副壮丽雪景,冰山在蓝光中熠熠生辉,远处的极光在天幕上轻盈舞动,绿丝绸般的光带与深蓝夜空交织。
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
南极的美景展现在眼前,身临其境。
参观到一半时,小路分岔,林山序往左侧走过:“你好。”
拐角的工作人员闻声抬头,有些吃惊这个点参观的客人,可一见了他,文火立刻变成笑脸,招呼道:“林先生。”
林山序点点头,又低头轻声让谭书清在原地等一下,大步流星地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一边。
谭书清有些好奇地侧目,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他。
他的表情温和,脸色有些苍白,交谈时微微倾身,目光专注,既不轻浮也不疏离,举止间透着不经意的优雅。
不同于往日的浮夸印象,他看上去沉稳多了。
不一会儿,林山序就和工作人员停止了交流,两人纷纷转过头,看向谭书清。
她正疑惑着,林山序就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谭书清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工作人员也朝她神秘而友好地笑笑,转身将大门一敞,隔着玻璃,看到几只企鹅在冰面上悠闲踱步,憨态可掬。
玻璃逢边风声低吟,空气中有清冷的寒意,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哇!”谭书清眼前一亮,心瞬间被融化了。
工作人员抱来一只小企鹅,林山序又指着它向谭书清洋洋得意地介绍:“这是我领养的小企鹅,叫布布。”
“布布?”她想伸手去碰,却又怕惊扰了它。隔着冷静的距离,她心里软成了一滩水,近距离看小企鹅,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打破这一刻的温柔。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东西,这么招人疼呢?”她这话里带着一丝嗔怪,却又满是宠溺。
“可爱吧?”林山序笑着问:“想不想也认养一只?”
“我就算了吧。”谭书清下意识地回避,又道:“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的,何况这么珍贵的小动物。”
林山序笑而不语,只低头逗他的布布。
谭书清方觉刚刚的话回得不够漂亮,冒昧又添了一句:“所以,你每年都会去南极给企鹅织毛衣吗?”
“是啊,不过今年……不,去年没有去了。”
看来他去南极织毛衣的时间,大约就是去年他们初见的日子。
“为什么不去了?”
林山序的眼眸一躲闪:“家里有事。”
谭书清知趣地闭上嘴巴——不知为何,原本轻飘飘的一句客套话,她却记在了心里。
几日之后,钟sir要来拜访她。
他不敢对她说询问调查,也不敢把她请到警署里,只客客气气地说,以私人的身份问个事。
谭书清本想拒绝他,她对钟sir那黑白通吃的手段也略有耳闻,实在不想和他沾边,本来想说“我跟你没什么私人交情”,但听说是为了林山序,也便卖了几分薄面。
钟sir在电话那头感激涕零,连连点头哈腰,时间和地点也都按谭书清的意思来——他除了怕她,更畏惧的是侯柏延。
那个深邃如黑洞,深藏不露,手段狠厉,看上去却温文尔雅,斯文恭谦的男人,像黑夜里盘踞在幽冷山洞里,面颊鲜红,鳞片闪闪的毒蛇。
*
谭书清让钟sir在今日下班后直接来办公室。
进A局之前他心里犯嘀咕:私人的事为什么要在公家场合谈?不过转念一想,他的事也不算是完全私事。
来到谭书清办公室门口,原本死气沉沉的钟sir换了张笑得灿然的脸,拘谨地敲敲门。
“进。”
“谭局,新年好啊!”
“新年好。”谭书清有力却淡然的声音响起,早已坐在沙发的位置上,等待他的带来。
钟sir走过去时,她只是微微直起了腰,伸手示意请他坐下:“您请坐。”
“诶。”钟sir依了她,但笑脸有些挂不住,心里忍不住想,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市警署的头儿,她一个黄毛丫头,论资历论年龄,见了我还得喊声叔,竟敢如此傲慢地轻视我。
他黑着脸坐下,不过下一秒,他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看到谭书清的脚打了石膏,旁边是一架轮椅,脸色大变:“您这是怎么了?”